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词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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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香子
六首

其一 茶词[1]

绮席才终。

欢意犹浓。

酒阑时、高兴无穷[2]

共夸君赐,初拆臣封[3]

看分香饼,黄金缕,密云龙

斗赢一水,功敌千钟

觉凉生、两腋清风

暂留红袖,少却纱笼。

放笙歌散,庭馆静,略从容。

【傅注】

①杨大年《谈苑》:“贡茶凡十品,曰:龙茶、凤茶、京挺、的乳、石乳、白乳、头金、蜡面、头骨、次骨。龙茶以贡乘舆,及赐执政亲王长主;余皇族学士将帅,皆得凤茶;舍人近臣赐京挺[4]、的乳;馆阁赐白乳。”(刘按,详见《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十一引《谈苑》;别见《宣和北苑贡茶录》。)

②御茶分赐,御封犹在。曹邺《茶》诗:“剑外九华英,衔封下玉京。开时微月上,碾处乱泉声。”(刘按,句出《故人寄茶》,见《全唐诗》卷五百九十二,“衔封”原作“缄题”。诗题下原注:“一作李德裕诗。”《全唐诗》卷四百七十五李德裕卷中亦收此诗,题下不标互见于曹邺事。又按今《四库全书》本《会昌一品集》《别集》卷三、《曹祠部集》卷一均收此诗。待考。)

③供御茶品曰龙茶,为云龙之象,以金缕之。

④蔡君谟《茶录》:“建安人斗试,以水痕先者为负,耐久者为胜。故较胜负之说,曰‘相去一水、两水。’”(刘按,事见蔡君谟《茶录》上篇《论茶·点茶》。)

⑤《孔丛子》曰:“遗谚:‘尧舜千钟。’”(刘按,见《孔丛子》卷中《儒服》第十三。)茶能消酒,故曰“功敌千钟”。

⑥卢仝《茶歌》:“惟觉两腋习习清风生。”(刘按,《全唐诗》卷三百八十八此诗题作《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

【校勘记】

[1]词题:《二妙集》本、茅维《苏集》本题作“咏茶”。毛本题同傅本,别有注云:“密云龙,茶名,极为甘馨。宋廖正一字明略,晚登苏东坡之门,公大奇之。时黄、秦、晁、张号苏门四学士,东坡待之厚,每来,必令侍妾朝云取密云龙,家人以此知之。一日,又命取密云龙,家人谓是四学士,窥之,乃廖明略也。”此事见明杨慎《词品》卷三、清沈雄《古今词话·词辨》下卷,盖采自宋晁公武撰《郡斋读书志》卷四下《廖明略竹林集》三卷之提要。

[2]“高兴”,沈钞本作“高与”,今从清钞本、珍重阁本。按诸参校本皆作“兴”,是。

[3]“臣”,《二妙集》本、《东坡外集》作“黄”。

[4]“舍人”,清钞本、晒蓝本作“又”,兹从沈钞本、珍重阁本改。

其二[1]

三入承明

四至九卿

问儒生、何辱何荣[2]

金张七叶,纨绮貂缨[3]

无汗马事,不献赋,不明经

成都卜肆,寂寞君平。

郑子真、岩谷躬耕

寒灰炙手,人重人轻。

除竺乾学,得无念,得无名

【傅注】

①应璩《百一诗》:“问我何功德,三入承明庐。”(刘按,诗见《文选》卷二十一。又按,《汉书》卷六十四上《严注传》“君厌承明之庐”句下注引张晏曰:“承明庐在石渠阁外。直宿所止曰庐。”)

②汉司马安四至九卿,时人目为巧宦。(刘按,《史记》卷一百二十《汲黯传》云:“黯姑姊子司马安……文深巧善宦,官四至九卿。”傅《注》当本于此。)

③金日、张安世七世为侍中、常侍。(刘按,《汉书》卷六十八《金日传》赞:“七世内侍、何其盛也。”又卷五十九《张安世传》:“安世子孙相继,自宣、元以来,为侍中、中常侍诸曹散骑、列校尉者凡十余人。功臣之世,惟有金氏、张氏亲近贵宠,比于外戚。”傅《注》当本于此。)左太冲诗:“金张籍旧业,七叶珥汉貂。”(刘按,见《文选》卷二十一左思《咏史诗八首》其二。)

④绮襦纨袴,贵者之服。貂缨[4],侍中、常侍之冠。江淹诗曰:“金貂服玄缨。”(刘按,见《文选》卷三十一江文通《杂体诗三十首》之《王侍中》。)

⑤汉公孙弘曰:“臣愚驽,无汗马之劳。”(刘按,语见《汉书》卷五十八《公孙弘传》。)

⑥司马相如献赋于汉武帝,帝以为郎。(刘按,事见《史记》卷一百十七《司马相如传》。)

⑦汉平当,以明经为博士。(刘按,见《汉书》卷七十一《平当传》。原脱“以”字,据《汉书》补。)

⑧《汉书·王贡传序》:“谷口有郑子真,蜀有严君平,皆修身自保,非其服不服,非其食不食。成帝时,大将军王凤以礼聘子真,子真遂不诎而终。君平卜筮于成都市,以为‘卜筮者贱业,而可以惠众人。有邪恶非正之问,则依蓍龟而言利害,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弟言依于顺,与人臣言依于忠,各因势导之以善。从吾言者,已过半矣’。裁日阅数人,得百钱,足以自养,则闭肆下帘而授《老子》。遂以其业终。及扬雄著书称此二人,其论曰:‘谷口郑子真,不诎其志,耕于岩石之下,名震于京师,岂其卿,岂其卿!蜀严湛冥,不作苟见,不治苟得,久幽而不改其操,虽随、和何以加诸!’”(刘按,节引自《汉书》卷七十二《王贡两龚鲍传序》,个别字句与通行本稍异。)

⑨李太白诗:“寒灰重暖生阳春。”(刘按,句出《江夏赠韦南陵冰》,见《李太白诗集》卷十一。)唐崔铉,宣宗时为宰相,所善者郑鲁、杨绍复、段瓌、薛蒙,颇参议论。时语曰:“郑、杨、段、薛,炙手可热;欲得命通,鲁、绍、瓌、蒙。”帝闻之,题于扆。(刘按,事详《新唐书》卷一百六十《崔铉传》。按崔铉在武宗时既为宰相,傅《注》误记矣。)

⑩佛教本自西竺乾天。(刘按,梁释僧祐撰《弘明集》卷一《正诬论》:“竺乾者,天竺也。”)

释氏以灭五欲,故“无念”;以存四谛,故“无名”。(刘按,“五欲”指色、声、香、味、触,见《智度论》十七;一说指财、色、名、饮食、睡眠,见《法华经·譬喻品》。“四谛”指苦、集、灭、道,见《大般涅槃经》十二。)

【校勘记】

[1]词题:傅本、元本无题。吴讷钞本、《二妙集》本、毛本调名下题作“寓意”。

[2]“儒”,吴讷钞本、《二妙集》本、毛本作“书”。

[3]“纨绮”,《二妙集》本作“珥金”。

[4]“貂缨”,沈钞本误作“貂婵”,今从清钞本、珍重阁本并参本词正文改。

其三[1]

清夜无尘。

月色如银

酒斟时、须满十分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2]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

且陶陶、乐尽天真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傅注】

①梁戴暠《月诗》:“浮川疑让璧,入户类烧银。”(刘按,句出《月重轮行》诗,见《乐府诗集》卷四十,别见《文苑英华》卷一百九十三。“璧”原作“壁”,据《乐府诗集》改。)

②白乐天:“十分蘸甲酌。”(刘按,句出《早饮湖州酒寄崔使君》,见《白氏长庆集》卷二十三。)

③庄子曰:“人生天地间,如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刘按,见《庄子·知北游》篇。《庄子》“如”原作“若”,“隙”原作“郤”。“郤”通“隙”。)

④李白诗:“石火无留光,还如世中人。”(刘按,句出《拟古十二首》之三,见《李太白诗集》卷二十四。“留”原作“烟”,据《李太白集》改。)

⑤韩退之:“须着人间比梦间。”(刘按,句出《遣兴》诗,见《全唐诗》卷三百四十三。《五百家注昌黎文集》卷九诗题作“远兴”。“比”原作“此”,据《全唐诗》改。)

⑥刘伶《酒德颂》:“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刘按,语见《文选》卷四十七刘伯伦《酒德颂》。)

【校勘记】

[1]词题:傅本、元本无题。吴讷钞本、《二妙集》本、毛本调名下有词题曰“述怀”。

[2]“虚”,《二妙集》本、毛本作“休”。

其四 病起小集[1]

凉夜霜风[2]

先入梧桐

浑无处、回避衰容。

问公何事,不语书空

但一回醉,一回病,一回慵。

秋来庭下[3],光阴如箭[4],似无言、有意催侬[5]

都将万事,付与千钟

任酒花白,眼花乱,烛花红。

【傅注】

①韩退之:“霜风侵梧桐,众叶着树干(乾)。”(刘按,句出《秋怀十一首》之九,见《五百家注昌黎文集》卷一,别见《全唐诗》卷三百三十六。)

②殷浩为晋将军,寻废不用。常默默书空“咄咄怪事”四字。(刘按,事详《世说新语·黜免》篇。傅幹撮述其大意,未引原句。)

③古乐府:“光阴似箭催人老。”(刘按,《乐府诗集》中无此句。《两宋名贤小集》卷一百二十五曾季狸《苦竹行》:“岁月催人老。”《全唐诗》卷六百五十四罗邺《叹别》:“人在光阴似箭流。”疑傅幹别有所本。)

④韩退之诗:“破除万事无过酒。”(刘按,句出《赠郑兵曹》诗,见《五百家注昌黎文集》卷三;别见《全唐诗》卷三百三十八。)

⑤昔平原君与王子高饮,强子高酒,曰:“昔者有遗谚:‘尧舜千钟,孔子百觚;子路嗑嗑,尚饮百榼。’古之圣贤,无不能饮也。”(刘按,事见《孔丛子·儒服》第十三。“百榼”,《孔丛子》作“十榼”。)

【校勘记】

[1]词题:吴讷钞本、《二妙集》本、毛本题作“秋兴”。

[2]“凉”,元本、吴讷钞本作“昨”。元本原校:“一作‘凉’。”

[3]“秋”,元本、吴讷钞本作“朝”。

[4]“光阴如箭”,元本作“飞英如霰”,原校:“一作‘光阴如箭’。”

[5]“催”,元本原校:“一作‘伤’。”按,吴讷钞本、《二妙集》本、毛本“催”作“伤”。则元本“一作”当指曾慥所辑《东坡先生长短句》,吴讷钞本所自出者。

其五 丹阳寄述古[1]

携手江村。

梅雪飘裙。

情何限、处处销魂

故人不见,旧曲重闻。

向望湖楼,孤山寺,涌金门

寻常行处,题诗千首,绣罗衫、与拂红尘

别来相忆,知是何人?

有湖中月,江边柳,陇头云。

【傅注】

①江淹《别赋》:“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刘按,赋见《文选》卷十六。)

②“望湖楼”、“孤山寺”、“涌金门”,并在钱塘。(刘按,《咸淳临安志》卷三十二:“望湖楼,在钱塘门外一里,一名看经楼,乾德五年钱忠懿王建。”元稹《永福寺石壁法华经记》:“永福寺一名孤山寺,在杭州钱塘湖心孤山上。”《西湖游览志》卷二十:“万松岭下西城第一门曰钱湖门、次北第三门曰涌金门,即金牛出见之所也。”)

③杜牧之云:“千首诗轻万户侯。”(刘按,句出《登池州九峰楼寄张祜》,见《全唐诗》卷五百二十二。)

④《青箱杂记》[2]:“寇莱公典陕日,与处士魏野同游僧寺,观览旧游。有留题处,公诗皆用碧纱笼之,至野诗则尘蒙其上。时从行官妓之慧黠者,辄以红袖拂之。野顾公曰:‘若得常将红袖拭,也应胜着碧纱笼。’莱公大笑。”(刘按,事见《青箱杂记》卷六,文句与通行本稍异,傅《注》盖简述其大意也。)

【校勘记】

[1]词题:吴讷钞本、《二妙集》本、毛本调名下题作“冬思”。

[2]傅《注》原脱“杂”字,据龙《笺》补。

其六 过七里濑[1]

一叶舟轻

双桨鸿惊。

水天清、影湛波平

鱼翻藻鉴,鹭点烟汀。

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

筭当年、虚老严陵[2]

君臣一梦,今古空名[3]

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傅注】

①韩退之云:“清湘一叶舟。”(刘按,韩愈《湘中酬张十一功曹》诗原作“休垂绝徼千行泪,共泛清湘一叶舟”,见《五百家注昌黎文集》卷九,别见《全唐诗》卷三百四十三。傅《注》再引此句又漏“共泛”二字。)

②可朋诗:“水涵天影阔。”(刘按,句出《赋洞庭》,见《全唐诗》卷八百四十九。)

③杜子美:“翻藻白鱼跳。”(刘按,句出《绝句六首》其四,见《九家集注杜诗》卷二十六。)

④罗邺《金陵》诗:“江山入画图。”(刘按,此句不见《全唐诗》罗邺卷中。罗邺《巴山旅舍言怀》:“家山如画不归去,客舍似仇谁遣来。”见《全唐诗》卷六百五十四。又按《全唐诗》卷六百六十五录罗隐《四顶山》诗:“胜景天然别,精神入画图。”疑傅幹误罗隐为罗邺;又误合肥(四顶山在今合肥东南)为金陵,又误“精神”为“江山”也。待考。)辛寅逊诗:“远岫如屏横碧落。”(刘按,句出《登戎州江楼闲望》,见《舆地纪胜》卷一百六十三,作者题署辛夤逊。傅《注》误标作者名矣。)

⑤严光字子陵,少与光武同学。后光武即位,乃变姓名,披羊裘,钓泽中。光武令以物色访之。既至,官之,不受。去,耕于富春山。后人名其钓处为严陵濑。(刘按,事详《后汉书》卷八十三《逸民传》。)

⑥滕白《严陵钓台》诗:“只将溪畔一竿竹,钓却人间万古名。”(刘按,《全唐诗》卷七百三十一滕白集中无此诗。疑乃佚诗也。又按,宋葛立方撰《韵语阳秋》卷十一引此二句,未明作者为何人。)

【校勘记】

[1]“濑”,《二妙集》本、毛本作“滩”。又元本无词题。

[2]“虚”,《二妙集》本、毛本作“空”。

[3]“空”,吴讷钞本、《二妙集》本、毛本作“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