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为什么与众不同

青春期的确是个危险的雷区。但青春期这个概念其实是一个较新的“发现”。很久以来，人们一直把青春期视为一个普通的发展阶段，直到20世纪中叶，科学家才认为它是一个介于儿童期和成年期之间的独立的发展阶段。我们所说的“青少年”通常指年龄在13~19岁之间的孩子。就连“青少年”（teenager）这个词，也是由于1941年4月发表的一篇杂志文章1才首次出现在纸质媒体上，而且在那篇文章中也只是被一笔带过而已。

19世纪中后期之前，人们一直习惯把青少年当作个头略小的大人，这主要是出于经济上的考虑。青少年要干各种活儿，他们要播种、挤奶，还要劈柴。美国独立战争时期，新殖民地有一半人口年龄不满16岁。如果一个女孩到18岁还没找到婆家，那么大家就会认为她这辈子基本上嫁不出去了。20世纪初，10岁刚出头，甚至是年龄更小的孩子就可以从事大多数工作，他们要么下地干活，要么去工厂，踩着箱子操纵各种机器。到1900年，工业革命的急速发展让两百多万青少年走进了美国的工厂。

20世纪中叶，经济大萧条和高中的兴起改变了美国人对童年时期的定义，催生出全新的青少年时代。1929年，美国股市崩盘，大萧条随即开始，童工首当其冲丢掉了自己的饭碗2。他们的唯一出路便是去读书。所以，到20世纪30年代末，大多数14~17岁的孩子都进入了高中，这可是美国教育史上的头一遭。美国民意研究中心（National Opinion Research Center）2003年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即便在今天，美国人依然把高中毕业视为成年的首要标志3。（在英国的大部分地区，没读完高中的青少年依然会被当作成人。在英格兰、苏格兰和威尔士，法律允许16岁大的青少年离开学校，甚至允许他们离家独立生活。）20世纪40年代和50年代，美国的大多数青少年无须养家糊口，他们看起来自然不像成人，至少在高中毕业前不像。他们一般和父母住在一起，由父母养活。由于上高中的青少年越来越多，他们渐渐成为一个独立的阶层。和成人相比，他们的相貌、衣着、兴趣爱好，甚至语言都有所不同。简言之，他们形成了属于自己的文化。正如一位匿名作者所写的那样：“年轻人之所以成为青少年，是因为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4

早在一百多年前，有个人便已预见到了这一切，他便是美国心理学家格兰维尔·霍尔。1904年，霍尔的《青春期：心理学及其与生理学、人类学、社会学、性、犯罪、宗教和教育的关系》（Adolescence: Its Psychology and Its Relations to Physiology, Anthropology, Sociology, Sex, Crime and Education）正式出版。这是一本有关青少年文化的突破性作品，虽然400多页内容从未提到过“青少年”这几个字，但书名中的“青春期”足以说明，霍尔将介于儿童期和成年期的这段时间视为独立的发展阶段。霍尔毕业于哈佛大学，是美国获得心理学专业哲学博士学位的第一人，后来还担任了美国心理协会（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的首任主席。在他看来，青春期在性质上与童年期和成年期不同，是一个特殊且独立的人生阶段。霍尔认为，如果说成年期是进化成熟的理性，儿童期是未开化的野蛮，那么青春期就是中间那段繁茂生长的时期，具有原始和“新返祖”的特征，所以，这一时期仅仅比绝对混乱的儿童期好控制一点点。

霍尔向家长和老师提出如下建议：我们不应该溺爱处于青春期的孩子，而是应该把他们圈起来，灌输有关公益服务、纪律、利他主义、爱国主义和尊重权威的思想。虽然在有关如何应对青少年的多变和恼人这一问题上，霍尔的建议看起来有些粗暴，有点过时，但他很早就提出，青春期和发育期存在生理上的联系，而且认为“品格和人格正在成形，但一切都是可塑的”5。霍尔的这一认识在当时的确是非常先进的。他还写道：“自我感受和雄心与日俱增，每种特质和神经器官都容易让孩子们变得敏感，让他们做出过激反应。”

20世纪中叶，美国公众认为“青少年”具备以下特点：强调自我感受，拥有雄心壮志，行事夸张、过激。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青少年渐渐成为一种文化现象，其代表符号包括少女追星族（teenyboppers）和崇尚伤感歌星、爱穿短袜的波比短袜派（Bobby-soxers），还有一些成功饰演叛逆角色的著名演员，如出演电影《无因的反叛》（Rebel Without a Cause）的詹姆斯·迪恩（James Dean），以及文学作品中的一些叛逆角色，如《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霍尔顿·考尔菲德（Holden Caulfield）。虽然青少年时代在美国逐渐成形，越来越为众人所接受，但对于孩子到底要长到多大才算是成人这个问题，大家还是没想清楚。即便到了今天，我们依然没能找到确切答案。在美国的大多数州，一个人要到15~17岁才能开车，18岁才能投票、买烟和参军，21岁才能喝酒，25岁才能租车。众议院议员和美国总统候选人的最小法定年龄分别是25岁和35岁。至于州长候选人的最小法定年龄，有6个州不做规定，俄克拉荷马州则规定是31岁，为全美最小。在大多数州，法律对证人和合同订立者没有最低年龄要求。未成年人可以向法院申请独立，摆脱父母或监护人的监护，也可以自行寻求戒酒和戒毒治疗，大多数法庭亦未做出最低年龄限制。但是，只有18岁及以上的公民才有资格做出有关自己的医疗决策和订立具有法律效力的遗嘱。至少有35个州规定，如果18岁及以下的青少年要堕胎，必须获得家长的同意。就这样，我们向青少年发出了一堆混乱的信息。社会到底想让青少年肩负哪些责任？作为成人的我们都未必理得清这些信息背后的逻辑，就更别提理性思维能力欠发达的青少年了。

那么，成为青少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他们一半是孩子，一半是成人？这不只是一个有关语义、哲学和心理的问题，因为对家长、老师、医生，乃至刑事司法系统来说，这个问题都影响重大，且极具现实意义，对青少年来说更是如此。

霍尔相信，青春期始于发育期的启动，因此人们认为是他开创了有关青少年的科学研究。霍尔认为，我们如果想理解青少年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心理、情绪和生理变化，就必须首先理解发育期的生理机制。他虽然拿不出相关的实证证据，但还是得出了这一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