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拯救地球生灵的呼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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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什么是自然

牧师,生命世界的深奥和复杂仍然超出了人类的想象,你同意这一点吗?如果上帝似乎是不可知的,那么生物圈的大部分也是如此。生物学家不停地强调,我们对于周边生命世界的了解是如此之少。人类驯化的植物和驯养的动物仅是生命多样性中微不足道的一些变异。我们开展的对生命程序的复杂模拟大部分仍缺乏真实的东西,我们甚至仍然不能制造出最低等的人造有机体。自然中仍有很多新世界和无穷的奥秘等待我们去探索,其中就包含要解答的奥秘中的奥秘——人类生命的意义。

但是,什么是自然?最简单的答案也许就是最好的答案:自然是在经受人类影响后仍然保持了生命形式的那一部分原生环境,自然包括地球上不需要人类就可以独自生存的所有一切。

一些怀疑者坚持认为,即使对定义作了详细的说明,也并没有太大的用处,因为自然世界已经被干扰,被人性化了,已经失去了原始的样子。这种观点的事实核心就是,地球陆地表面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没有出现过人类的足迹,多多少少都被探险家和当地人访问过。在1955年,我成为到达新几内亚东北部萨拉瓦吉德(Sarawaget)山脉中部山脊的第一个非巴布亚人(应当承认,即便有人曾经尝试过的话,也应该是寥寥无几。当时,我还很年轻,认为自己是不会被任何困难折服)。经过四天的艰苦跋涉,我翻越了这座人迹罕至的位于半山腰的云雾林,在路上发现了一些新的蚂蚁和蛙类物种。我骄傲地将自己的成果记录在一个瓶子里,埋在山顶的一个岩石堆成的纪念碑下。但是我是在当地猎人的引导下到达那个地方的,他们经常来这片区域寻找高山小袋鼠,在林线之上的丛草地中抓那些广布于此的小袋鼠。我常常想知道,我的这些同伴们以及他们的几万年前的祖先们已经有多少次到达过这个地方,他们是经过什么样的林间通道穿越森林到达这个特别的地方的。当然会有很多人,因为在他们之前已经有很深厚的历史了。

确实,成千上万种工业污染物持续地渗进了日渐消退的极地冰雪和深海之中。地球陆地表面的5%每年都要被焚烧,主要是为了新造农田或是增加已有田地的肥力。这些措施加速了温室气体的排放,足以引起整个地球气候的不稳定。

地球的“人性化”(humanization)在以各种方式进行着。大部分陆生大型动物,包括那些重达几十千克的动物已经因捕猎而灭绝了。今天世界上草原和森林中的野生动物,与旧石器时代那些遭受猎人捕杀而灭绝的大型哺乳动物和鸟类相比,只有很少的相同点了。少量幸存的种类,如今大部分都处于濒临灭绝的边缘。1.2万年前,美洲平原上的野生动植物要比今天的非洲还要丰富。

总的来说,人类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来改造这个星球,不过好在大量的自然仍然存在。它以最纯粹的状态存在于那些被称为“荒野”(wilderness)的地方。大体上讲,一个完全的、大型的荒野被定义为一个面积较大的、受到极少干扰的相邻栖息地的聚合体。“保护国际”(Conservation International)在最近的研究中指出,它至少要有1万平方公里(100万公顷),至少要70%的区域仍然分布着自然植被。达到这个尺度的区域包括了亚马逊流域和刚果盆地的热带雨林,以及新几内亚岛的大部分。它们也包括了绵延于北美,穿越西伯利亚到芬诺斯堪地的泰加林带。其他类型的荒野还包括地球上的大沙漠、极地区域、公海和深海底(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很少有三角洲和沿海水体还没有发生变化)。

在美国1964年颁布的《荒野法》(Wilderness Act)中指定了很多小的荒野,它们被作为地球上“人类设立的自由区,那里人类只能作为一个探访者而不能逗留”。在这个有历史意义的立法中,910万公顷的土地被设置为“以这样的方式被美国人民使用和享有,即让它们完好无损地保留以供未来使用”。通过委托保护那些只有5000英亩大小的片状区域,这个法案已经保护了很多有很大价值的陆地和水域,如蒙大拿州的大熊保护区(Montana's Great Bear Wilderness)和缅因州的阿拉加什国家水路保护区(Allagash Wilderness Waterway of Maine)。

“自由自在”,这个词语多么精妙地抓住了荒野的精神。但是它如何正确地运用于实践还取决于应用的尺度。一片郊区的林地显然对于哺乳动物、鸟类和树木来说不再是一个荒野。但是对于微小的生物来说,它可以被看作是一个“微型荒野”(microwilderness)。很多昆虫、螨类和节肢动物,大部分个头在10毫米以下,在那里自由活动,它们的领地并没有受到人类的手、脚和工具的干扰。幸运的是,“微型荒野”并不是自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恰恰相反,每一立方米的土壤和其中的腐殖质都是一个充满了多样化生物的世界,包含成百上千种生物。它们中包含了更多数量和种类的微生物。1克土壤可能还不到一小撮,但是其中就生活着6千种,超过1千万个细菌。

图2 微型荒野中显微镜下可见的居民。这里描述的是藻类、原生动物和真菌(引自John O.Corliss,“Biodiversity and Biocomplexity of the Protists and an Overview of Their Significant Roles in Maintenance of Our Biosphere,”Acta Protozoologica 41[2002]:199—219)。

这些显微镜下可见以及肉眼勉强可见的生物生活在人类(地球上最大型的动物之一)倾向于摒弃的地方。对一个在肉眼下只是一个小点的甲螨来说,一个腐烂的树桩就相当于是一个曼哈顿。对一个细菌来说,它就相当于是整个纽约州。从宏观上来看,林地可能被严重地干扰过,人只要花几分钟的时间从里面走一趟就能察觉得到。里面也许被乱丢了垃圾,树林也是次生林。但是每棵树的基部对于那些微小的居民来说都可以算是一个古老的,未被人干扰的世界。树木间的土壤和垃圾是它们的“大陆”,其附近春季的水塘则是它们的“海洋”。

“微型荒野”的构想是我最近对波士顿港岛国家公园(Boston Harbor Islands national park)感兴趣的一个主要原因。这个港湾从17世纪中期就一直在繁忙地被使用,大部分时间被作为市政下水道。1985年,它的水质被评为美国港口中污染最严重的。它的34个污秽的小岛对于这个新英格兰最大的城市来说似乎没有什么价值,虽然最近的岛屿只有1个小时的船程。在20世纪90年代,当大波士顿排放的废水经过一个新的过滤系统进行净化以后,情况发生了变化。港岛成为一个休闲度假区的前景逐渐清晰起来,而且在科学和教育方面的重要性也逐渐显现出来。

今天,这些群岛被重新打造为波士顿港岛国家公园,成为居民和参观者向往的地方。港口的水体证明了生命世界的恢复力。贝类重新在底部定居,大型鱼类又回来了,条纹鲈和蓝鱼游到了港口的码头区。海豹和海豚有少量的回归,甚至有人看到一头座头鲸在外岛水域游弋,大概是被那里丰富的食物所吸引吧。

由于我一生中如此多的时间都在研究岛屿生物学,经常去世界一些遥远的地方,因此我被眼前这个天然实验室和教室的场景所吸引。它们在为700万郊区和城市人口服务。最为突出的是,这里为儿童提供了一个离开电视和电脑来接受真实生命世界教育的机会。它具有实践性地介绍科学的潜力,另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它可以帮助弥补附近的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大学那些令人生畏的高科技活动。就是说,一流的科学并不一定需要穿着白大褂或是在黑板上乱涂乱画。

图3 波士顿港岛国家公园区域(版权归波士顿港岛国家公园所有)。

我承认我的兴趣还有一个私人的原因。我的曾祖父威廉姆·C·威尔逊(朋友们称他为布莱克·比尔),是南部联盟的一个偷越封锁线者(blockade runner),1863年在莫比尔港逃跑的时候被抓进乔治亚岛的摩根堡。在2004年秋天的一个早上,我参观了他当年的监狱。从一份1865年的菜单了解到,和他的狱友亚历山大·史蒂文斯(当时南部联盟的副总统)在一起,他至少在战争后的一段时期生活得还不错。在之前的两个北部联邦的监狱里,他忍受了恶劣的条件,来到这个要塞时身体状况已经很糟糕了。但是他的问题按照北部联邦的法律,只是一般的罪犯。他并不是一名敌军海军军官,而是一名设法从古巴向莫比尔港运送补给品的平民河道引航员。摩根堡是当时防备最森严的用于关押海军军官和偷越封锁线者(两类被陆军部长斯坦顿认为对联邦战争结果有着特别威胁的人)的监狱。他老人家在摩根堡由于不顺从还被多关押了一年(据家庭的口述记载,是因为向警卫吐口水)。他在1872年死于一种未能确诊的疾病,源于早期监禁生活中受到的感染。

这对我来说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啊。当我到达这个堡垒时,我曾祖父和我可能以不同的身份走过同样的一条路。他是一个因为战争的意外事件而入狱的重刑犯,而我是继承了他身上八分之一遗传密码的一位昆虫学家,正在这里进行昆虫研究。

波士顿港岛之所以吸引众多博物学家,部分是因为它拥有带着浓厚世界性色彩的动、植物区系。持续经历了三个多世纪的海运交通,这里有大量的外来植物、昆虫和其他无脊椎动物定居,其中绝大部分原产于欧洲。例如,最近调查的521种植物中有229种(占44%)是外来物种。这些偷渡者中,一部分是来自那些最早到附近大陆定居的人群,现在已经和当地的物种混杂在一起形成了复杂的物种集合。大型动物,或是一般所说的野生动物也在这里出现了。它们主要是一些海鸟和迁徙的陆生鸟类,种类十分丰富,吸引了大量来自新英格兰甚至更远地方的观鸟爱好者。

当将微生物、真菌和小型无脊椎动物放在一起考虑,这个小群岛会呈现出新的重要性。它们被看作是世界上没有被勘探过的“微型荒野”。在配备了移动式显微镜(这些设备现在被广泛使用,而且价格不贵)后,就可以发现那些显微镜下可见或是基本可见的生物了。生物多样性调查最终会变得非常全面。当科学考察变得有趣并且和教育结合起来的时候,就会产生一种全新的城市惯例。

一些后现代哲学家确信真实是相对的,取决于一个人的世界观,并认为不存在像自然界这样客观的实体。他们说,在一些文化里已经出现了错误的二分法,然而在另一些文化里却没有出现。我很乐意抱着这样的信念,无论如何要多坚持一会儿,但是我已经跨越了太多的自然和人性化生态系统间的界限,我已经不再怀疑自然的客观性。

我没有必要只是介绍波士顿近郊。例如,你可以分享我体验过的一段最为生动的经历,那就是在很多年前我曾多次造访佛罗里达礁岛群(Florida Keys)。从美国1号公路下到低群岛(the Lower Keys),你开始了这段旅行。这片带状区域并不能反映佛罗里达最南部的真实情况,也不是它的古代历史和永恒精神的驻留之处。为了探寻它,你可以在大白鹭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the Great White Heron National Wildlife Reserve)边缘的租船办公室停歇一下,然后乘上一艘14英尺长的小船驰向墨西哥湾方向,进入一条在红树林小岛间缓慢而曲折流动的河道。把你的小船拴牢在小岛边缘一个滩涂比较高的地方,从外面树木的升高根爬过去,现在你就处在一片原始森林里了。它从来未被砍伐过,因为这些木头很少或是根本没有商业价值。它们生长的这片滩涂地也不能在其他方面进行开发。红树林缠结在一起生长,成了陆地和海洋生物繁育的温床。绿色的植被和腐烂的树枝孕育了成千上万种的昆虫和其他纤小的野生动物。浅浅的海水拍打着植株根部,那里有丰富的鱼、虾、其他甲壳动物、海葵以及大量不熟悉的海洋生物。不过,很多红树林动物在科学上仍然是未知的。一个人造生态系统,连接森林和东部地区的商业简易机场,是带来绝大多数游客的唯一通道,只有不到80年的历史。类似现在这样的红树林,已经在这片海湾岸边占据了几百万年了。如果人类打算放弃佛罗里达礁岛群的话,那些被人改造过的土地将会在几十年后重新变成泥滩和红树林,或许和现存的这些并没有什么两样。

如果你需要硬数据来区分自然和非自然的话,那么就细想一下热带雨林吧。虽然热带雨林只覆盖了地球表面陆地的大约6%(大概48个美国那么大),但是它们却是地球陆地生物多样性的“总部”,那里聚集了地球上已知动、植物物种的一半以上。在雨林中工作的博物学家都知道和经常谈论的一条规则就是,刹那之间展现在你眼前的动、植物物种可能在那一天、那一周甚至那一年都不会再次看到。不管你找得再久再辛苦,它可能永远也不会再次出现在你面前。对于很多非常珍稀和难以捉摸的生物来说,热带雨林就是它们的家园。为什么会这样,还是一个长久的谜团,它已经吸引了很多严谨认真的科学家为此展开研究。

雨林和周边被人类开发过的非雨林存在一个有趣的对比。在巴西西部的隆多尼亚州的加里(Jari),一个只有几平方公里大的地方,昆虫学家已经记录到了1600种蝴蝶。在附近有一块大小类似,以前曾是雨林,后来由于砍伐和火烧变成牧地的区域,可能只有50种蝴蝶(我不知道准确的数字,但是曾经在类似的地方到处寻找过),其中可能还要加上几种在跨越森林斑块时在这里迷路的种类。对于哺乳动物、鸟类、蛙类、蜘蛛、蚂蚁、甲虫、真菌和其他生物(包括成千上万的树种和生活在树冠中的数不尽的生命有机体)来说,也存在同样的不成比例的现象。

我承认,在很多别的地方,从自然向非自然的过渡并没有那么清晰和剧烈。被人类渗透的真实世界变成了在极端和中间变化的万花筒,既有最原始的具有百万年历史的自然栖息地,也有彻底改头换面的停车场。这种飘忽不定的万花筒正朝向人工化、简单化和不稳定化转变。

不过,稍等一下,请回忆起“微型荒野”这个概念。自然很难彻底消亡:甚至在最极端的停车场,你还可以注意到一颗富有生命力的小种子从水泥路的裂缝中缓缓长出,一丛草长在路缘,藻青菌克隆体模糊的颜色涂上了票亭。仔细寻找那些在狭小空间中茁壮生长的微小生物,你会发现螨虫、线虫以及正在努力破茧成蛾的毛虫。这些背水一战的野生生物,是使地球必将变绿变蓝的先锋,很有耐心地去改变我们的思想。这些物种仍然能够恢复一些我们冷酷地决心要摧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