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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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运

无为是天的玄妙之道,天道止于无为,它的内涵之道所以无所不为。精神只要能达到无为的境地,道的玄妙就如同有神一般。

天地阴阳运化,日月循环往复,云行雨施,春夏秋冬,四季回环不息,都是无为自然的结果。万物处在六合之内、五行之中,无为自然而生生化化,繁衍不息。

日月云雨风气都是天的运用,天有这样的运用却以不运用作为运用,而是让它自然地运用,因此天的运用不会停息。唯圣人效法天道而且运用它以宽待天下,因此功德不会亏缺,而正道也因而要曲中求全。幽深偏远,恩德没有不普照知惠的,而得以民心推举爱戴,且存守其本真的天性,所以说帝王效法顺应了自然无为的天道则天下大治,如果违背它就有凶险。

最为普通的仁就是父子亲情,而最大的仁德是没有单一的亲情的,所以说最大的仁德是没有亲情的。这么说,是没有爱吗?没有爱心就没有孝心了,那么说来,最大的仁德就是不孝吗?其实不然,最大的仁德是具有高尚的情操的,一般的孝心是不能和它相提并论的。用敬来行孝容易,用爱来行孝就难;用爱来行孝容易而忘记亲情就难,忘记亲情容易而让亲情忘记自我难;让亲情忘记自我容易而我兼忘天下就难,我兼忘天下容易而让天下兼忘我就难。

最大的仁德不及于大仁,正是由于出于专一的自私亲情而已。所以说最大的仁德没有亲情,只是没有自私的亲情,而有对万物一样博大的亲爱。不把自己当作私我看待而已,自己就不只是自己的了。所以说,让亲情忘记我容易,亲情忘记了我,那么我就停留在所谓的对亲情无心的境地,难道说是无心于天下吗?所以兼忘天下难。天下是我身外的一个物品罢了,我岂能因为它而系挂我的内心,也可以忘掉它。所以又说兼忘天下容易,然而天下虽然为我身外之一物,而万物对待我可谓照顾得已经很充足了,所以又说使天下兼忘我就难。这就是说最大的仁德没有兼忘的事物,唯有所谓的大仁,听任其自然而然,付出自我的行为,所以要兼忘罢了。兼忘就可以入于真空妙有之中了。

德遗留在尧舜那里,后人却不去仿效,其中的利益恩惠泽及万世,而天下之人却并不知道,岂是对人们的仁爱孝敬而感叹吗?孝、悌、仁、义、忠、信、贞、廉,这都要人们自我勉励,以有为的心志去役使人的德性,这是远远不够的。所以说:极其尊贵的国家爵位也可以弃之不顾,极其富有的国家财富也可以放下不理,极大的愿景、再好的名誉也可以不去理睬,这对他修道来说哪里有增加和损失的地方呢?只有道是永恒不变的。天下极其玄妙的大道,正当它浑然本体的时候,天人阴阳万物细致而详尽,无所不有,无所不在;等到它流散开来的时候,天地分位,阴阳气殊,万物各自为一体,没有不任由它本性的。因此黄帝得此道并因而完备天地万物之音律。道浑然则所以有其全体,道流散则所以有其所用,所用则所以为有为,然而有为则群生遂愿,那么其中的音律岂能有声音吗?只不过是大自然的和声,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视之不见是说没有形体的形体,听之而不闻是说它的本质是无音声的。这说明从有为终至于无为,而无为就可以回归到生命的本源而返还其真性,所以最终可称为“愚人之心”啊!所以道的法则可寻、可承载而且可与它同一体性。

孔子五十一岁了还没有理解道,于是到南方去见老聃。老聃说:你来了!我听说你是北方的贤人,你得道了吗?孔子说:还没有得到。老子说:你是怎么寻求的呢?孔子说:我从规则度数去寻求,五年还没有得到。老子说:你又从哪些方面寻求呢?孔子说:我从阴阳的消长往复来寻求,十二年也没有得到。

老子说:是啊!假使道可以奉献,那么人们没有不把它奉献给君主的;假使道可以进贡,那么人们没有不把它进贡给双亲的;假使道可以告诉别人,那么人们没有不把它告诉给兄弟的;假使道可以给予人,那么人们没有不把它给予自己子孙的。然而这是不可能的,没有其他的原因,内心没有觉悟则道不能停留,身外没有印证则道不能施行。从内心觉悟出来的,没有受到身外事物相为印证,圣人便不会出来告知;由身外进入的而心中不能领悟,圣人也不能使它停留。名是天下人公共的器皿,不可以多取;仁义是先王的旅舍,只可以住一宿而不可以长久居处。名誉彰显便多遭责难。

古时候所谓的至人,借助仁来宏道,又托言行使义,以云游在逍遥的境界,生活在自然简陋的田野,立身于自食其力的园圃,这样的生活必然逍遥快乐,无为自在,简略而容易满足,不用施与、没有耗费,古时候称这样的生活是探求内心真实的旅行。以追求财富为目的,便不会谦让利禄;以追求荣显为目的,便不会辞让名誉;嗜好权势,便不会给人权柄,操持它便战栗,舍弃它便悲伤。这样的人心中没有明鉴,反观他汲汲于所追逐的事物,仿佛在受着自然的刑罚一般。怨、恩、取、与、谏、教、生、杀,这八个方面是纠正人的正能量,只有遵循着自然之道的变化而不被物欲所淹滞的人,才能有所作为。所以说:自我端正的才能与物同正,他的内心不能做到这样,他的心理因素就不能通达。

道集于虚,只有内心虚空才能容纳道,虚才能守一,它的运行则无所不通。所以不虚就不能使道有所集,内心无有所主而道就不能留止;不能守一则不能通达,外无正也不能施行。道集于内必然行使于外,由内而出于外,就不会自外而领受了。这就是说圣人要固守于一,行于外者固已集于内,所谓由外而入,由外而入岂是因为不虚而集,这是说圣人内外兼行。一定的行为,由有为到无为,无为而无不为。所以圣人由外而入于内者,因中无主。圣人不回避,事来则应,事去则静。这是老聃谈论的入于大道,以至于运用的始终。

孔子见老聃而谈论仁义。老聃说:秕糠粉尘进入眼睛,天地四方就看着纷乱颠倒了;蚊虫叮咬皮肤,通宵就难以入睡;仁义扰乱人的内心,它的毒害就不知道能有多么大的了。你如果想使天下人不丧失掉他们的淳朴,你可以顺应自然而行,把握着德而立身罢了,又何必急急忙忙地标榜仁义,就好像是敲锣打鼓寻找自己迷失的孩子一般。你看那白鹤不用天天给它洗浴自然就是白的,乌鸦不用天天染黑它自然就是黑的,黑白的质朴不值得为它辩论,名誉的虚设不值得为它炫耀。水泉干涸了,鱼儿相拥一处困在湿地上,因有湿气而相互嘘吸,用吐沫相互濡润,还不如自由自在地游行于江湖中把彼此全都忘掉。孔子见了老聃,回去之后三天不说话。弟子询问他说:老师见了老聃,有什么规劝他呢?孔子说:我现在才知道见到了龙!龙,合起来可以成为一体,分散开来可以成为纹彩,乘云驾雾而遨游于阴阳之间。我只是张着嘴巴不能够合拢,说得我哑口无言,我又怎么能够规劝老聃呢?子贡说:然而人本来就有安然不动和兴高采烈、雷声震天和沉静缄默,发动起来如同天地之崩塌一般吗?请让我也去一睹他的容颜吧!于是以孔子的名义去拜见老聃。老聃正坐在堂屋里,小声回应他说:我一年比一年老了,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子贡说:三皇五帝治理天下的方法固然不同,他们所取得的名声却是一样的。然而先生独自以为他们都不是圣人,为什么呢?老聃说:年轻人,走上前来,你为什么说不同呢?子贡回答说:尧传位于舜,舜传位于禹,禹使用苦力而汤使用武力,文王顺从纣王而不敢违背他,武王违背纣王而不肯顺从,所以说有不同。老聃说:年轻人,再往前来,我告诉你关于三皇五帝治理天下的情况吧。黄帝治理天下,使民心淳朴归一,有人死了亲人而不哭泣,别人并不非议;尧治天下的时候,使百姓内心相互亲近,有人为了亲近亲人就不顾旧礼制的限制,而别人并不非议他;舜治理天下的时候,使民心相互竞争,孕妇十月生子,孩子生出五个月就能说话,不等到长成儿童就开始区分人我,人开始有短命的了;禹治理天下的时候,使民心多变,人们各怀私心,而且以用兵制逆为自然的正事,认为杀死盗窃的不算是故意杀人。自我独尊而奴役天下人,因此天下震动。儒家和墨家言论兴起,开始还有些理论秩序,现在却变成这般言语了,你有什么话呢?我告诉你三皇五帝治理天下的情况,名义上是得到天下大治,实际他们的弊乱没有再大的了。三皇的智慧在上悖逆了日月的光明,在下违犯了山川的精华,在中毁坏了四时的常规;他们的内心毒如蛇蝎,很小的动物都不能有安养性命之情,还自以为是圣人,不觉得可耻吗?他们是如此可耻啊!子贡内心慌乱,坐立不安。

孔子对老聃说:我编著的《诗》《书》《易》《礼》《乐》《春秋》六部经书,自以为起自上古,是很久远的了,哪里知道其中的缘故呢?我总结了上古七十二个国君的言行政绩,用来论述先王冶政的道理,又明晰周公、召公的治政轨迹,竟然没有一个国君愿意有所取用,实在是太难了。是人的心思难以说服呢,还是道理难以发扬呢?老子说:幸运啊,正好你没有遇到治世之君啊!所谓的六经都是先王走过的陈旧足迹,哪里有足迹的根源呢?现在你所说的话好似足迹之后的足迹,所谓的足迹就是鞋子踩过的痕迹,然而足迹又岂能是鞋子吗?白鶂相互对视,定睛凝视就能生育;有的虫类,雄的在上风鸣叫,雌的在下风相应,就会生育;有一种叫“类”的动物,身兼雌雄两性,自己可以生育。本性不可以更改,命运不可以变化,时间不可以停留,道不可以壅堵,如果得了道怎么都可以施行,如果失了道怎么都不可以施行。

孔子不出门,三个月之后又去见老聃说:我已经得道了,乌鸦喜鹊孵化而生育,鱼类相濡以沫而生育,蜂类是变化而生,弟弟出生则哥哥因担心失去母爱而啼哭。已经很久了,我孔丘不和造化为友了,不和造化为友的怎么能去度化人呢?老子说:可以了,孔丘已经得道了。

有为必然就有陈迹,所以庄子用寓言故事讥诮孔子拿这些陈迹当宝贝来治政。然而六经是承载道学的书籍,书是记述道的粗线条,由粗线条可以觉悟研读达到精细,精细之后就没有什么内涵了,这就是最终孔子哀叹不与造化为友的原因。不与造化为友的就是自我在变化,自我变化以至达到无为了。所以孔子说:不与造化为友的,怎么能去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