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洞仙歌
二首

其一 ^［1］咏柳

江南腊尽，早梅花开后。

分付新春与垂柳。

细腰肢^①、自有入格风流，仍更是、骨体清英雅秀。

永丰坊那畔，尽日无人，

谁见金丝弄晴昼^②［2］。

断肠是，飞絮时，绿叶成阴，无个事、一成消瘦。

又莫是、东风逐君来，

便吹散眉间，一点春皱^③。

【傅注】

①杜子美诗：“隔户垂杨弱袅袅，恰似十五女儿腰。”（刘按，句出《绝句漫兴》之九，见《九家集注杜诗》卷二十二，“垂杨”原作“杨柳”。）

②《白乐天集》有河南卢贞和乐天诗，序云：“永丰坊西南角园中，有垂柳一株，柔条极茂。白尚书曾赋诗，传入乐府，流遍京都。近有诏旨，取两枝植于禁苑。乃知一顾增十倍之价，非虚语也。”白诗曰：“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永丰西角荒园里，尽日无人属阿谁？”卢诗曰：“一树依依在永丰，两枝飞去杳无踪。玉皇曾采人间曲，应逐歌声入九重。”（刘按，详见《白氏长庆集》卷三十七《杨柳枝词》。参见孟棨《本事诗·事感》第二，所记小异。）

③辛寅逊《柳诗》：“才闻暖律先开眼，直待和风始展眉。”（刘按，句见《全芳备祖·后集》卷十七。《古今事文类聚·后集》卷二十三《林木部》“古诗·柳”转引此诗，作者标幸夤逊，“开”作“偷”；“直”作“既”。是。《全唐诗》卷七百六十一同《类聚》。傅《注》误标作者姓氏。按，《宋史》卷四百七十九有传，姓名作“幸寅逊”。“寅”通“夤”。）

【校勘记】

[1]《全宋词》修订本编者注：“案《古今图书集成·草木典》卷二六六《柳》部误以此首为晏幾道作。”吴讷钞本、毛本《小山词》中未见此首；《全宋词》晏幾道词卷末此词列入“存目词”。

[2]“谁”，吴讷钞本、《二妙集》本、茅维《苏集》本作“惟”。

其二^①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水殿风来暗香满。

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②；

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③。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

时见疏星渡河汉。

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④，

金波淡、玉绳低转^⑤。

细屈指^［1］、西风几时来^⑥？

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傅注】

①公自序云：“仆七岁时，见眉州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余。自言尝随其师入蜀主孟昶宫中。一日，大热，蜀主与花蕊夫人夜起，避暑摩诃池上，作一词。朱具能记之。今四十年，朱已死久矣，人无知此词者，独记其首两句。暇日寻味，岂《洞仙歌令》乎？乃为足之云^［2］。”

②杜子美《月诗》：“关山同一点。”（刘按，句出《玩月呈汉中王》，见《九家集注杜诗》卷二十三。“点”原作“照”。《注》引赵彦材云：“‘照’字，旧一本作‘点’，非也。‘照’字乃出《月赋》‘千里共明月’之意。”然《补注杜诗》卷二十三引黄希《补注》云：“‘照’或作‘点’，尝见善本如此，故东坡有‘一点明月’之词。”）

③公诗云：“鬓乱钗横特地寒^［3］。”（刘按，句见王安石《临川集》卷二十七《题画扇》诗：“青冥风露非人世，鬓乱钗斜特地寒。”别见《冷斋夜话》卷三、《能改斋漫录》卷八及宋李壁撰《王荆公诗注》卷四十一。疑傅《注》误记作者或“公”上脱漏“荆”字。）

④《诗》：“夜如何其，夜未央。”（刘按，句见《诗经·小雅·庭燎》。）

⑤谢玄晖：“金波丽鹊，玉绳低建章。”（刘按，句见《文选》卷二十六谢朓《暂使下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西府同僚》。“金波”谓月光浮动；“玉绳”是星名，北斗七星之第五星。）

⑥公《秋怀》诗：“苦热念西风，常恐来无时。”（刘按，句见《东坡集》卷四《秋怀二首》其一。）

【校勘记】

[1]“细”，吴讷钞本、《二妙集》本、茅维《苏集》本、毛本皆作“但”；元本亦作“但”，有校云：“一作‘细’。”

[2]此条题注原列调名下，今依全书体例移词后。“大热”，傅本误作“大熟”，据元本改。元本无“公自序云”四字，“仆”作“余”，“夜起避暑”作“夜纳凉”，“独”作“但”。吴讷钞本“眉州”作“眉山”，“死”下无“久矣”，“独”亦作“但”，“足之”下无“云”字。《二妙集》本“死”下无“久”，“足之”下无“云”，余同傅《注》①。按，“公自序”云云，见诸家诗话，《墨庄漫录》卷九有详考，可参。

[3]“特地寒”，珍重阁本作“特前横”，兹从沈钞本、清钞本。

八声甘州

寄参寥子，时在巽亭^［1］。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

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①？

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②。

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

记取西湖西畔，正暮山好处^［2］，空翠烟霏。

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

约他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③。

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④［3］。

【傅注】

①钱塘、西兴，并吴中之绝景。

②晋王逸少《兰亭记》：“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刘按，文见《晋书》卷八十《王羲之传》。）

③晋谢安石虽受朝寄，然而东山之志，始末不渝。及镇新城，尽室而行，造泛海之装，欲须经略粗定，自江道还东。雅志不就，遂疾。有诏还都。（刘按，事详《晋书》卷七十九《谢安传》。）

④晋羊昙为谢安所重。安薨，昙辍乐弥年，行不由西州路。尝因石头大醉，扶路唱乐，不觉至州门。左右曰：“此西州门也^［4］。”昙悲感不已，因恸哭而去。（刘按，事详《晋书》卷七十九《谢安传》。）“西州”者，《晋志》：“扬州廨，王敦所创，开东南西三门，俗谓之西州。今润州是也。”（刘按，《晋志》无此条。又《元和郡县图志》卷二十六《江南道一》“润州·《上元县》”所载与此微异：“孙策定江东，置扬州于建业，其州廨王敦及王导所创也。后会稽王道子于东府城领州，故亦号此为西州。”）

【校勘记】

[1]词题：元本、吴讷钞本、《二妙集》本、毛本无“时在巽亭”四字。又《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九，谓本篇石刻后，东坡自题云：“元祐六年三月六日。”

[2]“暮山”，元延祐刻本原阙“暮”字，四印斋翻刻本补为“春”字，皆不足为据。

[3]“沾衣”，原作“泪沾衣”，据元本、吴讷钞本、《二妙集》本、毛本删去“泪”字。

[4]“晋羊昙”四句：“由”，原误作“游”。两处“西州”，原误作“州西”。据《晋书·谢安传》乙正。

三部乐^［1］

美人如月。

乍见掩暮云，更增妍绝。

算应无恨，安用阴晴圆缺^①。

娇甚空只成愁^②，待下床又懒^③，未语先咽。

数日不来，落成一庭红叶^［2］。

今朝置酒强起，问为谁减动，一分香雪？

何事散花却病，维摩无疾^④。

却低眉、惨然不答。

唱《金缕》、一声怨切。

堪折便折。

且惜取、年少花发^⑤［3］。

【傅注】

①唐诗：“月如无恨月长圆。”（刘按，司马光《温公续诗话》云：“李长吉歌‘天若有情天亦老’，人以为奇绝无对；曼卿对‘月如无恨月长圆’，人以为勍敌。”傅《注》两次引此皆谓之唐诗，或另有所本。参见本书卷一《水调歌头》其三（明月几时有）傅《注》⑦《校证》。）

②刘禹锡《三阁词》：“不应有恨事，娇甚却成愁。”（刘按，《刘宾客文集》卷二十六、《全唐诗》卷三百六十四题作《三阁辞四首》其一。）

③唐崔氏《与张籍诗》：“自从别后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刘按，“张籍”当作“张生”。句见《唐人传奇》之《会真记》，《全唐诗》卷八百崔莺莺《寄诗》“别后”作“销瘦”。事详《太平广记》卷四百八十八所载元稹撰《莺莺传》。）

④《维摩经》云：“维摩诘室有一天女，闻诸天人说法^［4］，即现其身，以天花散诸菩萨大弟子上。”（刘按，事详《维摩经·观众生品》。）维摩诘尝以方便现身，有疾，以其疾故，无数千人，皆往问疾。（刘按，事详《维摩经·方便品》。）

⑤杜牧：“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年少时。花开堪折君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刘按，句见《樊川文集》卷一《杜秋娘诗》杜牧自注所引杜秋娘作《金缕曲》。傅《注》误为杜牧诗矣。又《乐府诗集》卷八十二题作李锜《金缕曲》。宋祝穆撰《古今事文类聚·后集》卷十六引作李锜妾杜秋娘《唱金缕》。宋计有功撰《唐诗纪事》卷八十归入不知名者《杂调》。《全唐诗》卷七百八十五题作无名氏《杂诗》。）

【校勘记】

[1]吴讷钞本、《二妙集》本、毛本调名下有词题曰“情景”。

[2]“成”，元本、吴讷钞本、《二妙集》本、毛本作“尽”。

[3]“年少”，吴讷钞本、《二妙集》本、毛本作“少年”。

[4]“闻诸天人说法”，据《维摩经·观众生品》，此句原作“见诸天人，闻所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