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神明的幼子
时间的概念在光芒的变化消失之后便失去了意义，没有日落，也没有日出，只剩下一种单纯而枯燥的反应，生物钟的摇摆变质之后带给独行者的只有空洞与一种名为等待的痛苦。
不是说海灵王的灵魂中储存的信息太少，而是独行者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智慧和理解能力可能只是这苍茫天地之中卑微的一个小点，甚至于连其他被神明所注意到的种族还要更弱小。
海灵王。
他所拥有的智慧明显要超过我许多，就算我竭尽自己的全力也没能了解他分毫，那些在他为我呈现的讯息中似乎只占非常小的一部分，剩下的讯息我完全无法去理解。
但无论我为他提供什么样的信息，那颗流转着电光与星火的处理器都会为他解答这一切。
现在……
甚至于他已然了解到了我这一生所经历的全部。
我惊讶于他的寿命居然如此的漫长，因为他在看到一只五岁的个体衰老并进入繁殖期的时候居然在感叹我们的寿命过于短暂。
我自己才两岁半左右，距离老年繁殖期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在我看来这是一段足以被称为一生的时间。
“一生？我不知道自己的一生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神明会在我身边待多久，但我可以等到你临终的那一天是肯定的，作为一种像流星一般绽放的生命来说，你已经很聪明了。”
他现在和我之间的交流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但似乎只是他单方面努力的结果，我这颗简单到完全无法和他比拟的大脑根本无法去揣测他的语言。
其实早在最开始，我就在怀疑他的身份了，怎么看，他对于那些笨拙的海灵都是一种完全无法被理解的存在。
也许海灵并不只是简单的将他当做首领，应该确切的说，海灵王在他们眼中就是神明。
这没什么问题，现在其实我也觉得他应该是神明的子嗣什么的，毕竟每次他的回忆之中都会出现神明的身影。
而且……他似乎和那位漠视一切的神明相比要更有趣一点，并不以自己的力量作为威严的权柄。
“你觉得自己是一名神明吗？”
每次我向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海灵王都会以一种奇异的辉光闪烁着，那种律动的节奏就像是我们平时颤动身体一样，很滑稽。
“我不是。”
每次都是玩笑一般轻松的避开问题，再给出一个不怎么让个我感到相信的回答……
所以到现在来说，我还是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一名神明的幼子。
很奇怪。
我们之间的交谈明明没有任何的温度与情感，但他的这种干净而直接的回答却让我觉得很安心。
不是友情。
也不是亲情。
就像是神明和供奉者之间的情感一般单纯。
也许……
他就是那天穹之中的阳光呢。
时间在每次海灵们送入荧光果的时候才会再次流动，那些纷纷攘攘的身影就像是夜幕一般，每次的到来都是在宣布一天的过去。
其实在大多数时候，独行者自己并没有发现，回家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并不是首要的需求，那种神明独有的魅力一直吸引着他，让他更想待在这里，继续和祂交谈。
就算是在最后的那一天里，独行者依旧在思考神明给他展现的那片世界和知识。
感觉这些天仿佛又走了许多路的独行者十分疲惫，食用荧光果的后遗症就是让他拥有了一幅比之前更厚重的甲壳，而且几乎每个甲壳的关节都被突出的水晶所覆盖。
也许知识真的是沉重的，我感觉自己现在都快要游不动泳了。
“独行者朋友，或许我们相处的时间就要到了，今夜是你回家的日子。”
回家。
已经被水晶的光辉埋没在记忆深处的愿景伴随着蓝色的月光渐渐浮现，等到他反应过来之时，整座洞窟的墙壁已然变成了透明的晶体。
这些晶体辉映着天穹中三个大小不一的卫星，将其中的水源点染成了另外一片浩渺的星空。
电弧突然间出现在了独行者身边的墙壁之上，更多蕴含着信息的光点随着电弧的逐渐增多开始运转起来，从海灵王身躯之上扩散而出的信息流庞大到独行者完全不敢让自己的触角与之发生共鸣。
“你该出去了，我的父亲就要来了。”
混杂着光点的水流从海灵王身边的洞窟中爆发出来，借着一股突然间转变的力量将独行者甩入了其中。
在一阵地转天旋的水流回转之后，独行者感受到了那片冰冷海洋的温度，以及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并不会来自天空之中的那几轮卫星，唯一的可能就只是那片海洋。
那片已经改变了颜色的海洋如同一片毫无光芒的深渊，就好像整片世界的阴翳在这一瞬间击中到了这里，准备将星空吞入腹中。
海流骤然间开始上升，无数的气泡和浪羽带着一种震颤的怯懦，从整片海洋正中的原点退散开来，迎接他们的君主降临。
那从深海之中上浮起来的身影发出了一声浑厚的吼叫声，然后紧接着传来的就是海水的爆鸣。
更多的气泡像是沸腾了一般，带着刺目的光辉，从海洋深处托起一个对称的球体，只不过在这个球体之上沾着无数深色的纤维体，这些纤维体逐步地将这个球体包裹起来。
神明那巨大的躯体缓缓出现在海面之上，将独行者托举起来。
当然，神明并不在意这么一个小点般的生物，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他的子嗣身上。
海灵王就是从前的那只小型风暴追逐者，因为脑部晶体框架需要进一步进化发展才从纤维大陆的躯干中独立出来，直到今天才完成了彻底的进化蜕变。
风暴追逐者长声嘶鸣着，海水被喷出来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爆炸了一样。
原本属于小型风暴追逐者的躯壳已经不再适合他了，原初风暴追逐者正在用自己采集了三年多的纤维素编织一个更加庞大的躯干给他，现在所构成的只是一个脑部容器，另外一个属于他的身体还放在有各种金属含量的深海之中。
在那个脑部球体的光芒逐步地减弱之后，小型风暴追逐者算是完成了第一部的蜕变。
正打算离去的原初风暴追逐者突然接收到了他的讯息，顺着讯息的指引，祂才发现了外壳上这只不起眼的小东西。
这只小东西身上的晶体与风暴追逐者的脑晶属于同一种事物，虽然含量并不是很多，但拥有着近乎无限的可能。
这种可能成为祂子嗣的个体还是很值得被注意的。
低声吼叫一声的原初风暴追逐者决定听从子嗣的建议，将这个小家伙送回他所描述的那块大陆上，等待着这个可能性进一步的发展变化。
“来吧，朋友，在最后的时刻，我希望你能再看一眼天穹的样子，”风暴追逐者子嗣用自己初级的身躯滚动到了独行者身旁，两者之间产生了一段细微的电弧，“海灵们喜欢月亮，今天的他们也会为我们送别，看到月亮，就当是看到他们了。”
“你说……为什么星空会在这一天如此的闪耀呢。”独行者似乎并不想去问一下自己前进的方向，而是提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的父亲也不知道，因为我们都不是神明。”
独行者的触角微微颤动了一下，些许晶屑顺着他的触角纹路流淌出一点电流。
“神明是我们的祖先，是一棵遮盖了整片世界的巨树，只不过祂在向天穹爬升的时候陨灭了，我们就诞生于祂的残骸之中，”风暴追逐者幼体将一根纤维体伸展出来，轻轻在独行者的脊背上划动了一下，“我们会最终再次构建起巨树的辉煌，向这片世界之外的天穹挑战。”
“而你，不，你们，信仰着天穹的光芒和秘密，所以我很喜欢你们，”独行者的那缺乏纤维素的脊背因为额外的纤维素注入而恢复了起来，硬壳的支撑程度让独行者再次感受到了自己后肢的力量，“自从我第一次看到那只望着星星发呆的个体开始，我就觉得你们会有很好的未来。”
哐啷。
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动在独行者身边响起，打断了他不听运转的思绪。
“到了，你的家到了，不过也许距离你的朋友还有一段距离，祝你好运，崇拜天穹的小家伙。”
风暴追逐者幼体将他的枝干伸展开来，轻轻卷住独行者的外壳，缓步来到原初风暴追逐者的身躯边缘，那片黄褐色的沙土大陆就在眼前。
被轻轻放下的独行者感受到脚下的熟悉质感，有点轻松，又满是不舍。
属于风暴追逐者的身躯缓慢地沉没了下去，海洋的浩瀚再次归来，而那三个刚才还聚集在一处的卫星已经不见了。
我们的世界上本没有神明，只是我们愿意去相信这里存在着神明，将一切的可能都归咎于神明。
可能神明只是某个万古不变的规则吧。
就像是太阳每天都会升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