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总是平白无故地难过起来

因为《顶级厨师》，有幸与李宗盛有金兰之谊。我尊称他“大哥”，他管我叫“二哥”。任贤齐闻讯执意要“凑热闹”，自奉为“三哥”。于是，我们干脆“桃园三结义”。

和宗盛大哥在一起，话题大抵离不开美食。在敦煌戈壁录制节目，烈日当头，酷暑难挡，大哥却不忘“馋人”本色，用平日钓鱼所用冰桶，铺完冰块后，依次放入桃子、李子、杏仁、西瓜等各色水果以及自制柠檬水。拍摄间隙，我们躲入车里，边吃冰镇水果，边听他神侃美食经。

宗盛真正痴迷烹饪，源于与林忆莲的那段婚姻。他俩喜结连理后曾于上海度过两年半难忘时光。Sandy父母是地道“老上海”，原先居住在原法租界一带。虽迁居香江多年，却不忘上海人本色。平日闲暇时分，夫唱妇随，一个拉二胡，一个则扯起嗓子唱几句绍兴戏，《梁祝》“十八相送”与《红楼梦》“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是他们的最爱。依此类推，一日三餐自然也不外乎熏鱼、烤麸、罗宋汤、炸猪排那样几款上海家常小菜。或许是耳濡目染的缘故，Sandy亦做得一手好菜，芝麻鱼排、盐水鸭、腌笃鲜、香糟扣肉、松仁玉米都是“林家铺子”招牌菜，连味蕾一向挑剔的宗盛大哥也赞赏有加。作为一家之主，颇有大男子主义色彩的宗盛大哥岂肯甘居下风。不过，和Sandy不同，宗盛大哥主攻西餐，培根青酱鲑鱼意大利面、红酒牛尾和香草烤鸡是“李家小厨”三大法宝。婚后，他觉得世上最快乐的事便是给心上人做顿美餐，而每日给女儿做便当更成为其人生主调。录音完毕回到家，往往已是子夜时分，夜深人静，他喝上几口小酒，抖落一身疲惫，专心致志调制各色佳肴。像牛尾、排骨等食材通常需要较长时间炖煮，他就见缝插针，继续创作，“我就是一个回家光着膀子、夜夜做饭的男人，满楼道都是饭菜的香味，以做饭为乐趣。我喜欢边做饭边写歌，让厨房有香味出来，油油的脸，很热。喝点酒，坐在电脑前就有许多灵感，写稿，写歌，一切自然流淌而出……”他说。至凌晨四五点，他将火关掉睡觉。上午十点起床，再对食物做最后调味，然后装盒，嘱司机送至女儿学校。他还刻意保存给三个女儿做饭的三口法国铜锅，准备将来待女儿出阁之时作为陪嫁，因为他想要女儿懂得父母如何辛苦将她们抚养成人……

《顶级厨师》录制临近尾声，某日，忽发奇想，便盛邀宗盛大哥和刘一帆大厨来家做顿家宴，并请来四位美女主持共同品尝。那次，刘一帆带来的是“意式蔬菜汤”和“恺撒色拉”，而宗盛大哥则精心烹制一道主菜“香草烤鸡”。头天晚上，大哥便着手腌渍鸡腿。他先在锡纸上抹少许橄榄油，再搁蒜头与迷迭香，鸡腿撒上盐与胡椒，最后用锡纸包裹严实，进冰箱冷冻。但当天烤炙过程中，却意外状况频发。原来，我家烤箱买来后从未用过，再加上电压不稳，电路多次跳闸，急得宗盛大哥抓耳挠腮，大汗淋漓，不知如何是好。经一番折腾，功夫不负有心人，当“香草鸡腿”端上桌面，香气逼人，外脆里嫩。看到美女主持们大快朵颐的模样，宗盛大哥这才如释重负，一口气喝下一大杯冰镇啤酒。但，转瞬间，大哥竟“平白无故地难过起来”。众人不解，均以疑惑的眼神望着他。至此，谜底不得不揭开。因为当年宗盛大哥与Sandy来上海，便借居在我所居住的小区，院落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见证着他们的悲欢离合。如今，故地重游，又有多少如梦往事爬上心头。所以，很久以来，大哥对上海可谓五味杂陈。难怪，他后来会在“既然青春留不住”上海演唱会上说：“严格来讲，我没有很喜欢上海。我在上海失去了人生好大一块东西。我用好多时间努力和这座城市和解。每每行走在上海的街道，都会有一些情绪找我……”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顺势递上一把木吉他，问宗盛大哥可想唱些什么。大哥沉吟片刻，拨动弦索，轻轻哼唱：“你是我生命中的精灵/你知道我所有的心情/是你将我从梦中叫醒/再一次，再一次给我开放的心灵/关于爱情的路啊，我们都曾经走过/关于爱情的歌啊，我们已听得太多/关于我们的事啊，他们统统都猜错/关于心中的话，心中的话/只对你，一个人说/我所有目光的交点/在你额头的两道弧线/它隐隐约约，它若隐若现/衬托你，衬托你腼腆的容颜……”

张艾嘉说过，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李宗盛”。

宗盛大哥的歌没有诘屈聱牙的繁复，没有华丽词藻的堆砌，也没有故弄玄虚的哲理，有的只是平凡和生活化的絮叨，将浓得化不开的感情熔铸于那简约平实的文字与旋律之中，让听者不经意间引得感情共鸣。不同的人们好像都能从他歌中寻找到心理寄托。大哥二十年来为数十位歌手写过三百余首情歌，但他私下悄悄透露，其实自己基本上借三位女歌手之口来传递他的感情追求与人生向往。早期是陈淑桦，大哥高声疾呼：“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在每一个梦醒时分/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直至遇到林忆莲，他心里才燃起爱的火焰，却又始终未能洞穿爱情的真谛，故而感叹“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相爱却难相守的爱侣终究难逃劳燕分飞的厄运，但大哥尚有满腔爱意还未诉说，于是，又由莫文蔚道出失却爱情的醉梦与无奈。“感情不是你情我愿/最好爱恨扯平两不相欠/感情说穿了一人挣脱的一人去捡/男人大可不必百口莫辩/女人实在无须楚楚可怜/总之，那几年你们两个没有缘……”

有人断言，失婚的男人比女人更孤独，因为“寂寞难耐/寂寞难耐/爱情是最辛苦的等待/爱情是最遥远的未来”。幸好宗盛大哥经受无数感情锤炼，早就宠辱不惊，练就一副金刚不坏之身，故有“岁月你别催，走远的我不追，我不过是想道尽原委”之感慨！

有一天和蔡澜先生及宗盛大哥聚餐，蔡老夫子说：“做艺术的，不喜欢美食，就不懂生活，艺术创作终究会低一个层次。”宗盛大哥或许正是因为热爱美食，他的歌才有世俗生活的烟火气，并参透人生百态，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境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