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富家公子
镇尾棺材铺的谢老板在这天傍晚时分进入了凤仪客栈的后院,谢老板的棺材铺在镇子上独此一家别无分店,承担着寻金镇里人们最后的一段路程。
寻金镇里每天各种打斗不断,江湖滋事、官府缉盗、生意寻仇等等,因此谢老板的棺材铺虽然在镇子的尾巴上毫不起眼,但他的生意一点不比其它人差。
关键在于谢老板的口风极紧,从来不会对顾主的吩咐多置一词,默默干完自己的本份,然后拿钱走人。
凤仪客栈的后院前几天有人向他传话,说里面某个姑娘得了一身怪病,眼看没治了,要他准备好一副薄板棺材,到时候来拉人。
他知道这个后院里住的这些个都算得上目前镇子上最美的女人,让来来往往江湖客们可以为之疯狂,多少人在外面用性命拼得一些银子,转眼就在这个销金窟中一分不剩,简直就是敲骨吸髓。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仗利剑斩愚夫”,谢老板心中暗念,这些人是聪明呢还是愚蠢。
后院的小门开着,一个铁塔似的身影站在那里,谢老板借着远处灯笼的光,认出门口此人是凤仪客栈的铁满山,心中不由稍微有些惊奇。
他来凤仪客栈拉人不是一回二回了,每次来都是仆役佣人们领着和帮忙,铁满山是这里的管家,从来不会轻易露面来处理这些事情,更何况来后院处理生重病的姑娘。
谢老板知道,虽然博得后院这些姑娘们欢心在江湖客中可是大大挣面子的事情,但在象凤仪客栈吴老板这样人眼中,这些女孩不过就等同于客栈里的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酒杯而已,不过是拿来赚钱的工具,更何况死了的人。
铁满山朝他点点头,侧过身子,让谢老板和他的板车进去,板车上搁着他准备好的一口薄棺材,两人来到蔷薇的房前,一具早已经用毡席裹好的尸体放在门廊下。
铁满山协助谢老板将这具还未完全僵硬的尸体抬进了棺材,在尸体落入棺材前,谢老板稍微将毡席撩开一角,里面不是他以为的姑娘,而是一个满身沾血的大男人。
铁满山注意到了谢老板的动作,他站直身子,眼神犹如尖利的锋刃直射过来,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然后闷声道:“尽快埋了。”
谢老板将板车和棺材拉出后院,转眼来到街上,他朝天上深深地吁出一口气,刚才铁满山的眼神里透露出的信息他全盘接受,那眼神在告诉他,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管。
街道被两旁商家的灯笼一照,有的地方亮如白昼,有的地方沉入黑暗,当板车拉入一段黑暗之中时,饶是谢老板专门做死人生意的,还是被大大吓了一跳。
一个细长的黑影嘴里发出奇形怪状的声音,迎面而来。
“哎呀,你嘴巴里叨逼叨比的,你可莫吓我。”谢老板勉强看清来人后大声说道。
“我们天上的父啊,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险。”彼得也看清了来人,站在对面,就着微弱的灯光大声祷告。
两人互相定下神来擦肩而过,彼得瞟了一眼板车和上面的棺材,不由在胸口划了个十字,他的方向和谢老板相反,他现在要去凤仪客栈找吴老板,关于小翠的病情。
吴衡换了一身对襟衣衫,左手两个核桃在掌中转得咕溜溜,他将岭南红泥茶壶放一边,笑眯眯地问:“神父,这么说你已经有办法啦?”
彼得双手紧握,坐在吴衡对面的椅子上:“圣洁的主,赐我那所求的,不求人安慰,但求去安慰人,不求人理解,但求去理解人,不求爱,但求去爱,因为给予,就是得到,宽恕人,就被宽恕。”
吴衡的脸上依旧挂着笑,手上的青玉核桃却转得更快了。
“吴老板,”彼得的口音依旧很浓:“小翠,梅毒。”
吴衡皱了皱眉:“梅毒?”
见吴衡并不是很理解,彼得连忙解释:“也就是你们说的花柳病。”
“花柳病?会这样吗?”吴衡做这种生意,花柳病也不是没见过,小翠的模样很可怕,浑身上下都没有好的皮肤了。
“嗯,除了梅毒,嗯花柳病,她还染上了天花。”彼得说完,又情不自禁划了个十字:“天上之父保佑,现在已经有办法了。”
小翠她们几个姑娘,都是吴衡从北面带来的,在让彼得来之前,小翠的病已经被认为是无可救药了,妙春堂言老中医已经让吴衡这里准备后事了,当街上都在传说红毛神父能够起死回生,吴衡本着死马当活马医治的想法,让人叫彼得过来看一下。
在后院小翠被单独隔离开,只有彼得提出要求让他带小翠回去,在彼得的住所,他彻底认真地检查了小翠的病情。
在凤仪客栈内已经没有人敢接近小翠,下人只敢每天将清水和吃食放到小翠的房门口,谁都知道她没救了,又都怕她身上的病传染到自己身上,要不是老板吴衡还念着那一丝丝旧情,手下早把小翠扔到了镇外乱坟岗等死。
彼得说要带小翠回去,每一个人都巴不得,象送瘟神一样把小翠送到了彼得住的地方。
在彼得的故乡萝卜国,梅毒是一种常见的疾病,连王公贵人还经常得这种病,因此他们有一套成熟的医疗方法,那就是利用甘汞。
彼得带来的瓶瓶罐罐里面恰好有许多甘汞,至于梅毒彼得也没有什么其它确切的医治办法,他只能将自己瓶瓶罐罐里的药水,一样样试过来,一边不停向在天之父祷告。
开始两天小翠还浑身发烫,人近乎昏迷,彼得只有用药水一遍遍涂抹在她身上,几天后,小翠的烧居然退了,人也清醒点过来,还能稍微进点简单的食物,彼得认为病情有好转,因此来凤仪客栈向吴衡报告。
这红毛鬼看来确实有点本事,吴衡一边听彼得说话内心一边想着,就是他祷告起来没完没了令人厌烦,不过自己同意让他在街角起个教堂的事情看来是做对了。
彼得开始来请求造教堂事情,吴衡和府衙的王寅王大人一起商量来着,王大人是一口回绝,寻金镇上的地皮是值钱货,怎么可能让给一个外来的红毛鬼做免费使用的教堂,还是吴衡塞了点好处给王寅,才勉强同意的。
吴衡知道寻金镇外来人越多,西洋的商队也都会过来,这些红毛鬼和大陆的人不同,都信奉他们自己的神,他们管叫做天上的父亲,如果能在这里起个教堂,就能吸引更多的红毛商人来,生意机会只会越来越多。
这点上,他相信自己的嗅觉比王大人要灵敏得多。
“神父,我和你商量个事。”吴衡打断了彼得又在喋喋不休的祷告。
“看来你们天上的父,还真是挺眷顾你。”
彼得做了个手势示意吴衡说下去:“我这里需要个郎中,能够定期给我这里的姑娘和一些顾客检查身体,你有没有兴趣?”
吴衡从内心深处觉得红毛鬼治病的这套手段,比妙春堂的言老板有用。
“一个月检查一次,我给你十两银子,”吴衡话出口后又略微思索一下,“十五两。”
十五两银子一个月,对彼得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他平时基本就靠信徒们的奉献生活,日子过得可以说很清贫,十五两银子他可以几乎用一年,加上吴衡又免费给了他在街角造个教堂,他内心生出深深的感激之情,流浪了大半个世界,没想到在这里找到了一个能安身的地方。
天擦黑,街上商铺灯笼高挂,才更看出寻金镇的热闹,街道上已经少了商队的马车,各个店铺内倒是多了喧嚣的人声,白天还在寻找生计的人们,将旺盛的精力和财富都挥霍和发泄在各个店铺内。
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轻快地穿越过稍显坑洼的街道,转了个小弯,在同福客栈的门前停下,早就有伙计候在门前,帮着车夫卸下几个大箱子和包裹,抬着往里去。
车厢门打开,一个看上去年约二十多岁的男子从容跨下车门。
此人身穿一件浅色长袍,腰间束着一条巴掌宽的玉带,一看就是价格不菲之物,在昏黄的灯笼照射下依旧明晃晃地亮眼,碧绿的玉佩挂在上面,轻快地左右摆动,此人身高中等,面皮白净,一举手抬足无不显出家世身份。
只见他轻轻侧过身,又从车厢里扶出一名女子。
那女子出得车门,整条街上的灯火似乎都黯淡下来,只见她秀靥若桃花,白里透着红,纤腰削肩,内里穿一件青色百褶裙外披一件薄烟纱衣。
在先前男子轻扶下,她巧移莲步,嘴似朱丹般露出一点笑来,客栈里面又有几个下人奔出来迎接,“龙少爷,龙少奶奶。”一个看似掌柜般的老人点头哈腰走在最前面。
“瞿~~~”一声长长的唿哨在街对面暗处响起,客栈门口几个人同时向声音发出处望了一眼,那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几个人回身走进了客栈。
“怎么样?大美女吧。”黑暗中卓玉堂向缘心说着,两人刚刚一路问一路找来到同福客栈对面,就看见了这个情景,卓玉堂忍不住将手放进嘴里打了个唿哨。
“呵呵,淡定,淡定,”缘心笑呵呵地揶揄卓玉堂:“进了城镇,我们也该收敛点江湖习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