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又记父亲

心怀感恩未曾言，

无微不至情绵绵。

叹恨自己存幼稚，

烦劳操持多心愿。

父亲的去世，是王强经历过的最大的一次打击。父亲走后，各种难办的事情接踵而来，家里仿佛塌了顶梁柱一般，作为长子的王强重新认识了这个家。

父亲走得突然，他一生都不给人添麻烦，痛苦、忧愁、烦恼、悲伤都埋在自己的心里，都在那缕缕青烟之中。父亲生病时，王强没有给他端过一次水，送过一次饭，这是王强在心里纠结很久的遗憾事。

为什么不叫他上医院去检查身体？他自己对医院退避三舍，但家里人也没刻意要求他去。为什么不经常回家看望他？父亲为了这个家，吃了一辈子苦，劳累了一辈子。一切都追悔莫及，一切都成了空想。真是：“人见生男生女好，不知男女催人老。”

一段时间后，母亲经常对王强说：“又梦见你爸了，他领我去找房子呢。”这话母亲唠叨了几次，王强总是安慰母亲几句，并未在意。

后来，王强把这话说给他的工作搭档徐庆良书记听。徐书记说：“好下葬了，买个公墓吧！”

那时公墓价格也相当昂贵，王强七拼八凑地攒下钱来给父亲买了个墓穴。把父亲下葬后，母亲再未提及做梦找房子的事。王强后来明白，这是母亲在暗示自己，又不便明说，她想让王强给父亲买墓地下葬。买墓地是王强掏的钱，那时弟妹们生活拮据，关于家庭的事，一切花销都是王强一个人承担。

当时买的墓地很小，这又成了王强的一块心病，纠结了好几年。后来，下决心要补偿父亲，卖了小墓地换了个面积较大的，母亲对这事很满意。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事也是做给母亲看的，亲戚们都满意并赞同王强的做法。那墓建得不算太大，是个家族墓，从父亲开始，往下可以安葬五辈人。

王强是个挺节俭的人，但他心里有一个宗旨，对父母尽孝，对兄弟姐妹不可计较。否则，连自己的亲人都不孝顺，连亲兄弟都搞不好关系，就不配做人。

王强的父辈，从父亲到大爷，对奶奶都是极孝顺的。这在父亲的亲朋好友及上辈的人口中可以听到。王强决心要把这优良传统传承下来。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家族的风气会影响一代又一代人。若是家风不正，则会毁掉一代又一代人。

父亲已去世近三十年了，但他的容颜时常在王强脑海里显现。

不知什么原因，随着王强年龄的增长，工作和生活阅历的增多，对父亲的思念也逐渐加深。对于很多高堂尚在的同事，王强是既羡慕又有些妒忌，更感到生活的缺位，少了希望和支柱，没了目标和指导。

有时，王强觉得父亲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对一些大小事情的判断，都是那么灵验。王强年轻的时候体会不到，现在却追悔莫及。父亲仅活了六十三岁，在1992年去世。这几个数字，王强刻骨铭心。遇到很多事情，王强都能联系到这几个数字，会不自觉地回想起父亲。

母亲常说父亲：“你这一辈子一个人都不交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你都不办，不知道你是多大官呢？”

父亲说：“我这辈子都交给工作了。”

母亲说：“孩子工作的事情该解决了。”

“让他们自己闯吧。”父亲答道。

“家里的房子早该解决了，你看……”

“单位职工有比咱还困难的。”

家里的事，只要关系到人情世故，父亲从来都是谢绝的。因此，王强从未找父亲办过与工作、上学相关的事情，哪怕找父亲买点当时凭票供应的烟、酒之类的事都不行。家里很少有招待客人的时候。一切公事，父亲都不在家里办。长辈找他办事，他会婉言谢绝；小辈找他办事，他就要训斥人家。就这样，父亲赢得了名声，一个倔强的名声，一个从不吃私贪污的名声，保住了他的原则，也影响了下一代人。

父亲从来不坐公车，除了因公迎送往来，王强没见他坐过一次公车。他每天上下班都是骑个破旧的自行车，那自行车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恐怕连小偷都不会多看一眼。

王强父亲的一个领导，后来也是王强的朋友，每谈起父亲，都会说：“哎，王胖子干了一辈子，从来没给自己考虑半点事情。”

王强也为父亲感到自豪。

“这样的人长久啊。”那人又说。

是啊，父亲是长久。他从到这个岗位工作，一直到离休，在一个岗位上干了一辈子，从来未升过，也没降过。

父亲嗜烟如命，尤其一早从被窝里起来，睡眼蒙眬地先点上一支烟，一般不会让人打搅他。他眯起眼睛思索着事情，在三支烟后，才会离开被窝。

王强从懂事开始，从未记得父亲有过休息日。他都是早八点离家，晚上十点以后到家，一般王强已经睡下了。因此，很长时间里王强和父亲一直没有什么沟通，一辈子就是这样。

王强结婚时，父亲不让放桌，只在家里请了几桌，而且都是很亲近的亲戚。王强结婚全是母亲张罗的，父亲不是不管，他不许张罗，不许大操大办。结婚那天，弟弟王龙偷着租来一辆接亲用的小面包车，停在离家挺远的街头，怕父亲看见。

当时，王强认为父亲这是自私、胆小的表现，现在才明白父亲目光的深远和胸怀的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