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蝴蝶海(四)
“那个女人来蝴蝶湾40年了……”
“只有前十七年收到过阳界的东西吧……”
“但是怎么突然想不开了?”
“她好像之前提了提她男人找了另外的姑娘。”
“她男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找其他姑娘也正常。不过她是怎么知道阳界的事的?”
“不知道,她不会是去找蝴蝶夫人了吧?”
孟姐又一次死在了鬼节。其实散魂在蝴蝶湾并不算什么稀罕的事,每一年,都有心灰意冷的亡魂冲向海洋,从此成为那冰冷的大海的一部分。
有人对许佳说过,滞留在蝴蝶湾的亡灵们都是一群自信过头的傻子。抛弃了去天堂的机会,丢失了过往的记忆,以为凭着执念就能跟在另一边的爱人心灵感应,真是太天真,太愚蠢了。
海岸边升起了篝火,这是习俗,每次有人散魂蝴蝶湾的居民们都会围着篝火唱歌,那是一首古老的歌。
苍凉的歌声乘着海风,有发着光的蝴蝶从蓝色的草丛里飞出,它们经过紫色的月亮,朝着南方飞去,带着亡者们的思念与爱。
大海啊,请你告诉我,你何时把我的恋人带给我。
大海啊,请你告诉我,你何时用你的浪花带走我?
……
许佳和临渊坐在船上,望着海岸上升起的篝火。歌声袅袅升起,升上天空,化作缥缈的云烟。
临渊突然开口:“我老听那群垃圾说,蝴蝶夫人蝴蝶夫人的,吵得不得了,所以蝴蝶夫人到底是什么?”
许佳想了想,回答道:“是蝴蝶湾居住最久的居民了,她的居住地也不是什么秘密。据说,她配的魔药能帮亡者的穿越红海,来到阳间你挂念的人的身边。”
“那不是挺好?那为什么听你们的口气都不太喜欢她?”
“因为蝴蝶夫人的魔药有副作用,用了她魔药的亡魂们结局都挺糟糕。”
“比如刚刚那个跳海的?”
许佳沉默了。
临渊又问:“到底什么人才会去找蝴蝶夫人?”
“绝望的人吧。”
“你绝望吗?”
许佳愣了愣,摇头:“怎么会呢,我才来一年,离绝望早着呢。”
临渊看了我一眼:“许佳,你不擅长说谎,如果你想让人相信你的谎言,最好的办法是闭嘴。”
许佳被哽住了,咳嗽一声,转移了话题:“你呢?你的种子找得怎么样了?”
他难得露出了点忧愁的小情绪:“今天把花店跑遍了,很少有海蝴蝶之外的种子。”
“那是当然,其他花在这里长不起来……除非是阳间那边烧过来的。”
“哼,那又怎样,你们种不了,我不一定种不了。”
许佳想起后院那片土地,每个晚上,临渊都会蹲在那里望着,就像是想把那里看出一朵花,可那片土地依旧沉默,一如头顶那片不见五指的夜空。
“其实我也不是在找种子……”他的声音变得恍惚起来,“也许是一个人,跟一种花有关。我忘记是什么花了,但我看见那花,我就一定能叫出她的名字。”
蝴蝶湾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事,没有谁有资格同情谁。
就在这个鬼节的那天夜晚,许佳抱着不归坐在床上,愣愣地听着退潮的声音。
不归是一个饰品,是桓因去年鬼节送给许佳的的。许佳在那个晚上在沙滩上寻找到自己的物品一直到清晨,直到人都散去许佳依然没找到一件物品上有许佳这三个字。就在许佳打算开始工作时,桓因姐也就在这时笑着来到许佳的旁边,将它递给了许佳。
“给它取个名字吧。”桓因笑着说。
“不归。”下意识地,我说出了这个名字。
桓因笑着,抹去了上面模糊的字迹,挥手写下了“许佳”二字。
“它是个没人认领的可怜小家伙,佳佳,好好保管它,好吗?”
窗外退潮的声音变大了,许佳闭上眼睛,手指间却还残留着某个人头发滑落时的感觉。许佳的心开始发闷了,有什么东西卡出她的脖子,把她的压抑挤在狭小的胸腔里。退潮的声音哗啦啦地响着,她捂着脸很久,终于受不了了,丢掉不归,从窗户一跃而下。死去的身体猫一样轻盈,她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上,然后朝红海冲去。
红海在逃逸,往南方的那片大陆逃逸着。沙滩上一片狼藉,狰狞的海岩裸露着,像是一个个警告。
但是去他的警告,许佳解开系着船的绳索,把船推进海里,乘着退潮的势头,拿起双桨,使出吃奶的力往前划着。汹涌的海浪抨击着她单薄的小船,每次将船桨伸进水中,她都觉得这船桨要被浪给拍断掉。
许佳不知道朝南划了多久,划到把蝴蝶湾远远甩在了身后,划到两只手近乎折掉,也就在那时许佳又看见那片景象了。
那是一群发光的蝴蝶,它们在天空中缓缓坠落着,如火星一般熄灭在海水里。那些寄托着思念的蝴蝶还没飞完全程的一半,就从天空坠落了,于是那里便有了一条从天泻下的死亡的瀑布。
蝴蝶哪里飞得过红海?你看它们从来没有一只回来。
“啊啊啊啊!”许佳趴在船边,朝前方吼叫起来,挤出了肺部所有的空气。许佳本来应该是在叫一个名字,可是她不知道他是谁,所以她只能哇哇地乱叫,有海风灌入她的口,那是比泪水还苦涩的味道。
蝴蝶依旧缓缓地从天空滑落,苍穹留下了悲悯的泪水。
许佳大吼过后,丢掉船桨,又趴在船边吐起来。死了以后她才明白,悲伤到极致时不是流泪,而是呕吐。可惜她呕了许久,却什么都没吐出来,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内里早已空空如也。
现在许佳稍微平静了一些,可以平躺在小船上了。海浪正一点一点推着她,不管她逃得有多远,它们都会把她推向自己来时的地方。
许佳想自己已经受够了,于是便在包里摸索着,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
玻璃瓶里流动着蓝色的液体,像是蝴蝶湾的海蝴蝶的颜色。许佳盯着那个玻璃瓶很久,哑着嗓子开口。
“桓姐,对不起,桓姐……”
我是真的受不住啦。
许佳颤抖着手打开玻璃瓶,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
三个月前,许佳去找了蝴蝶夫人。
“哟,又是一个中了诅咒走投无路的小可怜吗。”她说话,喉咙里包着痰,如癞蛤蟆的嗓音。
“蝴蝶湾上都是一群过于自信的傻子,以为人与人间会有心灵感应,要等到最后关头才知道那是多么岌岌可危的东西。”她嗤笑,牙齿漏着风,如蛇的吐息。
“这是海蝴蝶做的魔药,三天的量,也就是说,有三个晚上,你的意识会跨越红海,来到那个人的身边。”
“看你的眼神……似乎还没下定决心。”她啧啧道,“看来是还抱着侥幸吧。”
“不过很快啊,你就能明白,亡灵的诅咒是多可怕的东西了……你饱受折磨,你会倍感焦虑,你会时时感到苦痛,你会看不见希望的火种……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到你选择我的那一刻。”
“不过也不要太绝望,至少,等到那一刻来临时,我想我会仁慈祝你做个好梦。”
她咯咯地笑起来。
“那么现在,祝你好梦,许佳(nuo)。”
奇怪,为什么我感觉,她叫的不是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