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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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在村党支部书记王德厚的带领下,几分钟工夫,车就开到了。神鹿村村委会的牌子历经风雨冲刷斑驳一片,木制的牌子上手写的大宋体村名缺胳膊少腿,墙上的红漆涂成的标语很显眼:“小康路上一个也不能少”“脱贫攻坚奔小康”,拐角处还有些:“一个超生,全村结扎”,“贫困山区要致富,少生孩子多种树”,“该生不生,后悔一生!该养不养,老无所养。”“普及一胎,控制二胎,消灭三胎”,“生二胎,多种树,防老环保两不误”,“生二胎是村书记的重责”等等深浅不一,字体不同的奇葩标语。几个人站在门前的老槐树下窃窃私语,看到他们下车,有人指着说:“刚才就是这伙人碰了咱村的三妮!听说还是上面派来的扶贫工作队呢!”

“这里原来是村小学,听老人讲过去方圆数十亩,有神鹿书院,当年可跟关中书院、正学书院、少墟书院、鲁斋书院、养正书院、味经书院、岐阳书院、宏道书院、横渠书院等齐名,还有神鹿庙,后来大炼钢铁时拆了成了村小学,联产承包责任制时大伙嫌土地不够,分了不少,村大队部、饲养室也分了。几年前小学合并,神鹿村小学合到了乡上中心小学,操场、教室没人收拾,办猪场瘟疫流行也没弄成,现在就剩下这不到几亩地院子,几件破房子。该分的也分了,现在群众基本都出门打工去了,村委会借此办公。”村支书王德厚指着说。

怪不得有一股猪粪味道!圣人说经布道之地,现在眼前一片杂草,四五个教室没有门窗,一排厦房有七八间,村委会用了一间,里面墙上糊着报纸,宁才华仔细一看,竟然是1976年的《人民日报》。赵鲁连声说:“好地方,好地方,采风画画的好地方!这报纸也是古董了!”米咪也说:“没有城市的喧嚣,难得一片清净之地!”

“这一排房子你们工作队随便用!”村支书王德厚指着厦房说,“晌午了,咱们先吃饭去!”

“咱们就在这里办公?”米咪不解地说。

“是呀!城市的大小姐,这不是你说的桃花源了?不光要在这里办公,还要下田间地头,和老百姓同吃同睡同劳动!”赵鲁笑嘻嘻说。

“宁老师,是不是这样呀?”米咪望着宁才华,一脸无辜。

“是呀。”宁才华严肃地点点头。

“那我这张脸晒黑了谁要呀?化妆美容岂不白费呢?”米咪几乎要哭。

“没有剩女,只有剩男。这村光棍汉多很。”赵鲁开着玩笑。

“那咋办呀?!”米咪摇着宁才华的胳膊。

“凉拌。”宁才华幽幽地说。

“过去上面领导来村,吃派饭,都是他挑选俊女子、乖媳妇、勤婆子家做的,现在分户了,没人了,也没法派饭了。——哦,对了,这原上缺水,用水要从沟底担,我已经安排人给你们挑了两担!”村支书王德厚说。

农村一般两顿饭,早上十点一次,下午二三点一次,晚上基本不吃,既方便耕种,也节约粮食,对身体健康也作用不少。三点多了,才吃午饭,大家都觉得很饿。饭安排在村委会委员、妇联主任苏银萍家里,这个家院子不大,太阳能热水器架在屋顶闪闪发亮,屋里收拾得很整洁。丈夫在南方打工好几年,儿子在乡上的初中寄宿上学,一周回一次,平时也就一个人,成了村里的接待点,每年吃饭有不少“打白条”,但还得坚持,村里人走完了,能拿出手的也只有苏银萍了。苏银萍大约三十多岁,看起来很干练,细腰子窄身板、短头发一丝不乱,眼睛不大会说话。阳春三月,草木新鲜,有土鸡蛋炒香椿、凉拌油菜花叶子,凉调苜蓿,主食是锅盔夹线辣子,荠荠菜饺子,三个人一扫而光。村支书王德厚、援朝老人一起作陪,王德厚提出喝些自家酿制的苞谷酒,宁才华、赵鲁、米咪三个人开始坚决不喝,但是经不住援朝老人一番劝说,每个人都喝了些,开始觉得没有啥感觉,过了些时辰,头重脚轻,有些轻飘飘。

“首先我代表村‘两委会’欢迎你们从大城市来扶贫,帮扶我们!改革开放三十多年了,我们村还这样穷,实在对不起党和国家以及我们的村民,我们责任重大,你们来了,我们盼望已久!‘小康路上一个也不能少。’愿我们一起能脱贫致富、带领群众奔小康!”村支书王德厚拿碗端起酒说先干为敬,又说:“本来我们乡上党建国书记、刘志杰乡上,村委会主任艾权利要来,他们都有事,不好意思!”

“现在各单位事都多,他们都忙,理解理解。”宁才华忙说,喝了一小口。

“有你就行!”赵鲁一饮而尽,抗美老人给续了一碗。

“咱们几个喝不是很热闹吗?”米咪也端起碗,喝了一大口,一股甜甜的味道沁人心脾。

“来!我当兵的,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虽然世界和平,援朝结束,我还一直‘抗美’!闲话不说,喝喝喝!”抗美老人一口喝完,抹了抹白长须。

大家碰杯奉陪。

“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抛妻离子来到我们这个穷山村扶贫!虽然上面不让中午喝酒,可是这苞谷酒是我们的自酿酒,说是酒,其实也就是粮食水水!我也敬大家一碗,你们随意!”苏银萍端起大碗,一口气喝完,面不改色心不跳,又说,“不知道我今天做的饭菜可口么?!村里也就这些东西,大家也图尝个新鲜。还望大家包涵!”

“多包涵?”宁才华一听,心里想这女人不简单。

“好好好!饭菜不错!感谢感谢!”赵鲁筷子不离手,吃着说。

“不错不错。我还是小姑娘了!”米咪撅起嘟嘟嘴。

“哎呀!我错了!妹子还小呢,没有抛妻离子,离开父母怀抱!我的错。自罚一杯!”苏银萍毫不思索,又喝一碗,有些面若桃花,春桃鼓涨了。

“不过,像你这年龄,放在过去,早有几个小孩,当娃他妈了!”抗美老人笑呵呵说道。

“我们这小姑娘学业为先、事业为重,心存高远眼光毒着呢!”赵鲁又喝一碗,“说不定,在你们这美丽乡村找个原生态如意郎君,扶贫扶贫,一扶到底!”

“赵叔——”米咪装作不高兴,小粉拳打了他几下。

“大家尽管吃,尽管喝!吃喝完,我领大家到村里逛逛!”村支书王德厚说。

本来半小时想吃完的饭,弄了一个多小时。赵鲁还没离桌,腿脚已经不听使唤,只好让他先在苏银萍家休息。

村支书王德厚带着宁才华、米咪去村里“认门”。

神鹿村在神鹿原最东边缘,北俯渭河,南观秦岭终南山,和对面的原相望,居三县交界,神鹿村、骆家岭、翟家坡三村各属一县,互相遥望,林木散落其间,吐翠纳绿,野花盛开,沟底有一水库,叫做苍龙沟,水质清纯,清澈见底。据说,古时天下大旱,万民着急,突然有一神鹿闪电般远道而来,倏地一显,迷失不见,顿时大雨倾盆,救庄稼万民,大家感恩,才有“神鹿村”“迷鹿村”等村民。

“神鹿村有六百多人,七百多亩耕地,三千多亩林地,分四个自然小组,村民靠天吃饭,农耕为主,不爱露富,生活帮间,90年代后青壮年出门打工,人均收入超过省市标准,村里主要是没水,市上定的贫困村,报到省上没有批,一些优惠政策也享受不到。上面催得急,你们没有来,我们‘两委会’按照‘两不愁三保障’标准已经把贫困户上报了,第一次让报三十多户,好好享受一下党的好政策,后来嫌多,大出大进,又只让报十户以内,最后批了七户,是经过‘四评两公告’程序的。这七户主要是五保、低保,没有交新农合,因病致贫的。村里时代靠种小麦为主,没啥产业,集体经济也没啥。人基本都跑到城里去了,村里就剩些鸡骨头烂撒,有人说是‘3860部队’,我六十多岁要进棺材的人了,实在不想干了。你来了,就是我们的主心骨,上面要求每月要至少在村上待22天,全年不少于220天,不急,歇上几天,慢慢熟悉。”村支书王德厚道。

米咪拿起手机,好奇地拍着,在网上直播,一心一意正在吸粉。一不小心,裙子被路边的酸枣刺挂了一下,心疼不已,这裙子好几千呢!

“来时,没有人告诉要每月至少驻村22天呀!也不知道要扶贫到什么时候?不知道麻馆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宁才华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想起自己的孩子,还要参加中考,不免有些失落。问:“我看村底这苍龙沟水库水多很,咋还缺水呢?”

村支书王德厚说:“咱这村,是旱塬,打井要打五百米才出水,成本高。本来也不缺水,刚改革,村里卖了些树,村上的暴发户集资买了水泵,通了水管,修了水塔,自来水到户,人畜饮水得到了解决。三十多年过去了,现在村里平时就剩下几十人,没人管,水泵坏了水管锈了,水费也没人交,人只能从沟底担水了!羞先人呢!现在神鹿村被人喊叫成了‘烂裆裤村’呢!”

“‘烂裆裤村’?什么意思?”米咪不解地问,青春少女,满脸疑惑。

“我们这神鹿村,主要有两大姓,王姓和艾姓,打仗负伤留到这里的,还有一些杂姓零户,零而巴稀,难管很,英雄侠士土匪刀客什么都有,打打杀杀,过去挣工分难管,现在分地到户各顾各的,心乱了,难聚到一起;这些人祖上都很神秘,据说是过去当下人活不下去或杀人劫财落荒逃难过来的。从我们族谱上看,汉朝时我们就在这里了。从地形上看,村就像一个大裤裆,村子在东向阳,面水靠山,风水宝地,祖先眼力不错!四个小组分布在四角,中间是老槐树和村委会,世代繁衍,生生息息。虽然偶起摩擦,也最终和平相处。人民公社生产大队那时候,我们年年是‘先进’,只不过这些年,唉,人心不古,村里人的魂都被城市吸去了!邻村有人就糟蹋我们:‘神鹿村,裤裆村;过去先进现在欻(chua);村无人烟狗充人,一年到头光溜溜;村长睡在毛毛上,支书躺在大槐树!’这就是你们城里人说的‘段子’,吃肉不吐骨头,骂人呢!”村支书王德厚说完唉声叹气了几声,说:“想想,有的话也说的对,村里恓惶,平时也不见个人,流浪狗见人都不咬了,故土难舍呀!前些年上面有指标有补助让移民搬迁,在村最上面,神鹿原边上盖了十几院,没人去!你看路上走的尽是些‘背锅’‘撅沟子’,脑梗腿脚不灵,一摇三晃的!”

“好好的房子咋没人去呀!”米咪问。

“住上面风大,没水,种个地也不方便!”村支书王德厚说。

“这么好的地方咋成这样了?”宁才华心里一直发问,没有想到,现在农村成了这个样子。自己也是农家子弟,父母还在村里生活,但是村里自来水通着。想到一年到头也回不去一次,真惭愧!像王德厚这样的农村老人,牛一样出了一辈子力气,老了像猴子一样还要取悦儿女看好孙子,狗一样忠实的看护家园。农村真难、农民真苦、农业真让人担心!

“咱们回吧!以后再领你们转!日子长着呢!”村支书王德厚说着,把他们领到了村委会,“你们今晚就在这里凑合一下吧!”

“不回了?”咪咪瞪大了眼睛,牛眼一样。

“村里就剩下几十号人,你们住不住无关紧要,只要带领好我们脱贫致富;但上面要求你们驻村,晚上不能回,随时检查通报追责呢!”村支书王德厚说,“咱村就这条件,这几间房子你们随便住,将就一下吧!”

“啊——”米咪尖叫道。

“支书你先回家!明天见面再说吧!”宁才华支走了他,看着米咪说:“咋回呀?我喝酒了,上面晚上检查!先去看看你赵老师吧?怎么样了?”

“这怎么睡呀?一股猪屎尿味,还说空气好给我们洗胃呢!”米咪说:“就是挨批,也要回!”

“没车走回去,百公里路咋走?”宁才华问。

“你说怎么办呀?!”米咪没有了主意,急得要流出眼泪。

“先去看赵鲁老师吧!”两个人借着手机的手电筒,找了孙银萍家,她没有睡,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没睡呀?”宁才华说。

“也没啥事,看看电视打发时间。”苏银萍幽幽说道。

“苏姐,下次去城里我带你过过‘夜生活’,K歌看演出,美容练瑜伽,娱乐娱乐!”米咪兴奋地说。

“那是你们城里人的生活。我没那命。”苏银萍叹着气。

赵鲁睡在炕上,磨牙放屁打呼噜,还说着梦话:“好酒,好酒!”宁才华哭笑不得,有些生气,心里又一想,算了,人家马上退休了,享受自由的艺术生活了,没与必要自己提供“叫醒服务”了。

“赵老师就住在这里吧?!米咪,那你今晚就陪你苏姐睡吧?!”宁才华偷偷给米咪使了个眼色,望着苏银萍,有几分乞求。

“好好好!我一个人住在这空房寂寞死了。隔壁有双人床,席梦思,妹子!你也住在这里吧?!”苏银萍起来打开门按了等,干净整洁,还有空调。

“我就算了,还是回村委会值班。晚上上面要检查。”宁才华拒绝了苏银萍的好意。

“那你提一壶水吧。那里没有水。”孙银萍递给他一壶水。

宁才华要走,米咪拉住他,趴在耳朵旁说:“宁老师,我咋办呀?我和生人没睡过,睡不着!”宁才华平静地回答道:“硬睡!”

晚上,神鹿村死一样寂静。宁才华“贼铺”,害怕睡不着,从车上拿了一包方便面,不想吃,头倒下去,便死猪一样昏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太阳已经爬得很高,米咪站在面前,不用涂眼影成了黑眼圈熊猫眼。自己呢?衣服一夜没有脱,浑睡了一晚,身上的被子黑黝黝的,油亮油亮,跳蚤咬人也不知道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