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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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西汉王朝的诞生和刘邦统治时期

西汉王朝诞生的标志是刘邦正式登上皇帝的宝座,在刘邦称帝之后,西汉王朝的各项制度才逐渐完备。所以,刘邦统治的数年,也是西汉王朝封建制初创期。这一个继秦而起的封建王朝,要在中国建立一种什么形式的统治呢?

一 刘邦称帝及初期的政权建设

“汜水之阳”登帝位 项羽败亡以后,扫除了刘邦当皇帝的最大的、公开的障碍。但是,他知道还有一个隐患未除,那就是表面上受他统辖,而实力较刘邦大的齐王韩信。所以,战胜项羽后,刘邦趁韩信猝不及防之际,迅速地率兵至韩信军驻地,解除他的指挥权“夺其军”(《史记·高祖本纪》)。接着,又借口“齐王韩信习楚风俗”(同上),改封韩信为楚王,都下邳(江苏宿迁西北)。这样,就使拥有重兵的韩信离开了他所控制的军队和地区,到南方的楚地当一个毫无可能与刘邦分庭抗礼的王。刘邦又将建成侯彭越封为梁王,都定陶,兼有牵制韩信之意。与此同时,刘邦所遣的卢绾、刘贾也消灭了拒不投降的临江王共敖之子共尉。至此,与刘邦公然对抗的军事集团不复存在,争夺帝位的隐患业已铲除,建立统一的封建中央政权条件完全具备。剩下的问题只是如何把皇冠戴到刘邦的头上了。

公元前202年二月,由楚王韩信、韩王信、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故衡山王吴芮、赵王张敖、燕王臧荼等诸侯王联合上书,请求刘邦称帝。这幕“上皇帝尊号”的喜剧导演虽然就是刘邦本人,但表面上他还要装模作样地“推让”一番,说什么“寡人闻帝者贤者有也,虚言亡实之名,非所取也。今诸侯王皆推高寡人,将何以处之哉?”显得颇为“谦逊”,表示不愿接受“皇帝”的尊号。诸侯王又不免再一次歌功颂德:“大王德施四海,诸侯王不足以道之,居帝位甚实宜,愿大王以幸天下。”经过如此这般地一再请求,刘邦才答应:“诸侯王幸以为便于天下之民,则可矣。”(《汉书·高帝纪》)于是,二月初三在“汜水之阳”的定陶据《汉书·高帝纪》:刘邦“即皇帝位于汜水之阳”。据《史记正义》引《括地志》云:“高祖即位坛在曹州济阴界。”查济阴属定陶,故《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记:“汉五年,已并天下,诸侯王共尊汉王为皇帝于定陶。”可见,刘邦即位地点就在定陶。《史记·高祖本纪》引《括地志》张晏曰:“汜水在济阴界,取其汜爱弘大而润下。”这种解释似乎是说因为汜水有嘉名才使刘邦在这里即位的。其实真正原因并不在这里。原来,定陶是韩信驻军之地。刘邦消灭项羽之后,即突袭定陶“驰入齐王壁,夺其军”(《史记·高祖本纪》),剥夺了韩信的军权。在当地,刘邦就登上帝位,反映了刘邦当皇帝急不可待的心情,也说明在诸侯王中阻碍刘邦当皇帝的主要是韩信。,举行了简单的登基仪式。从此,刘邦由“汉王”变成汉王朝的“皇帝”,登上了他日夜梦想的帝位。公元前202年在“汜水之阳”刘邦君臣所表演的这一套“劝进”程序,很具有典型性。在以后的封建社会历史中,凡是推翻旧王朝建立新王朝的第一代皇帝,多数都采用这种被“劝进”的方式,显得出于“无奈”,口称为“民”,半推半就地坐上皇帝宝座。尽管当皇帝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但临上台前,总要“推让”一番。这也是中国封建专制制度的独特现象。

刘邦在“汜水之阳”由“汉王”改称“皇帝”,也就在制度上确立了定于一尊的地位,成为全国最高的统治者,完成了由秦到汉的改朝换代的历史性过渡。

定都和迁都 西汉是楚汉战争后诞生的新王朝,又是楚汉战争中汉国的继续和扩大。所以,这个王朝诞生后在许多方面都是汉国的延续。如刘邦即皇帝位的当年,史称“高帝五年”。即帝位后,除对一些诸侯加官晋爵外,汉王朝的统治机构无需重建,追随刘邦左右的原有文臣武将,就成为新政权的班底。

只有国都问题是需要西汉统治集团重新考虑的。因为,汜水之阳的定陶,只是刘邦即帝位的临时地点,汉的国都原在栎阳。楚汉战争结束后,关东广大地区都统一在汉王朝之下,若仍在栎阳建都就不妥。于是高帝五年(前202年)五月,刘邦定都洛阳(河南洛阳)。其意义不难看出乃袭东周旧制,居“天下”之“中心”。

但定都后不久,有前往陇西戍边的齐人娄敬,路过洛阳时求见刘邦。他向刘邦指出:应迁都关中。娄敬详细地分析了将国都迁往关中的好处:“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形势险要;又有“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也”,物产丰盈;这里人口繁盛,若入关而都之,即使关东有乱,“百万之众可具”,“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所以在关中建都,就如同“搤天下之肮而拊其背也”(《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娄敬的看法是有道理的,且说动了刘邦。然而,与刘邦起事的左右群臣则纷纷反对。他们强调“雒阳东有成皋,西有殽黾,倍(背)河、向伊雒,其固亦足恃”,在这里“周王数百年”(《史记·留侯世家》),而在关中“秦二世即亡”(《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这些“理由”都是借口,实际是由于他们多是关东人,不愿到离家乡较远的关中去,所以坚持要定都洛阳。在这一片反对声中,只有张良支持娄敬的看法,他指出:洛阳附近“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而关中不仅地势险要,物产丰富,“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而且宜于对广大的关东地区进行控制:“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史记·留侯世家》)张良的分析,使刘邦下定决心,立即拜娄敬为奉春君,赐姓刘氏,当天即下令迁都关中。

刘邦车驾由洛阳入居关中。开始仍在栎阳旧都“治栎阳宫”(《前汉纪》卷3),同时命少府阳城延在原秦都咸阳以东的长安乡建筑新宫,至高帝七年(前200年)二月,始具规模,首都从栎阳迁往长安。从此以后,长安成为全国政治中心。

以后的事实证明,西汉迁都关中的措施是有利于地主阶级统治的。因此,长安不仅始终是西汉王朝的首都,而且在两千年封建社会里,有不少王朝建都于此,成为中国城市中作为国都年代最久的一个。这本身就说明了西汉定都关中是正确的。我国历史上的所谓六大古都是:西安、洛阳、开封、南京、杭州、北京。其中在西安(包括古代丰镐、咸阳、长安)建都的朝代有西周、秦、西汉、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隋、唐共十代,历时一千零六十二年。在洛阳建都的有:东周、东汉、魏、西晋、北魏、后唐共六代,历时九百七十七年。在开封建都的有:后梁、后晋、后汉、后周、北宋共五代,历时二百一十年。在南京建都的有:吴、东晋、宋、齐、梁、陈共六代,历时三百四十八年。在杭州建都的有南宋一代,历时一百五十三年。在北京建都的有:元、明、清三代,历时六百四十二年。关于长安城的修建情况,一些专著书之较略,如武伯伦著《西安历史述略》记:“汉高祖刘邦五年十二月打败项羽后,本想建都洛阳,经娄敬和张良建议,决定以长安为国都,但并没有立即动手修筑城垣。据《汉书》记载,汉惠帝刘盈元年(前194年),才正式开始修长安城。”(陕西人民出版社1979年8月出版,第103页)马正林著《丰镐、长安、西安》仅记:“长安被作为首都是从汉高祖刘邦七年(前200年)开始的。”(陕西人民出版社1978年6月出版,第32页)据考证,在高帝七年(前200年)修筑宫殿,初具规模,至惠帝元年(前194年)始修筑城墙。见《汉书·惠帝纪》:“元年春正月城长安,五年……九月长安城成。”《汉书·地理志》云:长安“高帝五年置,惠帝元年初城,六年成”。但《史记·吕太后本纪》则曰:“惠帝三年,方筑长安城,四年半就,五年六月城就”。关于长安城始建时间,《史记》《汉书》所记略有不同。但以下两点则是一致的:(一)高帝初迁关中时,先建宫殿,(二)长安城的修建竣工时期最早也应在惠帝五年(前190年)以后。之所以先建宫殿后筑城墙,盖因此地原来就建有秦代离宫。汉代所修之长乐、未央等宫乃是在秦宫的基础上修建的,据《三辅黄图·汉长安故城》:“汉之故都……秦离宫也。”又《水经·渭水注》:“长安有秦离宫,原无城垣,故惠帝城之。”最初建成之宫乃长乐宫,见《史记·高祖本纪》:“七年,长乐宫成,丞相已下,徙治长安。”《史记·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记“高祖七年,长乐宫成,自栎阳徙长安”。负责修长安城之阳城延长期以来被史学家忽略,此创建中国古代最重要城市的人物应给以一定的历史地位。据《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云:“梧齐侯阳城延,以军匠从起郏,入汉,后为少府,作长乐、未央宫,筑长安城,先就侯。”按“郏”据颜师古注:应属“颍川县”。又据《汉书·百官公卿表》记:高帝五年“军正阳咸延为少府,二十一年卒”。按:此“阳咸延”即“阳城延”,可知其原为颍川人,入关前为军正,或因其曾当过军匠,故入关后被命为少府,负责修建长安城。“二十一年卒”或为在任内共二十一年,至高后六年(前182年)卒。这样,长安城的主要工程,皆应在阳城延任少府期间内完成的。此人堪称为古代之伟大建筑家。

统治集团内部更新 刘邦称帝后,追随其左右的文臣武将均成为开国元勋。通过分封、赐官、赏爵使他们皆身居显职,组成地主阶级的统治集团。尽管西汉王朝同秦王朝在形式和实质(即国体与政体)上是一样的,都是封建专制主义政权。但是,从掌握政权的统治集团的成分比较,西汉王朝比秦王朝至少有以下变化:

(一)有更多出身下层或中小地主的人进入最高统治集团。在推翻秦王朝、建立西汉政权的骨干成员中,多系秦代社会中的下层人物。如刘邦就是出身于“泗水亭长”的一个基层小官吏,家中虽有田产,但其妻吕雉及父太公仍须“居田中”参加生产劳动,而这个“好酒及色”的亭长,还常常欠别人的酒钱无力偿付,使人不得不“折券弃责(债)”(《汉书·高祖本纪》),一笔勾销了事。由此可见,参加起义前的刘邦,决非大地主贵族。至于随从刘邦起事的,辅佐他开创汉王朝基业的大臣中,只有张良为韩国公子,属于贵族;其次是张苍,曾任秦御史,叔孙通曾为秦待诏博士,属于秦代上层官僚。其余诸将相、大臣,多出自社会低层,如萧何曾为“主吏掾”(《史记·萧相国世家》),曹参曾为“狱掾”(《史记·曹丞相世家》),任敖也曾任狱吏,傅宽为骑将,申屠嘉为材官,均是小官吏或士卒出身。还有周勃在参加起义军前“以屠狗为事”(《汉书·樊郦滕灌傅靳周传》),灌婴曾以贩缯为生。此外,陈平、王陵、陆贾、郦商、郦食其、夏侯婴等皆是一般百姓。这些原来当过小官吏、小手工业者,或中小地主及出自社会下层的平民,在刚刚建立的西汉王朝最高统治集团中,占有相当大的比重。汉初的这种“布衣将相之局”(赵翼《廿二史札记》卷2)是和秦统治集团的不同处之一。

(二)更多的关东地主进入最高统治集团。刘邦原籍沛县丰邑,除最早随他一同起义的萧何、曹参、樊哙等“丰沛集团”外,在后来陆续加入到刘邦军事阵营的,也多系关东地区人。因此,西汉王朝建立时,进入最高统治层的多是关东地主,来自关中的地主只是极个别的。至于被封为“功臣”的开国元勋,则全部来自关东。现据《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列十八侯之原籍、出身如下(见下页),由此不难看出上述两方面的变化《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云:“初以沛公,总帅俊雄,三年然后西灭秦,立汉王之号,五年东克项羽,即皇帝位,八载而天下乃平,始论功而定封。……又作十八侯之位次。”这十八侯到底是哪些人,在历来的说法中,始终是大同小异,如孟康的排列中就不包括张良和陈平,而另外一些记载则将此二人列入“十八侯”之内(见王先谦《汉书补注·高惠高后文功臣表》)。产生的分歧,主要由于记载简略,同时也可能在当时并未将“十八侯之位次”看得十分重要。所以,今天没有必要去考证其“位次”。不过,为说明西汉初开国元勋的出身、籍贯,我们不妨以此十八人为例,尽管其中有“后人论者,非复当日之功次”(顾炎武云,转引自《汉书补注》),但不影响说明问题。所以,这些人的次序前后亦无关大局。

这十八人虽不能包括创建西汉王朝的全部重要功臣或官僚——如张良、陈平就未被列入——但以此分析汉初“布衣将相”的统治集团成分,则是具有代表性的。从出身或原职业看,十八人中出身小官吏或“中涓”、“舍人”的十名,出身“织薄曲为生”等小手工业者或“家贫”的下层人民者四人,其余四人一名为张耳之子张敖,一名为不明出身的陈武。明确标明社会地位较高的只有丁复为“越将”,王陵为“县豪”,在十八人中仅占九分之一。再从籍贯方面看,十八人中家居沛、丰的就占十人,其余八人也均来自关东诸郡,出于关中原秦地者无一人。

以上事实反映了西汉王朝建立后,与秦王朝相比较,地主阶级政权内部统治集团的成分有明显的变化。而这种更新对西汉王朝的统治具有重要影响。

首先,由于关东地主进入统治集团,改变了秦代以关中军功地主统治全国的状况,在客观上有利于消除春秋战国几百年关中和关东长期对立、而秦统一后仍没有解决的矛盾。入汉以后这种地区间的矛盾已经消除,不能说与统治集团成分变化无关。在这个意义上讲,西汉政权的建立,确是促进中国进一步统一的标志。

其次,由于西汉统治集团中不少成员出身下层,对民间疾苦有一定了解。因此,对农民的压榨、剥削有一定程度的减轻,对劳动人民施行有限度的妥协和让步。这虽然是秦末农民战争取得的成果,也不能不看到西汉统治集团成分变化的影响。

由此可见,西汉统治集团成分的更新,其影响是深远的。当然,这种变化,也是秦末农民战争的结果,则是不言而喻的。

“复故爵田宅”令 统治集团的更新,只是稳定西汉政权上层的措施。高帝五年(前202年)五月发布的“复故爵田宅”令,则是针对全国广大臣民——包括地主和农民——而采取的安抚办法,以稳定整个社会。

在刘邦即帝位不久就颁布的这道“复故爵田宅”诏令全文见《汉书·高帝纪》。因这道诏令对研究汉初历史十分重要,现抄录如下:诸侯子在关中者,复之十二岁,其归者半之。民前或相聚保山泽,不书名数,今天下已定,令各归其县,复故爵田宅,吏以文法教训辨告,勿笞辱,民以饥饿自卖为人奴婢者,皆免为庶人。军吏卒会赦,其亡罪而亡爵及不满大夫者,皆赐爵为大夫,故大夫以上赐爵各一级,其七大夫以上,皆令食邑,非七大夫以下,皆复其身及户,勿事。 七大夫、公乘以上,皆高爵也。诸侯子及从军归者,甚多高爵,吾数诏吏先与田宅,及所当求于吏者,亟与。爵或人君,上所尊礼,久立吏前,曾不为决,甚亡谓也。异日秦民爵公大夫以上,令丞与亢礼,今吾于爵非轻也,吏独安取此,且法以有功劳行田宅,今小吏未尝从军者多满,而有功者顾不得,背公立私,守尉长吏教训甚不善,其令诸吏善迂高爵,称吾意,且廉问,有不如吾诏者,以重论之。的有名诏令中,主要包括三个方面内容:

首先,恢复一批地主的地位和财产,并扶植一批新的军功地主。如“复故爵田宅”的规定,显然系指原来有爵、有田宅的人而言。对七大夫、公乘以上“先与田宅,及所当求于吏者,亟与”等赋予的特权,也是在于恢复地主阶级的地位及其财产。与此同时,这道诏令还扶植起一批新的军功地主,如对没有军功爵的军吏卒,和军功爵在大夫以下的,一律赐爵为大夫,即五等爵;军功爵在大夫以上者,分别增加一级,如大夫增为官大夫,官大夫增为公大夫,以此类推。从七大夫以上,各令食邑,即坐食租税,这就使一大批有军功的吏卒,成为地主。这些军功地主是汉初政权的主要支柱。

其次,诏令也有保护自耕农的作用,如“民前或相聚保山泽,不书名数”中的不少人当是贫苦农民,又对“诸侯子在关中者”有“复之十二岁,其归者半之”的优待,也有利于自耕农的发展,自耕农的发展是汉代农业生产发展的主要因素。

第三,本诏令对“民以饥饿自卖为人奴婢者”宣布“皆免为庶人”。这显然有进步意义,是解放生产力的重要措施。

总之,“复故爵田宅”诏令所贯串的精神,乃是对不同阶级、阶层的人均采取安抚政策。对地主,则保障其财产和政治特权,对农民则承认其对土地的所有权,对奴婢则有限度地提高其社会地位,从而缓和阶级矛盾,稳定刚刚诞生的西汉政权。当然,其根本目的则在于加强地主阶级统治。尽管如此,这种政策对当时的社会发展还是有积极作用的。

叔孙通定朝仪 在推翻秦王朝之初,汉王刘邦就曾宣布废除秦代苛法繁仪。所以,在刘邦刚称帝时,朝廷之礼仪法规甚不具备,群臣竟可在皇帝面前饮酒争功,以至醉后狂呼乱叫,拔剑击柱,喧嚣闹嚷,不成体统。对此,刘邦当然颇为不满。

博士叔孙通就趁机劝说皇帝应召儒生制定朝仪,并自荐承担这一任务。得到刘邦首肯后,叔孙通即征鲁诸生三十余人,采古礼与秦代礼仪制定出一套朝仪。由于叔孙通曾为秦博士,他所制定的这些朝仪多沿袭秦制。高帝七年(前200年)长乐宫建成,诸侯群臣皆入宫朝贺,刚刚制定出的朝仪,也从此开始实行。是日,天尚未明,宫中侍卫、仪仗已罗立廷中。皇帝传警,群臣按事先排演好的次序,依官阶高低进入奉贺。礼仪庄严,场面肃穆,显示出皇帝的威严,臣下莫不震恐肃敬。行礼毕,举行朝宴,皆以职位高低向皇帝依次敬酒,一改以前那种喧哗、混乱的状态,益发使人威慑于皇权之“神圣”。刘邦高兴地叹道:“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将叔孙通封为太常。从此,西汉一代的朝仪就这样确定下来。

推行广泛的招抚政策 将秦末以来流亡于各地的不同阶层、不同身份的人召集回来,是安定封建社会秩序的重要前提。所以,西汉王朝建立后,即推行广泛的招抚政策。前述“复故爵田宅”令,就是对“聚保山泽”的地主和农民的招抚,使他们回到本乡故土。对于游离于西汉政权控制范围以外的重要人物,刘邦则特别下诏,诱其归附汉王朝。如原齐相田横,“楚汉战争”中曾与汉军为敌,项羽败亡后,田横率五百余徒属逃离大陆入海,居岛中不降。刘邦即帝位后,就下诏赦田横罪,召其入京。田横因以前曾烹杀过汉使郦食其,而食其之弟郦商现为汉将,恐到京后被郦商复仇问罪,故不愿来京。刘邦遂下令:田横若肯归来,不仅保障其生命安全,而且允诺“大者王,小者乃侯耳”(《汉书·魏豹田儋韩王信传》)。在刘邦诏书的感召下,田横终于放弃了与西汉政权对立的立场,遵命赴洛阳。但是,行至洛阳不远的广乡时,田横百感交集,他对随同自己一起归来的人说:“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北面事之,其愧固已甚矣。又吾烹人之兄,与其弟并肩而事主,纵彼畏天子之诏,不敢动摇,我独不愧于心乎?”遂自杀。刘邦听到田横死讯后,大赞“贤哉!”而且为之流涕,又拜随同田横前来的二位“客”为都尉,派二千士卒以王者之礼安葬田横。后来,被拜为都尉的“二客”及尚留在岛中的五百壮士“闻横死,亦皆自杀”(《汉书·魏豹田儋韩王信传》)。田横及其五百壮士之死,历来被人们视为古代人讲气节、重信义的典范,为人们所称颂。但田横等壮士从坚持与西汉政权为敌,到放弃对立立场自动归顺,以至羞愧自杀,刘邦所实行的安抚政策是起了极大作用的。事实证明,刘邦的这种政策对于广大民众和部分割据势力是有作用的。不过,对于那些野心很大,或拥有相当大的领地的割据势力,这种安抚办法仍无济于事。

总之,在刘邦即位的最初几年中,稳定政权,恢复封建统治秩序,成为当务之急。通过上述的几个方面的措施,刘邦基本上达到了目的。不过,在这期间封建的统一尚不甚巩固,中央集权也不够强大,地方割据的势力对中央朝廷仍存在着严重的、潜在的威胁,封建统一政权分裂的危机再次出现。所以,在实施上述恢复封建统治秩序的诸种措施的同时,刘邦又同昔日曾同自己一起并肩战斗的诸侯王展开了斗争。

二 同异姓诸侯王的斗争

自西汉政权诞生后,由刘邦即帝位开始,直到高帝十一年(前196年)病死,在六七年的时间内,西汉中央政权同异姓诸侯王之间的斗争,构成当时历史的主要内容。这一斗争的实质是统一的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同地方割据势力的斗争。在此期间,刘邦代表统一的封建国家削除了异姓诸侯王,这就为西汉封建政权的进一步统一、巩固打下了基础。

汉初的异姓诸侯王 秦统一中国后,在全国推行郡县制,建立了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结束了割据状态,这是历史的重大进步。但是,在楚汉战争中,刘邦为争取同盟军,笼络一些有实力的将领,共同击灭项羽,曾被迫或自愿地分封了几个王。在刘邦称帝以后,正式定封爵,序二等,大者王,小者侯,其中封功臣侯者百余人。封王者,在刘邦统治时代共有七个:

(1)楚王韩信。如前所述,韩信为诸侯王中对刘邦威胁最大的一个,在楚汉战争中,刘邦同意他称齐王,已属不得已,故消灭项羽后即夺其军。但当时毕竟师出无名,不便锄诛,只得改封为楚王,王淮北,都下邳(江苏宿迁西北),以削弱其实力。

(2)赵王张敖。汉四年(前203年)刘邦立张耳为赵王。五年(前202年)张耳死,子张敖嗣位。敖娶刘邦长女鲁元公主为妻。都襄国(河北邢台西南)。

(3)韩王信。故韩襄王后裔,名信。随刘邦入关,至汉中,还定三秦。汉二年(前205年)立为韩王,后降楚,又归汉。五年(前202年)立为韩王,王颍川(治所在今禹州)。

(4)梁王彭越。高帝五年(前202年)封,都定陶。

(5)淮南王黥布。原为楚将,曾受项羽封为九江王,汉四年(前203年)七月被刘邦封为淮南王。

(6)燕王臧荼。原为项羽所封,后降汉,刘邦仍立其为燕王,都蓟(今北京西南)。

(7)长沙王吴芮。项羽曾封其为衡山王;后又夺其地,刘邦称帝后复吴芮长沙王,都临湘(今湖南长沙)。

这些诸侯王占据着大片土地,俨然独立王国,他们被分封,大多是“徼一时之权变,以诈力成功”(《汉书·韩彭英卢吴传》赞)的。所以刘邦对他们不能不时刻加以戒备,一旦有机会就要削夺他们的兵权。而他们之中多数怀自危之心,随时准备反叛。这就必然导致地方割据势力同中央皇权之间矛盾的尖锐化,诸侯王的存在成为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和国家统一的严重障碍。

于是以刘邦为代表的中央封建政权同各个诸侯国之间的斗争就不可避免了。

臧荼反叛和卢绾受封 在诸侯王中,最先公开反叛的是燕王臧荼。时在高帝五年(前202年)七月,刘邦称帝不久。臧荼首先叛汉,并不奇怪。他原系故燕国大将,后被项羽封为燕王,在楚汉战争中,虽迫于形势曾助汉击楚,但对于出身平民的刘邦称帝未必心服。所以,刘邦刚刚登上帝位,他就举兵反叛了。

闻臧荼反叛,刘邦即亲率卢绾、宣虎、刘钊、程黑、魏敕、昭涉掉尾、季必、朱濞等人统兵征伐。大兵一至,叛军顷刻瓦解。九月,叛乱彻底失败,臧荼被俘。

臧荼的叛乱,反映了诸侯王的割据势力同汉王朝中央政权决不能两立。但作为刚刚当上皇帝的刘邦,当时并未认识到这一点。所以他在平定了臧荼叛乱之后,并不想消灭燕国,“诏诸侯王视有功者立以为燕王”(《汉书·高帝纪》),准备另立燕王。在刘邦的心目中,代替臧荼为燕王的人选早已确定,那就是卢绾。卢绾与刘邦均为丰人,他俩不仅同里,而且是同日所生,自幼极为亲密。刘邦在参加起义之前,曾被官府追捕,卢绾则忠实地追随其左右。刘邦率兵举事后,卢绾“以客从”,后封为太尉、将军。虽无赫赫战功,却被刘邦亲幸,封为长安侯。连萧何、曾参这些重臣亦不能不对其另眼相待。刘邦初即帝位时,本想封卢绾为王,但由于卢绾无显著战功,恐为臣下不服,故未加封。这次平定臧荼叛乱,自然是难得的机会。群臣也已窥到刘邦的意图:“皆曰:‘太尉长安侯卢绾常从平定天下,功最多,可王。’”(《汉书·韩彭英卢吴传》)。于是,卢绾便被封为燕王。

除掉臧荼,又扶植起卢绾。燕国的问题并未彻底解决。

韩信的被杀 刘邦对韩信的戒心,并未因将其改封楚地而稍减。他那双充满猜忌的眼睛一刻不停地注视着韩信。果然,不久刘邦就发现:项羽故将钟离昧与韩信交往密切,项羽败亡后,钟离昧竟亡归韩信。于是,刘邦命令楚捕昧归案。此时,韩信初至楚,出入都以重兵护从,更加引起刘邦怀疑。恰值高帝六年(前201年)又有人诬告韩信欲反,这就更坚定了刘邦诛锄韩信的决心。陈平献计让刘邦借口游云梦,趁韩信不备时擒拿。刘邦当即宣称游云梦,并率随从兵将向楚地进发。同时下诏要在楚国西界之陈地会诸侯。

韩信闻刘邦将至,已猜出刘邦此行意图,“欲发兵,自度无罪,欲谒上,恐见擒”(《汉书·韩彭英卢吴传》)。但终于未发兵反叛,而听从左右进言,于十二月当刘邦至陈时,将钟离昧之头献上以表白。岂料刘邦除韩信之决心已下,献钟离昧之头亦无济于事。韩信被绳捆索绑,载于后车,刘邦向他宣布的罪状是“人告公反”(同上)。到洛阳后,刘邦又将韩信改封为淮阴侯,居洛阳。

韩信一再被削地夺爵,知刘邦“畏恶其能”,对刘邦愈加不满,常称病不朝,羞与周勃、灌婴等为伍。韩信的不满和轻视刘邦的情绪,当然不可能不流露出来,如有一次在朝廷上议论各人的统兵能力时,韩信竟当面说刘邦:“陛下不过能将兵十万”,而说自己则“多多益善耳”(《汉书·韩英彭卢吴传》)。

韩信的不满情绪,不久就发展到谋反活动。阳复侯陈豨,是刘邦派往赵、代监军的相国。当他离开首都赴任之前,曾与韩信密谋:陈豨在边地起兵反汉,韩信从中响应配合。陈豨至代后,果然大量养士,积蓄力量,准备谋反。高帝十年(前197年)秋七月,刘邦之父太上皇死,召陈豨入朝,豨托病不至。九月,豨公开宣布反汉,自立为代王,劫略赵、代。刘邦闻讯,亲率兵征伐。韩信伪称病不从,待刘邦走后,立即依原计划准备响应陈豨。高帝十一年(前196年)春,韩信部署已定,不料被属下一舍人向吕后告发。吕后与萧何谋划,诈称陈豨叛乱已息,令朝臣入宫庆贺。韩信惊悉此讯,勉强入宫。哪里想到,一入长乐宫,就被吕后、萧何早已布置好的武士斩于长乐钟室。高帝十一年冬,刘邦率军打败陈豨叛军。后陈豨投向匈奴,至高帝十二年(前195年)冬,为周勃所斩。当刘邦粉碎陈豨叛乱回咸阳后,听到韩信已死的消息时,刘邦心情是很复杂的:对于这样一个曾为自己夺取江山而立过不朽之功的杰出将领,自不免有一点怀恋之情;又因彻底除掉一个威胁自己帝位的心腹之患而高兴。难怪他“闻信死,且喜且哀”(《汉书·韩彭英卢吴传》)了。

对韩信的被诛,历来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评价:有人认为刘邦诛杀功臣“有负于信”(司马光《资治通鉴》卷12);有人认为韩信“诚反覆小人”(王鸣盛《十七史商榷·信反面攻故主》)死有余辜。还有更多的史学家考证韩信是否真有谋反之举,以此作为判断其被杀是否应当的标准。其实,对这一类历史上屡见不鲜的事件,不妨从两方面分析。一方面应当看到像刘邦、吕后这样,不惜诛杀功臣,以保持自家权位的做法,乃是许多开国皇帝常常采用的。这种从人类极为卑鄙的私欲出发而采取的残忍手段,是应当唾弃和诅咒的。但另一方面也应看到,当封建国家处于统一和分裂的岔路口,中央集权和地方割据两种势力进行激烈较量的时候,作为严重威胁统一和中央集权的一支重要力量。韩信的被诛锄,在客观上对历史向前发展是有利的。尽管刘邦、吕后诛杀韩信和其他诸侯王时采取的手段不值得称颂,但其维护封建统一、加强中央集权的结果,则是应当肯定的。列宁在评价普列汉诺夫时,就曾对他采用的策略和客观的效果分别给以不同评价:“他的策略是极其庸俗卑劣的,但在哲学方面他捍卫的是正确的东西”(《给阿·马·高尔基》,载《列宁全集》第34卷第387页)。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有的人个人的道德、品质和其在历史上的作用并不完全一致。评价他们的时候,既不能因其道德、品质或某种手段的卑劣而否定其在历史上曾经起过的作用;也不能因其在历史上起过积极作用,而忽视其个人道德、品质的问题。用这种分析方法评价历史人物,才不至于简单化或脸谱化。

韩王信的投敌 在韩信尚未被杀前,另一个割据势力的代表——韩王信又投降了匈奴。

原来,韩王信被刘邦封在“北近巩洛,南迫宛叶,东有淮阳,皆天下劲兵处”(《汉书·魏豹田儋韩王信传》)的韩国故地。高帝六年(前201年)春,刘邦却将太原郡改为韩国,令韩王信迁到这里,担任守备边境、阻挡匈奴的任务。这显然有排挤韩王信之意。韩王信至新封之地后,主动请求将距边境较远的国都晋阳(山西太原市南),改为距匈奴更近的马邑(山西朔州),得到刘邦批准。当年秋,韩王信至国,不久即被匈奴所困。他曾多次派人与匈奴联络,后被汉使得知,汉使回朝向刘邦报告。刘邦因而指责韩王信。韩王信见事已败露,即于高帝六年(前201年)九月索性公开投降匈奴,并同匈奴人联合向太原进攻。

刘邦闻韩王信叛变,就于十月据《汉书·高帝纪》载,高帝六年“秋九月,匈奴围韩王信于马邑,信降匈奴。七年冬十月,上自将击韩王信于铜鞮,斩其将”。这里所记的高帝六年“九月”和高帝“七年冬十月”是相连的两个月,不是相隔一年的时间,因此时汉依然以十月为岁首,前已详说,不赘。亲率军前往镇压,并在铜鞮(山西沁县南)大破叛军,斩其将王喜,韩王信逃往匈奴。其部将曼立臣、王黄等又收罗韩王信旧部,立六国时赵国贵族后裔赵利为王,与匈奴勾结,配合韩王信继续与汉王朝为敌。

韩王信的叛逃,增加了匈奴对汉的威胁。但是,作为汉王朝属下的一个异姓王国,却从此消失了。

彭越之死 当刘邦率兵镇压陈豨时,曾令梁王彭越率兵参加。但彭越只派士卒去应付一下,自己却未去,这使刘邦大为不满,即派人向彭越问罪。彭越受到斥责,甚为恐惧,欲亲去谢罪。部将扈辄劝道:“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即为禽,不如遂发兵反”(《汉书·韩彭英卢吴传》),但彭越不听。适有梁太仆因犯罪而逃至朝廷,向皇帝揭发彭越与扈辄谋反。于是,刘邦派人将彭越逮捕,囚之于洛阳。经审讯,有司奏:彭越“反形已具”,应依法论处。所谓“反形已具”,只是因扈辄曾劝越反,越虽不反但亦未检举或诛杀扈辄,这在封建专制制度下是与谋反同罪的(见《汉书·韩彭英卢吴传》引臣瓒曰)。刘邦赦其死罪,削爵夺国贬为庶人,流徙至蜀青衣(治所在今四川名山北)。彭越带着伤感、委屈的心情从洛阳出发前往蜀地。在途中的郑(陕西华州东)恰遇到由长安来洛阳的皇后吕雉。彭越向吕后哭诉,表白自己决无反意,望吕后为其求情,让他归昌邑故里。当时,吕后慨然许诺,并将彭越带回洛阳,至洛阳后,吕后对刘邦说:“彭越壮士也,今徙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汉书·韩彭英卢吴传》)刘邦欣然同意。吕后就指使彭越舍人诬告彭越又欲谋反,经廷尉奏请,于高帝十一年(前196年)三月,处彭越夷三族,并将其头高悬于市“枭首”示众。

异姓王彭越就这样被消灭了彭越被杀后,有梁人栾布为其哭尸,自古传为美谈。据《汉书·季布栾布田叔传》:“栾布,梁人也。彭越为家人时,尝与布游,穷困,卖庸于齐,为酒家保。数岁别去,而布为人所略,卖为奴于燕。为其主家报仇,燕将臧荼举以为都尉。荼为燕王,布为将。乃荼反,汉击燕,虏布。梁王彭越闻之,乃言上,请赎布为梁大夫。使于齐,未反(返),汉召彭越责以谋反,夷三族,枭首洛阳,下诏有收视者辄捕之。布还,奏事彭越头下,祠而哭之。吏捕以闻。上召布骂曰:‘若与彭越反邪?吾禁人勿收,若独祠而哭之,与反明矣!趣烹之。’方提趋汤,顾曰:‘愿一言而死。’上曰:‘何言?’布曰:‘方上之困彭城,败荥阳、成皋间,项王所以不能遂西,徒以彭王居梁地,与汉合从苦楚也。当是之时,彭王壹顾,与楚则汉破,与汉则楚破。且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欲传之万世。今汉帝壹征兵于梁,彭王病不行,而疑以为反。反形未见,以苛细诛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烹。’上乃释布,拜为都尉。”这一段记载不仅反映了栾布的义和勇,也说明刘邦、吕氏给彭越安的罪名是不能令人心服的。当韩信被刘邦拘捕时曾说:“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史记·淮阴侯列传》)这确实是封建社会中统治阶级内部关系的一般规律,所谓“功高震主者危”,夺取政权后的最高统治者必定设法诛锄功或权大于己的大臣,这应是一般的规律。至于借口,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过,对“杀功臣”的问题,亦须加以具体分析:如汉初,刘邦诛杀各诸侯王——包括韩信、彭越等人,在客观上是向加强中央集权的方向前进一步。因此,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看,还是应当肯定的。

英布的反叛及失败 彭越被杀不久,高帝十一年(前196年)七月,淮南王英布(即黥布)就举兵反汉,进行叛乱活动。

原来,英布与彭越、韩信在楚汉战争中各领二万重兵。开始时,与刘邦之实力不相上下,后来才陆续归附汉。刘邦称帝后,此三人的命运紧密相连,可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当高帝十一年(前196年)韩信被杀的消息传开时,英布即惶恐不安。未过三月,彭越又被杀。为杀一儆百,刘邦竟将彭越尸体制为肉酱,分别“赐”给各诸侯王。英布收到这一血腥的“赏赐”,惊惧万状,即部署军事力量,以备不测。适值其属下中大夫贲赫与英布幸姬有奸,被发觉。贲赫逃至长安,上告揭发英布谋反。英布闻贲赫已上告,遂族赫全家,发兵叛汉。

消息传到首都时,刘邦正卧病在床。他欲令太子率兵前往镇压。经吕后劝说才决定带病亲自率军前往,而令张良佐太子留在首都。

英布初反时,曾预料刘邦年老患病必不能亲征,而汉军诸将中唯有韩信、彭越可与自己匹敌。现两人已死,故英布有恃无恐。英布率叛军渡淮,攻楚地,然后引兵而西。不料刘邦亲率汉军迎战,使英布震惊。高帝十二年(前195年)刘邦与英布会战于蕲县西会甀乡。结果,叛军大败,英布独与百余人逃往江南。刘邦取胜后率兵回师,另遣别将追剿英布。后来,在洮水(广西全州北)又将英布残军击溃。英布逃至番阳,被当地人杀死。

淮南王英布的叛乱,也以失败而告终。

赵王张敖被夺国 赵王张敖,娶刘邦长女鲁元公主,可谓亲幸无比。即使如此,也不免被刘邦猜忌。

高帝七年(前200年)刘邦经过赵时,赵王张敖对刘邦执礼甚恭,但刘邦对其十分傲慢,“箕踞骂詈”(《汉书·张耳陈余传》),使赵相贯高、赵午甚为不平。他们主张杀死刘邦以泄愤,张敖坚决不准。次年,刘邦击韩王信归而过赵,贯高等欲刺杀刘邦,未得下手。高帝九年(前198年)贯高的仇人向朝廷揭发贯高阴谋。刘邦下令将张敖及贯高、赵午等逮捕。至长安,贯高一口咬定谋反与张敖无关,虽被“榜笞数千,刺爇,身无完者”(同上),终不改口。最后,刘邦乃赦赵王,尚鲁元公主如故,然夺其国,改封为宣平侯。

对于贯高,刘邦因尊崇其信义,乃免其罪。但贯高自己则以为替张敖辩白之责已尽,又有“篡弑之名”,无颜“事上”,遂自杀而死。

张敖的赵国也被罢废了。

卢绾之叛逃 卢绾原与刘邦情同手足,又在臧荼被消灭后才被封为燕王。但最后他也发展到公然叛逃的地步。

当陈豨投向匈奴以后,燕王卢绾奉刘邦之命进击。在战争过程中,卢绾派至匈奴中的使者张胜,遇到陈豨派至匈奴求援的王黄。王黄劝张胜说服卢绾缓击陈豨。他指出:燕王卢绾得以幸存,皆因“诸侯数反,连兵不决”(《汉书·韩英彭卢吴传》),一旦陈豨被灭,燕国也将难免被灭。不如与匈奴联合,缓攻陈豨以自保。张胜回来说动卢绾,与匈奴、陈豨等勾结,在战场上则连兵不决,敷衍刘邦。

高帝十二年(前195年)十二月,陈豨兵败被斩后,降将向刘邦揭发卢绾与陈豨勾结之事。刘邦即令人迎卢绾来朝。卢绾不来,并对其左右说:非刘氏而王者,现在只剩我和吴芮二人,目前刘邦病重,吕后专以杀功臣及异姓王为事。刘邦得知卢绾言行,又探得卢绾属下之张胜果在匈奴中,断定“绾果反矣”(同上),于是,在高帝十二年(前195年)春二月,刘邦令樊哙、周勃率兵击卢绾。卢绾率家属及宫人逃离国都,至长城下观望。据称欲待刘邦病愈后入朝谢罪。但就在这一年四月甲辰,刘邦死于长乐宫。卢绾得此消息后,遂逃往匈奴,被匈奴封为东胡卢王。一年以后死于匈奴。

这样,至刘邦死时,先后分封的八个异姓王中,有七个被除灭。剩下来就只有一个地处南方的小国——以吴芮为王的长沙国了。

对异姓诸侯王的削除,乃是封建统一的大势所趋,是应当给以肯定的。不过,在消除异姓王势力的同时,刘邦又大封其同姓子弟为王。因此,加强中央集权的历史任务,在刘邦统治时代并没有彻底完成。

刘氏同姓王的出现 在消灭异姓王的过程中,刘邦错误地总结了教训,认为分封刘氏子弟为王能屏藩皇室,也无离心背德之虞。所以,他曾杀白马为盟,立誓“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史记·吕太后本纪》)。这样,他一面消灭异姓诸侯王,一面又分封刘氏宗室子弟为诸侯王。至刘邦死时,被封为诸侯王的刘氏子弟共有九个:

(一)荆王刘贾,为刘邦从父兄(即刘邦叔父之子),随刘邦起事,在楚汉战争中,曾率兵入楚地,焚烧楚军积聚的粮贮,并参与垓下之战,诛项羽。高帝六年(前201年)十二月,刘邦囚禁韩信后,将楚“分其地为二国”,立刘贾为荆王,“王淮东五十二城”(《史记·荆燕世家》),高帝十一年(前196年)英布叛时,刘贾被英布杀死。

(二)楚王刘交,为刘邦同父少弟刘邦至少有两个母亲。据《汉书·楚元王传》:“楚元王交字游,高祖同父少弟也。”师古注曰:“言同父,知其异母。”可见,刘邦或另有非亲生母。。灭秦后被封为文信君,“常侍上,出入卧内”(《汉书·楚元王传》),与刘邦关系最密切。后与刘贾一起被封,为楚王,都彭城,王二十六县。

(三)齐王刘肥,为刘邦长庶男“长庶男”即非嫡长子,而是庶长子。按,刘邦嫡妻吕雉,吕雉所生长子为刘盈(惠帝),而刘肥则为曹姬所生,见《史记·吕太后本纪》引《索隐》注“长男,肥,孝惠兄也,异母”,“母曰曹姬也”。又《史记·齐悼惠王世家》“其母外妇也,曰曹氏”,“齐王(刘肥),孝惠帝兄也”,较刘邦之嫡长子刘盈年岁还大,故曰长庶男。又据《汉书·高帝纪》载“高祖尝告归之田,吕后与两子居田中”。可见,早在参加起义前,刘邦和吕后就已生刘盈及鲁元。又据《汉书·惠帝纪》记载“帝(刘盈)年五岁,高祖初为汉王”。据此推算:刘盈当生于二世元年(前209年),而刘肥较刘盈年长,可见,曹氏为刘邦之“外妇”应在二世以前的始皇统治时代。此可为史籍所载刘邦“好酒及色”(《汉书·高帝纪》)作一例证。。高帝六年(前201年),在封刘交、刘贾之同时,“以胶东、胶西、临淄、济北、博阳、城阳七十三县”(《汉书·高帝纪》)封给刘肥,为齐王。

(四)代王刘喜及吴王刘濞。喜为刘邦次兄,原封为宣信侯。高帝六年(前201年)同前三人一起被封为王,“以云中、雁门、代郡五十三县”(《汉书·高帝纪》)立为代王。刘邦共有同父兄弟四人(包括异母兄弟),据考证:长兄伯,早卒(见《汉书·楚元王传》),次兄刘仲,名喜,见《汉书·高帝纪》:“(六年)以云中、雁门、代郡五十三县立兄宜信侯喜为代王。”又《汉书·楚元王传》:“汉六年……封次兄仲为代王。”可知刘喜即刘邦次兄刘仲。由此可断定,伯、仲、季等并非刘氏兄弟之名,而是其排行次序,犹如今日称之“老大”“老二”是也,刘邦长兄“伯”并未留下名字,刘邦次兄,名喜,刘邦排行第三,故曰刘季,即“刘老三”之意,荀悦说“(刘邦)讳邦,字季”(见《汉书·高帝纪》引)是不确切的。刘邦之弟为刘交,“字游”(《汉书·楚元王传》)。由此可知,刘邦兄弟四人,只有刘交有字,其余皆无,而长兄则史失其名。刘交之有字,或与其“好书,多材艺,少时尝与鲁穆生、白生、申公俱受诗于浮丘伯”(《汉书·楚元王传》)有关。古代唯知识分子才有名有字,一般人是无此必要的。不久,匈奴伐代,刘喜弃国逃回洛阳,被刘邦废为合阳侯。高帝十一年(前196年)刘贾被英布打死,无后,刘邦遂立刘喜之子刘濞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汉书·荆燕吴传》)。

(五)淮南王刘长,为刘邦少子。高帝十一年(前196年)淮南王英布叛,刘邦立刘长为淮南王。

(六)赵王如意,刘邦子,为其宠姬戚夫人所生。高帝九年(前198年)张敖被贬为宣平侯,另封如意为赵王。

(七)梁王刘恢,刘邦子。高帝十一年(前186年)刘邦诛彭越后,即以刘恢为梁王。张维华《西汉一代之诸侯王国》(见《汉史论集》,齐鲁书社1980年3月出版)将刘恢封梁王时间定为高帝十二年,误。《汉书·高五王传》及《汉书·诸侯王表》均作“十一年”。又,梁王恢又称“赵王”,因其在高后七年(前181年)被徙为赵王(见《汉书·诸侯王表》)并于同年自杀。据《汉书·高五王传》:“(恢封梁王后)十六年,赵幽王死,吕后徙恢王赵。”由高后七年逆推十六年,至少应为高帝十一年,而不当为十二年。

(八)淮阳王刘友,刘邦子。高帝十一年(前186年)被立为淮阳王。刘友于孝惠元年(前194年)被吕后徙为赵王,故《汉书·高五王传》《汉书·诸侯王表》又称其为“赵幽王友”。

(九)代王刘恒,刘邦子。高帝十一年(前186年)刘邦镇压陈豨后,立刘恒为代王。

以上九王均系刘邦亲封。这样,当异姓诸侯王一个个被消灭的同时,同姓诸侯王又被一个个地立起。所以,中央集权同地方割据势力之间的矛盾,并未得到彻底解决。

高帝十二年(前195年)十月,刘邦以重病之身率兵征英布,作战中又为流矢所中,病情恶化。至当年四月甲辰,53岁的刘邦死在长安之长乐宫。开西汉一代基业的汉高祖就如此匆匆地离开人间,还没有来得及完成的加强中央集权的使命,只好待他的后继者们去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