繁花重彩写精神——张士增画展序
学者出身的张士增先生,一旦拿起画笔,那画里画外同样充溢着非同凡响的理性精神和贯通古今的丰沛学识。这是因为,他在成为美术理论家之前,本来就是科班出身的画家。让他花费三十年时间去编杂志、写文章、做学问,冠冕堂皇地说,那是工作需要;回过头来看,也是命运对他的特殊眷顾。毕竟画画的人很多,有学问,有见识,兼有绘画功力的,极少。张士增先生就属于那极少数的类型:“学者型画家”。
学者型画家在创作上有一个鲜明特点,就是每一次乃至每一阶段的创作实践,都是在宏观思维与微观审视的深思熟虑之后才付诸实施的。下笔之际,画面上的点线面、造型色彩构成等要素,均已酝酿日久,思路清晰,游刃有余,成竹在胸,画家心手相应,意在笔先,“到笔着纸时,直追出心中之画”(清代画家蒋和语)。
张士增先生的绘画创作,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先后经历三次大转型,第一次是以中国古代彩陶青铜纹饰为文化符号,致力于抽象水墨的创作实验(20世纪80年代);第二次是以江南水乡为文化符号,致力于写实风格的彩墨风景创作实验(20世纪90年代);而第三次则是以中国传统的“重彩写意”为文化底蕴,致力于重建中国画五彩斑斓的色彩世界,用以表现当代中国人的时代精神和现代审美趣味(21世纪)。如果说,第一阶段的抽象水墨,是以典型的中国传统艺术语言去对接西方最现代也最典型的抽象表现艺术,那么,当时的张士增先生已经占据在20世纪80年代美术新潮的制高点上,无论观念还是实践,都为他后来的艺术走向开辟出极为宽广的发展空间。随后的江南风景创作,他大踏步地回归写生写实的路向,却以中国画的水墨颜料创作出堪比西方油画的风景画作品。这一阶段的艺术实践,我以为是他在回溯中西古典文化脉络,探索中西绘画在色彩方面的各自渊源与异同,为此后进一步探微发奥、创立自己独特的理论框架和绘画体系打下坚实的基础。由此观之,他在21世纪富于创见地提出“重彩写意”的艺术理念,并迅速推出一批成熟的“重彩写意”花鸟画精品,完全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画”的事情了。
今天展现在各位读者面前的,就是张士增先生“重彩写意”这一艺术理念的艺术结晶。深入研讨一下就会发现,“重彩”与“写意”,同样是一对矛盾纠结的复杂概念,其理论含金量同样不容小觑。世人咸知,“水墨画”一度成为中国画的代名词,而水墨的特质之一就是淡化色彩。殊不知中国绘画早在“水墨画”诞生之前,原本是“重彩”的。此处之“重”,一指画家和读者均重视色彩的表现,二指色彩在画面中所占比重也远超水墨。上古绘画,今已鲜见。单以唐宋古画所见,无不是绚丽多彩的。可见,“重彩”本是中国传统绘画的主流与正脉。色彩被淡化,只是在元代水墨画兴起之后。可见,张士增先生倡导“重彩”,实质上是在赓续中国画的源头活水,其意义之重大是不言而喻的。至于“写意”更是中国艺术精神的集中体现。然而,近现代以来,“写意”的概念被严重窄化了。在绘画领域里,一般只被用来与“工笔”相对应。张士增先生经过审慎考定,对“写意”这一内涵深邃而用途广泛的概念重新进行了一番阐释,将其重归精神的层面。他写道:“一般来说,我们认为宋人绘画,尤其是学院派花鸟画是非常写实的,这就是后来所谓工笔画的发端。其实,宋人画无论多么工细,其审美精神也还是写意的,所追求的是一种具象而又单纯、现实而又浪漫、细致而又生动的审美意境。”(见张士增《重彩写意画论》)他重新阐释的重要性就在于,以往论画者习惯于将“重彩”与“工笔”相配,将“水墨”与“写意”同俦;而今,他提出,既然“写意”体现的是中国人的审美精神,那么,它就不能专属于水墨画,“重彩”同样可以体现中国人的这种审美精神,因此,“重彩”与“写意”同样可以同俦相配。同理,水墨画既然只是中国画发展至元明清时期出现的一种面貌,那么,用水墨画代替中国画也是不科学的,而“重彩”却连接着中国画的早期源头,倡导“重彩”也就带有回归古典、正本清源的意味。而更深一层的意义在于,西方不少美学家针对中国的水墨画立论,断言中国绘画“没有色彩”,与西方科学严谨的色彩学体系相比,中国画不禁黯然失色。而张士增以美术史家的眼光和实力派画家的双重身份,以自己的理论和实践重塑中国绘画的色彩观念,无疑是再次占据在新世纪中西美术对话的制高点上,这是因为,他既追溯到古典的源头,更立足于现代的潮头。而艺术的突破往往就在古典与现代的交叉点上,古今中外无数艺术实践都已证明了这一点,从文艺复兴到现代艺术思潮的兴起,概莫能外。而作为学者的张士增先生,对此自然是深谙熟知的。常言道,中国画画到一定程度,就是画学问。学者型画家的优势往往就在这些紧要关头的转折点上,才显现出卓异于人的眼光和魄力。
作为他的朋友和粉丝,我尤其感到欣慰的是,张士增先生的“重彩写意”绘画,绝大部分是在深圳创作完成的。自2006年移居鹏城,他心无旁骛,潜心治学;深居简出,砚田笔耕。他在一篇文章中说他喜欢深圳,喜欢这里“非常自由、真诚、美妙、和谐又丰富的氛围”,他甚至认为“深圳可以以一个长者的口气说:张士增的重彩写意花鸟画是我看着长大的”(见《张士增画集》自序)。深圳是个年轻的城市,深圳人也大都很年轻。深圳人来自五湖四海,既尊重传统,又包容创新。张士增先生以花甲之年南下鹏城,与其说是画家选对了地方,毋宁说是深圳得到了一份幸运;他把自己的创新之作,率先在深圳展出,不啻是给深圳人提供了一次大饱眼福的良机。或许,在不远的将来,当中国画诸多流派中新增的“重彩写意”花鸟画派,在南国异军突起蔚为大观时,深圳人也可以自豪地向世人炫耀:这个画派最先是在我们深圳抽枝长叶开花结果的!
如今,几十幅高扬着张士增先生“重彩写意”艺术主张的花鸟画作品,正汇聚于这个展厅和这本画册中,其理论与实践结合得怎么样?我就无须赘言了,请君读画吧!
2012年3月4日于深圳寄荃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