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摆渡人
1
肥肥经常对我说，如果哪天不想飞了，就去投奔她。
我每次都说好朋友之间不能去对方公司上班，会闹掰的。
但其实我是不喜欢办公室的环境。
那些职场的人情世故我应付不来。
虽然每个职场小白都是这样成长起来的，但成长的方式有很多，我不喜欢这种。
在飞行中，每天遇到的组员都是不一样的。
有时候飞完几班下来，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甚至不一定什么时候会再见面。
如果大家飞的开心，配合默契，那就加微信，私下常联系。如果俩人气场不合，看不顺眼。那就飞完拉倒，不再联系。
所以乘务队的职场也有没办公室那么复杂。
况且工作就是工作，生活就是生活。
只要没投诉不犯错，休息时也不会接到公司的电话。
至于加班嘛…就是延误咯～
这个没办法，毕竟是看天吃饭的工作嘛。
只不过别人加班有加班费。
但是我们地面等待期间，只要飞机不起飞，就没有工资拿。
肥肥刚辞职的那段时间，我以为自己是对这份工作的新鲜劲还没过。
然后一年，两年，三年…
我发现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在飞机上遇到些让自己受启发的事。
慢慢的我就喜欢上了飞行，喜欢观察。
觉得自己不像去上班，更像去感受生活的。
2
我记得有次飞三亚。
这是一个旅游航线，所以大部分旅客都是家庭出行。
其中有个独自带婴儿出行的妈妈。
中途她拜托我帮忙抱下宝宝，她去趟洗手间。
两个月大的孩子，在我怀里睡的正香。
她那么小，那么软，轻得就像一团棉花。我生怕自己呼吸重了会伤到她，抱着她一动不敢动。
结果小家伙突然就哭了，扯着嗓子哇哇的。
她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特别神奇的是，孩子一到她怀里就不哭了，嘤嘤两声就又睡了。
奇怪，明明我俩抱的方式一样。
她：“不好意思啊。唉…我离开一会儿都不行…麻烦你了。”
她的嘴巴都干得裂开起皮了，眼睛也红红的，看起来很疲惫。
我低头才发现，她桌板上的餐一口都没动。
我：“您要不要喝点水？我把餐给您放烤箱里再热热吧。”
她：“不麻烦了，你把餐收走吧。有个孩子要照顾，我也顾不上吃喝。”
我把餐收走了，然后给她拿了瓶水。
晚上跟妈妈聊微信。
我：“你那时候又要照顾我，又要上班，累坏了吧。”
妈：“还好，我那个年代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只是有时候太忙没来得及喂你，看你饿得直哭…心里会自责难过。”
我：“可是很多时候你自己也顾不上吃饭啊。”
妈：“我无所谓，都习惯了。”
现在想想，她的胃病应该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再后来，我发现这种事跟年代没有关系。
虽然很多时候爸爸们也会帮忙，但孩子们似乎更依赖妈妈，就像吸铁石与磁铁的天性一样。
尤其是国际航班，很多父母一路上都不眠不休的。
我：“妈，你那时候照顾我，有多久没睡过好觉？”
妈：“四五年吧。虽然后来你可以独自睡觉了，但我就像得神经衰弱一样，有一点声音就会醒。”
我突然想起高中那年，有次妈妈在沙发上睡觉，我出来接水把她吵醒了。
当时她发脾气，既生气又委屈。
而我却顶嘴，说她太夸张，更年期。
3
有次从英国回BJ。
飞机上有对年轻的夫妻，还带着一个叼奶嘴的孩子。
比较特别的是他们俩都是男人，一个中国人，一个英国人。
中国先生带着孩子在后服务间溜达时，有个大妈好奇问他：“你旁边坐的那个老外，是你什么人啊？”
他：“那是我爱人。”
大妈惊呼：“嚯！你爱人是个男的啊？”
他：“是啊。我们结婚很久了。”
大妈：“那这孩子…？”
他：“领养的。”
大妈：“你为什么跟他结婚啊？”
他：“因为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值得我去爱。”
大妈跟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似乎没太理解他的话，摇摇头走了。
这时小孩子挣脱了他的手，含着奶嘴蹒跚地朝我走来。小家伙摇头晃脑的，走路的样子就像一个肥呼呼的小企鹅，看着可爱极了，我忍不住蹲下来想抱抱他。
我：“Hi！sweety～”
先生：“他其实很害羞的，从来都不肯让别人抱，没想到今天这么乖。”
我：”嘿嘿，他叫什么名字啊？”
先生：“中文名叫吾乡。”
我：“此处安心是吾乡？”
先生：“是啊！你好厉害一下就想到了。”
我抱着吾乡跟先生聊了一会儿，期间我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有道疤。
我赶紧挪开目光，但先生还是察觉了。
他笑了笑，伸出手给我看，一点都不避讳。那道疤在灯光的照映下泛着深褐色的光泽，就像哈利波特额头上的印记。
他：“我经历的灰暗比较多。最低谷的时候实在熬不过去了，就想解脱，不过没成功。幸亏没成功，我现在的日子很幸福。”
说着，他摸了摸吾乡粉嘟嘟的脸颊。
吾乡嗝嗝地笑，口水滴下他的手腕处，盖在那条疤痕上，泛着亮晶晶的光。
再后来，还是飞国际，依旧是跟旅客聊天。
忘记扯到什么话题了，当时我说了一句“不管咋么样，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
旅客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士，温文尔雅的很有气质。她听完就笑了，说：“如果一个人活着就是在不停的经历痛苦，那自杀也没错。虽然每个人都抱有希望，但不是每个人会有希望。”
然后她推荐了我一本书，是余华的《活着》。
富贵是活到最后的，一无所有，就剩头牛。
看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是富贵，早就不想活了。
花花：“可能有些人活着，但心已经死了。”
4
我减肥的那段时间，把胃搞坏了。
吃饭经常吃一点就够了。不是吃饱了，是胃没法消化。
而且也不能吃辣，不能吃凉，不能吃急。否则胃就从天黑疼到天亮，疼得我一夜一夜睡不着。
以前上学的时候，大雯的胃就不好，所以她特别羡慕我的食欲。
我当时也羡慕她，觉得有胃病吃不胖，自己也想得一个。
多年后，老天满足我了。
但我也没咋瘦。
我用了很长时间去调理，包包里时常备着胃药。
有次在飞机上，吃完的胃药没来得及收起来，客舱呼唤铃就响了。我去客舱回来后，就看到有一个旅客拿着我的胃药在端详。
我：“您好先生，需要帮忙吗？”
他：“没事就看看，我也在吃这个药。这是你的？”
我点点头。
他：“年纪轻轻的怎么得胃病了呢？”
我：“减肥减的。我比较馋，爱吃东西。”
他：“你抽烟喝酒吗？”
我摇摇头。
他：“会蹦迪嗨曲吗？”
我摇摇头。
他：“玩扑克打麻将吗？”
我：“扑克只会玩抽王八，摆火车。至于麻将…牌我都认不全。”
他：“唉…傻孩子，你说你就这么一个爱好，干嘛要扼杀呢？生活已经很辛苦了，如果有一件能让自己感到开心而且又很积极的事情，那是多大的幸运啊！你不应该放弃自己的幸运。”
我听完以后，脑子里就一句话：我不该放弃吃。
跟老方在一起后，我发现他除了喜欢乐高，还特别喜欢钓鱼，在买钓鱼用品上花了不少钱。
老方过生日的时候，我送了他一个鱼竿，挺贵的。
老方当时目瞪口呆，都没敢收。
我：“男人三十而立，庆祝你顶天立地！只有这一次啊，以后生日礼物可没这么奢侈了。”
他：“钓鱼挺费钱的，你不反对吗？”
我：“你是一个理性的人，不会盲目沦陷。况且生活已经很艰难了，如果有件能让你开心又积极的事，我应该支持啊。”
5
有段时间我去上海派驻，呆一周。
休息的时候，酒店门口正好有个地铁站，我看着天不错，就想出去转转。
大概是十点多出门吧，虽然不是早高峰了，但车厢里的人还是很多。
我站着无聊就刷微博，不小心点开了一个视频，声音巨大。
我赶紧关上了，尴尬地想道歉，却发现根本没人看我。
大家都在忙着学习。
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都已经是中年了，有的看财经类的书，有的在学英语，有的在看公务员。
回来的时候天有点晚了，我约了个顺风车。
可能白天受了刺激，我坐在后排，带着耳机背单词。
背完摘下耳机后，司机大哥突然说：“美女，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你刚刚有个单词读错了，重音应该在后面。”
我：“啊？好的谢谢。那个麻烦问下，您是老师吗？”
他：“不是，就是给老板开车的，偶尔接个私活。老板总跟外国人谈生意，我没事儿就自己学习。”
我跟他说了白天在地铁上的事。
他：“中年人的危机，你不会懂的。就像你爸爸，他肯定不会跟你说他工作上的事。”
我想起1988那部剧里，娃娃鱼出走被朋友们接回来的那集。
车上宝拉对他说：“你父母忙着挣钱已经很辛苦了，你的精神世界他们怎么会知道。”
晚上，我给我爸发了一个搞笑的视频。
因为平常我从来不跟他联系，所以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然后他回了我一个呲牙的表情。
我妈说那天我爸特别高兴。
6
有人说空姐就是高级服务员。
其实也没什么，一千个人心目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职业不分贵贱，大家都为社会出力，为国家纳税，挣得每一分钱都是我们自己的价值。
这些年，飞行中遇到过很多事。
有委屈，有感动，有唏嘘。
就是这些五味陈杂的味道，让我即便深处万丈高空，也能感到烟火的气息。
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一个摆渡人，只不过是通过别人摆渡了自己。
这是我喜欢飞行的原因，也是我喜欢的成长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