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期有遇
生命中该出现的人转角都会遇上。林小薇辞去酒吧工作的那一天遇到了李雁南。这间酒吧的名字叫“桃源居”，坐落在幸运大厦的一楼。李雁南一连三个晚上都出现在这间酒吧，他独自坐在窗前品着威士忌，酒吧的喧嚣与买醉声似乎无法侵扰到他，可你看不出他是在喝闷酒，他不像其他男人靠在沙发上松松垮垮，窗前的他坐姿十分端正，这并不影响他的性感，他品酒的姿势就像楼着情人在跳伦巴，他端着酒杯总是要慢慢摇晃几下，再悠悠地把酒杯送到嘴边，每品一口酒都会专注地看一眼杯中物。
“他来酒吧只是为了品酒吗？”
林小薇打量他时，他微微转过身来，伸手向她甩了个响指“嗨”了声，小姑娘，隔壁台在叫你买单呢。听到他的喊声，林小薇回过神来，她往大厅看了一眼，前方至少两米远的距离，有桌客人正挥手示意她过去。她脸上一阵发热，心里嘀咕了声，今晚是怎么了，心不在焉，还有他明明一直看着窗外，怎知客人在喊她买单呢，于喧嚣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吗？
林小薇没想太多，结完账，她又来到他身边。这时偌大的酒吧就只剩他一个客人了。连续三个晚上都是这样，他来得最迟走得最晚，坐在同一张桌子，点着同样的酒水，但是三个晚上他穿的衬衣都不一样，茂密的头发也一丝不苟，至于他每晚是否想着同样的心事她无从得知。在酒吧什么样的人都可能遇到，绅士、痞子或是美其名曰想找诗歌和远方的男男女女。她作为酒吧的服务生就是随时听候他的召唤，再就是为他不停地斟酒。他还真是有个有酒量的男人，半斤没问题，一瓶酒下肚又要了瓶威士忌，还指定要上了年份的格莱菲娜，这让林小薇有些担心起来，洋酒后劲足，也许半小时后就会发作，她还得继续为他服务。她总不能陪他在酒吧待一个晚上吧？明天她还得去星宇集团面试呢。
神游了一阵，林小薇目光又回到李雁南身上，看他的架势根本没离开的意思。
“先生，您还要点什么？”林小薇问这句话是想催他早点买单。
“再来瓶威士忌。”他依然看着窗外。
“您桌上还有一瓶没开封呢，要不，喝完再点好吗？”
林小薇说话这话时，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大厅，要是这话被领班听见又会被骂，客人点单越多他们的提成越高，可今晚是她在酒吧最后一个班，明天面试顺利的话，她就可能进星宇集团工作了，成为职场白领是她最初的想法。所以今晚她得早点回到小木屋温习功课才是，虽说那个窝根本不属于她，是姑妈费尽心思才帮她借来住的，可是离她上班的地方近，就在这幸运大厦的楼上，过渡期也只能凑合，离开校门才知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想到这里，林小薇想找点话题能让气氛活跃些，可他的脸总是看着窗外。窗外有风景吗？马路对面是星宇集团的产业，一栋高耸入云的写字楼，白天金碧辉煌，人走灯灭也不过是一堆钢筋水泥包裹的石头。那他在看什么呢？从进门一直望着窗外，情场失意或是商场失败她无法猜测。为了早点撤退，她只得绕到他的对面，蹲在桌边继续为他开瓶斟酒，目的是想让他注意到她的存在。待她斟完酒，他终于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了她脸上。
她冲他嫣然一笑，说，先生，您今晚一直在看窗外？
“这么说你一直在看我？”
“您很特别。”
“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说说看？”他的普通话不是很标准，一听就是外地人，应是上海浙江那边的，不过声音很磁性。
“我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风景，什么样的？”
“在我眼中，你就是这酒吧的一道风景。”
林小薇本意是想制造一些话题让他尽快买单走人，可他“嘿”了声，头又转向了窗外，她只得站在他桌前的对面和他同一个方向贴在了窗前，她脖子伸得像只天鹅似的，整个小脸蛋都贴在玻璃上注视着他。没法子，她不想点招，估计今晚她都走不了。窗前彼此注视了一阵，他转过身来，问林小薇看什么呢？
“我刚在窗前看到了一个影子，他叫纠结，名字叫放不下。”
他“哈”了声，说世上有许多事你拿得起未必放得下。
“非也，想想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的感受吧，那才叫潇洒呢。”
他似乎被林小薇不俗的言论给吸引，打量了林小薇一眼，口气颇温存，说，小姑娘，一起喝两杯，好吗？
林小薇有些迟疑，平时她酒量不错，一斤也没问题，可今晚她还得温习功课呢。看他期待的眼神，她不忍拒绝，她和走过来的领班知会了一声，坐在了他的对面，说，“今晚是我在酒吧最后一个班，很高兴能陪你喝两杯。”
“你要离开这酒吧？”
“是的，明天我要去星宇集团面试。”
“为什么选择星宇？”
“觉着还不错吧，起码有前景啊。”
林小薇说这话题太无聊了，聊点别的吧，经常看你来这酒吧，住这楼上吗？他微微笑了笑，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面向领班甩了个响指让上一瓶奥比康，一份松露与法国鹅肝，尽管林小薇声明喝酒就行了，可他还是坚持。待斟好酒水，吃的已上桌，两人连连碰杯后便天马行空聊开了，看得出来他好酒也喜欢聊酒，他说奥比康是红酒家族里的珍宝，又称红颜酒，口感丰厚甘美。
林小薇抿了口酒，韵了阵味，说，“口感柔和，芬香迷人。”
他说让酒在舌尖溶动，感受的不只是酒香，还会让你想起有关酒的故事。
林小薇静静地感受了一会，睁着一双明眸如水的大眼睛看着他说，“这让我想到了伏尔泰的小说，其中有这样的描写：‘克拉里·艾黎克斯亲手倒出泡沫浓浓的阿伊葡萄酒，用力弹出的瓶塞如闪电般划过，飞上屋顶，引起了满堂的欢声笑语。’你能想象那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情景。”
这话题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从伏尔泰的小说聊到了法国酒庄，又从法国的田园风光聊到了赛马场，再从巴黎圣母院了聊到卢浮宫凡尔赛，还谈起了艺术家梵高、毕加索、马蒂斯，说巴黎就是场流动的盛宴。红酒不仅能养胃还能调味，林小薇手托着下巴呆呆地看着他。这是个浑身透着股自信与不羁的男人，那深邃的目光、若有似无的笑容，尤其是瞟到他微微敞开的领口与滑动的喉结时，让她身上发热手心发烫。
李雁南向她“嘘”了声，问，想什么呢？
林小薇手拂了把落在肩头的马尾，说，“想我对面坐了位浪漫的绅士。”李雁南身体向前凑了凑，说，“你也可以想成是位浪漫的野兽。”
林小薇飞了李雁南一眼，“呵”的一声笑了起来，说，“面上教授其实野兽，男人都这样吧？”
“不只是男人女人也一样，一半天使一半野兽。”
深夜、酒吧，一个八零后的男人在与一个零零后的女孩讨论爱情，而且是老掉牙的问题，有关天长地久？当然是林小薇胜出，压根就没爱过，自是潇洒得一塌糊涂，她纯粹当陪聊，选刺激的说，加上她生就一张巴掌脸，灯光下一双如水的眼睛，“咯咯”笑开时，声音就像襁褓中的婴儿一样让人着迷。这惹得他对她有了种新鲜感，从两人聊天开始，他就一直在注视着她，就像他刚才看外面的风景一样。这让林小薇心中冒出一丝窃喜来，别的不行，陪聊她还是有一套的，特点之一就是善于编故事，源于喜欢看小说，高考前夕她还一口气看完了《百年孤独》，这被老爸称之为不务正业，以至她考场上她得了梦游症一样，作文题仅写了一句话：“谁能告诉我地球的出口在哪里？”终归她不是读正经书的料子，考得一塌糊涂，最后被老爸塞进了北京昌平一所民办大学。和陌生人聊天的好处就是能畅所欲言，反正出了这个门，谁也不认识谁。
可是结账买单后，李雁南醉眼蒙眬站在酒吧门口等她。待她背个挎包像个小兔子跳出门外时被他逮了个正着，他说，送我回公寓好吗？
听到这句，林小薇脑海里立马浮现一串联想：一夜情，还是一见钟情？就算我对他也有意思，夜半三更男女共处一室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听他说就住在这幸运大厦的楼上，她不好意思拒绝了，这么说他们是邻居？不同的是她借住在别人家的一间小木屋里。还好他进电梯时还记得楼层，出电梯钥匙开门也没错。
进门开灯一脚踏进房间，林小薇一阵眩晕，还以为进了博物馆，水晶吊灯，字画古玩，来不及欣赏，她扶他靠在了沙发上，他伸手不知在沙发哪里摁了一下，随即一阵轻缓的音乐回响在耳边，他又摸了一个抱枕塞在林小薇的身后，然后他人倒在沙发上头直接枕在了她的腿上。什么人呐，都醉成这样了还要听音乐。还有他可真会享受，头枕在她的腿上睡觉，有没想过她也快不行了，万一吐他一脸那不是自找的吗？本来她还想给他额头敷条热毛巾，再给他灌一杯蜜糖水，可他的头枕着他的腿，还有她的右手挨着他的脸被他的左手紧紧拽在手心，这让她很不自在，她试探掰开他的手，可他握得更紧了，以为他睡着了，可他又睁开了眼睛，他注视着她足有三秒钟才又慢慢入睡。彼此凝视的目光中是信任与默契。此刻这种信任对于林小薇来说已经胜过千言万语，从小到大她还从没被人如此信任过。
“今晚别走好吗？”
“不走。”
“嗯，你说的不走。”
“放心，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
林小薇想走也走不了，她无法起身。走不是睡也不是，就这样她靠在他身边开始打量起整个房间的布局来，柔和的水晶灯下，左手满墙书，除了调酒技巧、日式建筑，多是英文版的名著与企业管理的书籍；右手整排陈列柜上都是红酒，各式各样的洋酒令人目不暇接。窗前三米宽的书桌旁有个黑胶唱片机，一旁挨着徕卡相机，伸手能够着的只有一个雪茄打火机，明晃晃的金属外壳根本看不出来自几十年前的美国。他是个飞行员，收藏家还是公司老总？至于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林小薇无从猜测，整个晚上她都没套出他的故事来，他总是要她讲，她真没什么好讲的，她连一次像样的爱情都没有过，同学还经常嘲笑她还是个处女，好像大学毕业没几个男朋友是奇耻大辱。可她的第一次一定要给自己所爱的男人，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她所爱的呢？她很茫然，她低头看着他，她在酒吧见过他三次了，此刻才看清他的脸，茂密的头发，饱满的额头，剑眉柳眼，挺直的鼻梁，睡着时嘴角一嘟一嘟像个孩子似的。这样子让她心中瞬间涌满柔情，可她的双腿真的麻木了，她不敢移动身体，怕吵醒他，她无法猜测他的心事？但她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孤独。
也许这世界唯有孤独是共性的。她又何尝不孤独，理想一旦回到现实立马魂飞魄散，她靠寒暑假打工在北京读完大学，以为会有个不错的前程，可那些高大上的公司明文规定只招收重本名校的，她这个民办生在她们眼中连高中生都不如。无圈子、无人脉，过渡期她因为姑妈的原因在这家名叫“桃源居”的酒吧打工。可这真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想做名动漫设计师，可她一无所有，什么事也做不成。她迷茫无力。这种无力时常让她内心满是孤独。以前靠游戏打发无聊，可是她对老爸保证过不再沉溺游戏，唯有音乐解愁了。此刻，她静静地靠在沙发上任悠扬的歌声在耳畔流淌。这歌曲是美国歌手理查德·马克斯演唱的经典之作Right here waiting（此情可待）。“If I see you next to never.如果再也不能与你相见。How can we say forever?我们又怎么能够说永远？Wherever you go.”
洋酒后劲足，林小薇眼皮子打架时，头一歪便靠在沙发呼呼睡去。至于她是何时被人抱上床去的，她全然不知。醒来窗外已是旭日东升，她伸了个懒腰，揉巴了一下眼睛，才发现有人正在床边注视着她，那双眼睛深邃得让她想跳进去，这让她小心脏“怦怦”直跳，想着眼屎一定还黏在眼角边，头发一定像个鸡窝，嘴角也许还流着哈喇子。
“早！”
“好！”
林小薇扭起身来。
“睡好了吧？”
“嗯，睡好了。”
李雁南塞了一个包裹在她手上，让她去洗漱整理一下。
林小薇茫然地点了点头，下床后她不由得面红耳赤，神呐，“大姨妈”竟然把床上搞得脏兮兮的，还有她的裤子一定也面目全非了，真是羞死人了，她怎么忘了如此重要的事，她抱着他递来的包裹，一阵风似的冲进了洗浴间。
洗浴间浴缸里早已放满了热水，水中还飘洒着清香的玫瑰花。洗浴镜前放着她所需的必用品，牙刷牙膏，新底裤、浴巾还有女士用的卫生巾。看到这些林小薇心中一热，这真是个细心的男人，让她感动的是包裹中还有一条白色的裙子，连标签都没扯，是刚买的吗？一大早商场还没开门呢，顺丰快递也没辙啊。洗漱后林小薇把弄脏的裤子清洗了一把，换上了李雁南给她准备的那条白裙子。她在镜前转了转，这条裙子款式有些像和服，做工精细质地也不错，可她穿着并不合身，比她平时穿的至少要大一码，但是不影响美观，因为有条腰带，腰间再打个蝴蝶结，勉强能见人吧。
林小薇走到客厅头发上冒着丝丝热气，小脸蛋在窗前的阳光下娇嫩到能掐出水来，她对自己的容貌一直没信心，既没魔鬼身材也没立体的五官，但是皮肤白皙干净，属于天然到无污染的那种。
李雁南打量了她一眼，“嗯”了声，说我现在知道天使是什么样子了。
林小薇听了脸上飞起两朵红霞，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她比喻成天使，不管真假，这话都让她开心，她“咯咯”笑时，不只是嘴角的一对小梨涡诱人，还有她一口洁白的牙齿像珍珠似的散发着清香。那一瞬间惹得李雁南的目光像胶水似的黏在了她的脸上，这让她心中冒出一丝自信来：回眸一笑就融化了他的心？
彼此含情一闪而过，早餐已上桌，颇丰盛，包括水果足有五个品种，两人围桌而坐，对面墙上电视正播着早间新闻，阳台上飘来一阵花香，李雁南可能有看早间新闻的习惯，这让林小薇自在多了，不用在他的注视下假装斯文，他的手艺还不错，三明治，面包，还有煎鸡蛋可以打八十分。她忍不住又偷偷打量了他一眼，他脸上并没昨夜酗酒的痕迹，一身正装，干练利索，即使吃早餐坐姿也是笔挺。这个早餐对于林小薇来说足可以写进日记了，边吃早餐边听他聊金融新闻，两人就像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这种平等的感觉真的让她很受用。如果不是“大姨妈”来，这次相遇几乎可以用唯美来形容，可正因为有这点残缺，才令她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