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王子

（一）

在波斯的山地中，有一个古国叫西斯坦。在很久，很久——简直无人记得是多少年了——的时候，这个国由撒美皇帝统辖着。

撒美这时虽是有财有势，却很不快活；因为自己没有儿子，缺少继承王位的人。后来，上天终于送了他一个小孩。这个小孩长得极美，极可爱；只是他的头发好像一个老年人似的——长而且和雪一样白。

小孩生下来八天了，他父亲还不知道。谁都不敢向皇帝报告；因为他听见了自己的孩子和人家的孩子不一样，一定会生气的。等到第九天，宫里有一位妇人，鼓起勇气，去见威武的皇帝。

她向他深深地鞠了个躬，说她有话要对皇帝说。但是皇帝叫她出去，于是她喊道：

“愿上天降福于大英雄撒美！愿他福寿双全！因为皇帝得了一个儿子——一位美丽的小孩！他的脸如月亮一般，他的眼睛像朝日似的，他什么缺点也没有，不过他的头发像一位极老的老人——长而且白！皇帝，这是上天赐你的礼物。你要爱他，要感谢上天！”

撒美立起来，走进小孩的屋里。乳媪抱起月亮面孔的小孩，长得十全十美，就是头发像一位极老的老人。

皇帝注视着呼啼的小孩，心里觉得很爱怜他。但是，当走出屋时，一股傲气突然充满了他的心。他想：因为我这与众不同的儿子，世人要怎样的讥笑我！他越想越难受，于是他爱怜的心立刻变成一种羞耻失望的心情。

他喊道：“上天为何给我这样一个儿子？人们看见他的白头发，一定要笑死我呢。人们一定反对他，不让他承继我的王位。唉，还不如没有这个儿子好啊！”

撒美硬着心肠，命他最信任的仆人将小孩带到寂静的地方，让小孩自己死去吧。

在西斯坦边界，远无人迹的地方，有一座小山叫做爱巴。它的峰顶与星星相接，并且非常险隘，没有人能爬上山顶。在山脚下，皇帝的仆人扔了那小孩，他独自走了。小孩穿着太子的衣服，向着碧空微笑。

高呵！在大山最高的石上，有一个奇怪的大鸟的巢穴。这大鸟叫做西马；它的巢让我们看起来，真是神怪得很。那巢用乌木和檀香木做成。四周全是楠香木。巢的内外，活像一座舒服优美的王宫。

这个聪明的鸟儿在柔绵的山峰上，住有一千年了。它呼吸着碧天的清风，和发光的星星谈话，它还懂得人言。一般老人全知道这个神鸟。

西马看见山脚下卧着一个啼哭的小孩。太阳渐渐沉下，它听见小孩为孤寂和饥饿的哭声。它伸开翅膀，轻轻飞下；它用爪抓起小孩，带回自己温暖的巢内。

它说道：“我的孩子们，我给你们携来了一件稀奇的宝贝；这是皇帝的儿子。我愿你们如自己的兄弟一样，一点不许伤害他呵。”

它选了些最甜美的食物给小客人吃。在它的钩形的嘴里，带来野羊的乳，和家蜂的蜜。它给他烂熟香甜的水果，以及凡使小孩得益的食物，全送给他吃。它的儿女爱他如兄弟一般，分给它们最好的玩物。

一年一月过去了。西马绝不慢待他，也不娇惯他。小宝贝渐渐变成爱讲闲话的小孩，于是慢慢变为一个完美的青年。

（二）

有一天，几个旅客从爱巴山下行过，他们向上看，看见西马的大巢。忽然，他们看见一位年幼的人在高岩上散步，从那大巢里走出来，走进去的，好像在他自己家里似的。这个青年的相貌十分美丽，非常可爱，不过他的长的飘扬的发，却如雪一样的白。

旅客看见这种情境，非常惊奇。他们走到西斯坦国，每过一城，他们就向人讲他们所见的奇景；于是这个故事不久便传遍全国，渐渐这事传到皇帝仆人的耳朵里，于是他就报给大英雄撒美。

有一夜，撒美做了一个梦，一位骑马的人从山上走下，携着他曾经虐待的儿子的新闻，站在他面前说道：

“喂，傻皇帝，你想你多么傻呀！因为儿子是白头发，所以你让他死。你怕世人的讥笑，你仍然被称为英雄。看一个鸟儿的仁慈，它养育着你的儿子，你不羞吗？你还能活多少日子，这样坏，这样暴虐！快些！快些寻你的儿子去！”

撒美醒来，心中十分悲愁。他喊侍臣到林边，问他关于爱巴山上看见的小孩。有一位比其余勇些，于是很尖刻地说道：

“呵，石头硬的心的皇帝，你比老虎和熊还苛暴；它们爱自己的小儿，还不至于因有些缺点就扔掉了。你呢，无情的人，因为他有白头发，便抛弃了他。快些去，救回他，改悔你从前的错误。假若那孩子还活着，把他想法带回宫里。”

皇帝心里又难受又惭愧，鞠躬至地。于是，他令所有朝臣准备出发。第二天，他在大队前头，带着马匹、骆驼，和大象，径向大山寻他儿子去。

他走近爱巴山边，举目向天空一望，就看见山顶上面的大巢。他看见那聪明的鸟儿同一位白发披肩的青年人从灰岩边向下望。他知道这便是他的儿子；假如这山容易上去，他一定要爬上去。但是，他只能跪在泥土中，向上天求助。

上天听见他的哀求。西马看见皇帝亲自来寻他的儿子，便向白发的青年说道：

“呵，我可爱的儿子，现在是我们分别的时候了。我做了你十八年的母亲，你兄弟都早远飞了，只有你还住在我家里。可是如今你父亲寻你来哪；并且西斯坦国还等你去治理，去，你将要更光荣更有名誉呢。”

于是年青人的眼睛装满了眼泪。

他说道：“母亲，你讨厌我吗？我不配在这地方住吗？这山顶上的屋子比一个王宫好得多哩。你的翅膀保护我，比大队军人强得多哩。我不要什么名誉，只愿同你在一起。”

可是西马不听他的请求。

它说道：“这也使我心里十分难受；可是命运该如此呢。勇敢些，我的孩子，向前去，做世人要求于你的事情去！”于是，它用爪抓起他，轻轻地将他放在皇帝跪着的地方。大英雄举起他的头；当他看见白发青年在他身旁站着的时候，他大喜若狂。他向西马行礼，求天降福于它。

他喊道：“尊贵的鸟儿，天上的鸟儿！你能使恶人羞愧！我的光荣和寿命全应当是你的！”

鸟儿不回答，只飞向山顶的巢里。皇帝看见他儿子，觉得这年青人无处不值得赞美。他长得十全十美，除去白发，毫无毛病，实在，大英雄心中骄喜极了；所有随从的人，看见他儿子，全欢呼起来。

于是，这位少年穿上太子的衣服。腰上挂着刀，手里拿着长矛。随军队开始向西斯坦走回。在前面，鼓手骑着大象，锣鼓齐喧，欢声大起。白发王子如今回家了。

（载1925年5月28日《京报·儿童副刊》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