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然而一天下午，她从哈罗德家出来步行回家时，却碰巧在布兰普顿路上遇到了沃尔特·费恩。他停下跟她说话。然后，他很随意地问她能否陪他在公园里散散步。回家也没什么事；更何况，家也不是个让人愉快的地方。他们溜达着朝前走，像以往那样闲聊着，他问她夏天到哪儿去玩。

“哦，我们总到乡下闲居。你知道，这一季的工作结束后，父亲总是累得够呛，所以我们要尽可能找个最安静的地方度假。”

基蒂假模假样地说着，她知道，父亲的工作还不至于累到他，另外家里也轮不到他决定度假地。但安静的地方总是很便宜的。

“那些椅子看上去很吸引人，不是吗？”沃尔特突然说。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瞧见了不远处有两把绿色的椅子，在草地上的一棵树底下。

“过去坐坐吧。”她说。

可等他们坐下之后，他突然变得怪怪的，看起来好像心不在焉。真是个古怪的家伙。她依旧兴高采烈地闲聊着，可心里却想弄明白他为什么要请她一起来公园散步。或许要向她透露点儿他对香港那位扁平足姑娘的爱恋吧。突然，他转过身子面对她，打断了她的话，而且他的脸色惨白无比。而她发现他根本没在听，所以也说不下去了。

“我想跟你说点儿事。”

她赶紧看着他，发现他的眼里透露出一种痛苦的焦虑。他的声音嘶哑了，很低沉，有些发抖。她还没来得及想他这么激动到底是为哪般，他就又开口了。

“我想问你，你是否愿意嫁给我？”

“你可把我吓坏了！”她回答道。她吃惊极了，茫然地看着他。

“你难道不知道我很爱你吗？”

“可你从未表露过啊！”

“我的嘴太笨拙，我总是觉得‘说’，对我来说，比‘做’要难得多。”

她的心跳得比刚才快了些。以前很多人向她求过婚，无论是和颜悦色地求，还是深情款款地求，她都以同样的方式回绝了。而像这样，以一种如此唐突又局促不安的带有悲剧色彩的方式向她求婚的人，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你真好。”她说，语气中透露出怀疑。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我也曾想向你表白，却说不出口。”

“我可不确定这算不算正式表白。”她低声笑了笑。

终于能有机会笑一下了，她感到很高兴。那天阳光明媚，可他们周围的空气却一下子变得沉重了，透露着不祥的气息。他眉头紧皱。

“呃，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不想失去希望。你就要走了，我呢，秋天一到，也要回中国了。”

“可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她无助地说。

他没再说什么，脸色阴沉地低头看着地上的草。真是个古怪的家伙。不过，现在他把心里话告诉她了。不知为什么，她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像他这样爱她的方式，她以前从未遇到过。她有点儿害怕，又有点儿得意。他的冷漠中有一种说不清的令人难忘的东西。

“你得容我想想。”

他仍一言未发，也没动。他是要一直让她在那儿坐着做出决定吗？真荒唐。这事她必须跟母亲说说。她本该在说话的时候就站起来，坐着只是想等着他回答。而此刻，不知为什么，她发现动动身子都困难了。她没看他，只是在心里想着他的形象；她从未想过要嫁给一个比自己就高那么一点点的男人。坐在他身旁时，你会发现他的五官很清秀，同时也能看到他的脸面多么冷淡。当你想到这样一个小个子男人心里竟然涌动着强烈的激情，那种感觉真是太奇怪了。

“我不了解你，一点儿也不了解。”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他看了她一眼，她觉得自己被他的眼睛吸引住了。他的眼中流露着她从未感受过的柔情；还有，里面带着某种恳求，就像一条被抽打的狗眼中流露出的那种东西，这令她稍有些反感。

“我觉得交际让我提高了不少。”他说。

“你一直都很害羞，对不对？”

不用说，这是她遇到过的最奇怪的求婚方式了。尽管如此，在这样的场合下，对她来说他们彼此间的谈话无论如何也该打住了。她一点儿都不爱他。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不当机立断地拒绝他。

“我蠢透了，”他说，“我想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我对你的爱胜过一切，但我发现自己却说不出口。”

不知为何，他的这番话却打动了她，真是不可思议！当然了，他不是真的那么冷漠，只是不会交际。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喜欢他。多丽丝11月份就要结婚了。给她做伴娘可不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她巴不得要逃离这样的场合呢。那时候，人家多丽丝结婚了，可她呢，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大伙儿都知道多丽丝有多年轻，相比之下，她会显得更老。到时候，她就成了一个没人要的老处女了。对她来说，尽管这场婚姻不会太美满，可毕竟是婚姻啊，一想到自己就要去中国住了，她的心不由得轻松了许多。她怕她母亲的冷嘲热讽。咳，过去有很多跟她一块出去玩的姑娘如今都结婚了，大部分也都有了孩子；她讨厌出去见她们，谈论她们的心肝宝贝。沃尔特·费恩会带给她一种新的生活。她转过身子，看着他，脸上带着微笑。她知道这种笑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要是我现在就说我愿意嫁给你，你什么时候娶我？”

他兴奋地喘了一口粗气，刚刚还苍白的脸颊瞬间红润起来。

“现在！马上！越快越好！到时候，咱们去意大利度蜜月，8月份或者9月份。”

那这个夏天她就不用跟父母去乡下住那栋每周五个基尼租金的牧师的房子了。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晨报》[25]登出的伴娘因为要返回东方只好马上举行婚礼的消息。她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她肯定会把这事宣扬得沸沸扬扬，搞得轰轰烈烈的。到那时候，至少多丽丝是充当陪衬的，而等到多丽丝那更为气派的婚礼举行的时候，她早就远走高飞了。

她伸出她的手。

“我觉得自己很喜欢你。不过你得给我点儿时间适应你。”

“这么说你同意了？”他打断了她的话。

“我想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