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皇明诸司廉明奇判公案》

全书四卷，余象斗集，明万历戊戌（二十六年，即西历一五九八年）刊本；大黑口，单鱼尾，上图下文，每半叶十行，每行十七字。查孙子书兄所著的《日本东京所见中国小说书目提要》明清部四（二五三至二五五页），见类似之书两种：（一）藏帝国图书馆，题名《皇明诸司公案传》（六卷）,（二）藏内阁文库，题名《皇明诸司廉明奇判公案传》（上下两卷）。帝国（一）本上图下文，每半叶十行每行，十七字，与吾家藏本相合，惟分类不同，只有人命，奸情，盗贼，诈伪，争占，雪冤六门。吾家藏本，分人命，奸情，盗贼，争占，骗害，威逼，拐带，执照，旌表十六门。内库（二）本的分类，与吾家藏本全合，亦为十六门，惟行格不同——每半叶十二行，每行二十二字。

帝馆内库两本，与吾家藏本，尚有不同之点，如下：

帝馆本题“山人仰止余象斗编述，书林文台余氏梓行”。内库本题“建邑书林郑氏萃英堂刊”（孙氏注称“郑”字用墨笔补写）。吾家藏本题“三台山人仰止余象斗集，建邑书林余氏建泉堂刊”（第三卷改用“双峰堂”三字）。帝馆内库两本，均无序文；吾家藏本有余象斗序。帝馆本系万历原刊，内库本翻版不精。

此书在中国极少见，在日本有两种；可见小说之传于国外者，反较国内为多。《廉明公案》，吾家既藏全部，总算没有失传。且著者原序，日本已失，吾国尚存，大有流传的必要。让我把它照录出来罢，如下：

汉宣有言，庶民之安其田里而无愁叹之声者，以政平讼理也。夫自忘言之风远，靡争之化遐，欲民之无讼，即圣世犹难。故孔子叙书而取详刑，岂不慕虞芮之让，刑措之和哉？亦不得中行而与之，故思狂狷之意也。晚近世则巧深文，拙勤恤，右断谶，左保婴，烹鲜束，湿以操切。屠伯乳虎以恣睢，使鹰隼扬威，箝纲流酷，民之血渭纳瓮者，荼毒何诉哉？唯我昭代圣天子，沛好生之德，泣禹囚而解汤纲，群有司奉执法之公，劳抚字而坚保障。民饮黄虞之醇，吏茹冰孽之苦。盖庭中称平，而民自以不冤矣。然世变江河，奸伪阴滋，饮羊阱石者时有，强凌众暴者比肩。加以讼师舞雌黄之笔，胥吏伺旁缘之机，变迁黑白，以簧鼓司刑。是以俭壬以机智漏网，孱弱以补讷株连，刑之不平，职此故也。况乎听断者利以昏智，瞽以冥行，若之乎其平之？夫惟廉则守白，守白则钱神不窥其室，财虏畏蹑其庭，而金矢情见。惟明则照远，照远则聪儿难鼓其健，祖公莫售其诈，而魑魅怪消，天下焉有冤民也者。不佞景行廉明之风，而思维世道于万一也，乃取近代名公之文卷，先叙事情之由，次及讦告之词，末述判断之公，汇辑成帙，分类编次。大都研穷物情，辨雪冤滞，察人之所不能察者，非如包公案之捕鬼锁神，幻妄不经之说也。其在良善者，虽一时染逮而终必释，在恶逆者，虽百计巧避而竟伏辜；使善有所劝而民复淳朴，恶有所惩而俗戒浇缡。且执法者，鉴往辙之成败，而因此以识彼，察细民之情伪，而推类以尽余，则东海无久旱之冤，燕狱无飞霜之号，其以明允佐圣治，宁有量哉？然皆诸公之廉明故不冤。继张于平恕，追李杜默养国家长久之福者，终必赖之也。异日信史所载，称循良吏盛，而政平民安者，宁让汉宣时哉？不佞于是上嘉而乐道之。万历戊戌季仲夏月之吉，建邑书林三台山人余象斗言。

上引序文，约六百字。其中主要之语，为“其在良善者，虽一时染逮而终必释，在恶逆者，虽百计巧避而竟伏辜；使善有所劝而民复淳朴，恶有所惩而俗戒浇缡”。象斗的编辑方法是这样的：（一）先叙事情之由，次及讦告之词，末述判断之公。卷二奸情类中有极趣的“故事”，惜太长，未便抄录于此。兹录卷三骗害类中《汪侯判经记》一全则，以见本书每篇的结构，如下：

丰城县耿文，状告为虎牙吞骗事：揭本买糖往苏贸易，棍牙朱秀，口称高价，拦河饵接，嘱稍湾船，满载货物，尽行抬至伊家，私自发卖，鬼名出数，三日一空。议案十日毕账，延今半载无收。孤客牢笼，恐作江湖怨鬼，号天迫究，望光上告。朱秀诉曰：状诉为黑冤诬陷事，身充牙行，刁客耿文，将糖投卖，现价交易，并无赊账。因取牙用饭钱八两，枭图白骗，黑心反诬。乞准查明；若系吞骗，罪该斧劈；上诉。

汪侯审云：朱秀以喇虎市棍，私充牙行，拦耿文糖货，尽行吞骗。此以唇吻为剑锋，门户为坑阱，厘称为戈矛，而劫杀客商者也。夫糖曰五十桶，亦已多矣，价曰六十两，不为少矣。岂恶令无耻棍恶，一概鲸吞，而俾异乡孤客累累然如丧家狗耶？理合追还，疏通客路。

一九四五年五月在上海

原载一九四五年七月一日《文帖》（七月号）第一卷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