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十点多在苏银萍家吃饭,饭菜不错,色香俱全,有凉拌灰灰菜、腌泡浆水菜、小蒜炒土鸡蛋、新鲜苜蓿芽、农家苞谷粥,手工蒸馍、茴香煎饼、嫩花椒叶烙锅盔。整天在城里吃连锁店的洋快餐,味觉都麻木了。赵鲁睡醒来,打着呵欠说:“舒服舒服真舒服!好久没有睡到自然醒了!”看到端上来的饭菜,说:“饭也不错,看着就舒服!”苏银萍说:“也不是什么大餐,在我们村,就只能吃点这粗茶淡饭。”宁才华、赵鲁、米咪也不客气,风卷残云,狼吞虎咽,不大功夫就吃完了。
宁才华用手抹了抹油乎乎的嘴巴,一抬头,看见苏银萍正看着自己微笑,四目相撞,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接过了苏银萍手中的纸巾。
赵鲁说自己要去村转转,找找采风的感觉。
米咪说她需要休息一会。
宁才华觉得自己也很累,但不想睡。静了静,想了想,扶贫不能白吃白喝沾老百姓的光,就问苏银萍这顿饭需要多少钱,苏银萍说都是些自己家种的没几个钱就免了。宁才华拿出一百块钱递给她,她坚持不收说:“我收了你这张红色的大钱,毛爷爷都不答应。”
推来推去,没有办法,宁才华装作生气地说:“你再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们,我们也不来你这吃饭了!”苏银萍这才收下说:“你这个倔强的,那就先寄放我这。”
有道是:“太阳出来晒晒背,新鲜空气洗洗肺;五谷杂粮养养胃,漫步走走别太累。”宁才华觉得空气不错,蓝天白云,红日喷薄,想出出肺里被雾霾笼罩的废气,早上跑了一下,对于平时不锻炼的他来说,有些累。苏银萍给他泡了一壶松针茶。
“麻烦问你个事情,你们村樱桃她妈,哦,那个张虹霞家是个什么情况?”宁才华问苏银萍。
“都说城市套路深。你们城里人老这么客气,没有我们农村人简单实在。这有什么麻烦的。”苏银萍说,“张虹霞,那是我们村最能吃苦的最能干的最有骨气的女人,可惜命不好。公公因为矽肺早死,婆婆也是个病秧子,老公接了他父亲的班,在北边国营煤矿上干了几年,下井不小心被煤块砸坏了腰动弹不得只能躺在炕上等死,辛辛苦苦养了一双儿女,儿子贾刚强倒也争气考上了大学,休学搞创业一事无成,多上一年,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在城里餐馆打工,现在当快递哥送外卖呢!女儿贾樱桃比我儿子强百倍,正上初三,学习刻苦,成绩不错,但家里实在没有闲钱供她上学,估计初中毕业就回家帮她妈经管这个家了。”苏银萍轻轻地品了一口茶,接着说:“张虹霞,人聪明能干,心眼高,不低头!中考分数超过中师的录取线几十分,最后被县上有关系的领导孩子冒名顶替了,当然这几年她从知道这件事,已经二十多年了,后来她上了高中,整天咸菜就馍白开水下饭,最后因为一分之差失利,在我们村当起了民办老师,学也教得好,娃娃们很喜欢,但好景不长,村里的小学撤点并校,民办老师被清退了。有钱人家的孩子去上名校了,没钱的只能接送孩子,张虹霞失业了。你说,一个女人,咋碰到这么多倒霉事?!可人家有骨气,就是不当贫困户!”
“原来是这样呀!看来这个女人不简单。但无论如何不能让樱桃辍学。”宁才华说。
“‘辍学’?什么意思?”苏银萍不解地看着宁才华。
“就是‘失学’,不能上学。”宁才华解释道。
“哦,这城市和农村就是有差距。我们叫苞谷,你们叫玉米;我们叫洋芋,你们叫土豆;我们管男人叫老汉,你们叫老公;我们管自己的媳妇叫老婆,你们叫亲爱的、情人。这‘老公’,我还是没事看电视上讲的。来我们村,就说我们老百姓的话吧。”苏银萍微笑着说。
“我们来村就是要和老百姓打成一片,同吃同睡同劳动。”宁才华说完,觉得肚子有点疼,翻江倒海,不好意思憋着,但怎么也憋不住,马上要拉到裤子里连忙问苏银萍厕所在哪里。苏银萍指了指说;“茅坑就在后院,我一个人晚上出门害怕,就修在了屋子后边。”
茅坑、茅房,厕所也罢,很整洁,蹲位干净,还有卫生纸。宁才华拉肚子,可能是来时吃了肉夹馍,肉变质,或许是刚才吃得太撑,水土不服,拉的都起不来。扶着墙进了屋子,噗哒一下重重地坐在沙发上。
他问苏银萍哪里有医生。苏银萍说:“我们这个贫困村那有医生,上面要求卫生室要‘四室分离’,现在村卫生室只是挂个牌子做做样子,上面检查来,乡上卫生院就派个白大褂来一下。去年到来过一个卫校毕业的学生,没待几天就走了。农村人得了病主要靠硬撑,不愿意花那个冤枉钱。现在你看看,我们这千人大村,也就剩下几十号老弱病残守家的女人,小病没人去看病,直到拖了得了大病去省城大医院看不起,干等死。那医生不走咋办?用你们的话讲,没有市场需求呀!”
“医疗是公益事情,公民基本保障,不是菜市场买菜,讨价还价,商业化运行。”宁才华说。
“你是站在说话腰不疼。你看看,现在农村,得了大病谁能看得起?医院谁跟你讨价还价,没钱,就停药、赶出院。贫困户就是‘四重保障’,得上那些瞎瞎病,家里还不被弄得倾家荡产?”苏银萍越说越激动,“不过,我们村有老中医李孔生,神奇着!”
“有啥神奇?能包治百病?”宁才华不相信。
苏银萍慢悠悠介绍道:“李孔生,是我们村的神人、能人、奇人,被称为‘大师’。据说是李时珍的传人,已经八十多岁了,懂得很多,能掐会算,上知地理下通天文,儒家道家,中医古文,能看风水能看病,能算卦来能教书,过去当过教书先生,也当过赤脚医生,会针灸、拔罐、按摩、瑜伽、食疗、打坐等等,村里谁有个小病,他一看就会好。——是这,你在这里,我给你找他看病。”苏银萍急着就要出门。
“等等,我要去会会这神人。”宁才华说。
“那我扶你去吧。”苏银萍大方地说。
“我自己能走。”宁才华故意跳了一下,转了几圈,他不愿意惹些是非。
“那行吧。”苏银萍抿了抿嘴,似乎懂得宁才华的心思。
走在路上,苏银萍又告诉了宁才华关于李孔生的家里。老人一生简朴,是个大善人,过去也被改造过。老伴死得早,有个儿子是大款,从小被严加管教上了大学,毕业后开始继承家传秘方坐堂问诊,后来开了医院专治性病淋病不孕不育刮宫流产,还建了一家药厂生产滋阴壮阳补肾养肺能治癌症的保健品,现在是大房产商,盖的楼房一片片,一座座,发大财了。马娃给起了个外号叫“房事老板”。这“房事老板”叫李凯,虽然啬皮,但给村里也捐些钱财;孝敬老人,给父亲按照过去的样子重新盖起了四合院,每年过年给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发一百元过年钱。就是逢年过节回村,也要把车停到村口,走着回家。但村里有些人看不起这个“暴发户”,暗地里说发洪(横)财,亏先人呢!
“哦,你看,外四合院到了,就在前面。”苏银萍指了指。
“不错。三月桃花开。四合院四周被桃花林包着,宛如世外桃源。”宁才华四肢无力,但勉强能走路,走了约半个小时,大汗淋漓。
四合院坐北朝南,朱漆大门开着,门上悬挂一块鎏金牌匾,上写“天恩浩荡”四个大字,下面挂着一个小圆镜,镜前竖着桃木弓柳木剑。两面悬挂一副对联:当归方寸地;独活世人间。一位老人鹤发童颜、仙风道骨,长发飘飘,正坐在中堂一张古老的八仙桌前喝茶,两旁写有一副对联:春风和煦满常山芍药天麻及牡丹;远志去寻使君子当归何必找泽兰。还挂有“慎微”“慎欲”两块字。看到苏银萍领着宁才华跨过四方实木门槛,眼睛眯着就问:“是不拉肚子了?”
宁才华心里一惊,连忙说:“是是是,大爷。”
“中医讲望闻问切。看你脸色发黄,体乏无力,脾寒伤胃,两眼无神,走路摇晃,我估摸着你拉肚子了。银萍,用大蒜两头,连皮放火内烧焦再煮一碗水空服汤,一日二次,连用三天可好。或将半瓶食醋倒入锅中加热,打入一只鸡蛋,待熟后趁热食蛋饮醋,每天一次,便可治愈。也要好好休息,增加身体免疫力。可惜呀可惜,中医治本,西医治标。人们为了治病图快,尽打吊针乱了人体经络,中医没人重视了。”
“那看病钱呢?”宁才华问。
“不要不要。”老人说。
“大爷。这是我们村现在的扶贫工作队队长宁才华同志。”苏银萍说。
“扶危济困,积善行德。去吧,抓紧治。”老人一边拿起一本线装书看了起来,一边吧嗒吧嗒抽着长长的玉石嘴旱烟杆,下面还挂着一个绣花小包,下了逐客令。
“谢谢了。”宁才华说。
老人一声不吭。
苏银萍拉上宁才华就走。到了家里,按照老人说的,醋煮鸡蛋,督促宁才华成热吃下,然后休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