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黄元龙
第二天,处理完黄万荣的后事后牙子回到家。他和康克琼说想趁现在手头还有几个钱,把老房子拆了重新修。这修房子可是大事,关乎一辈子的大事,他俩慎重地讨论半天,最终达成了一致:修。但要等五、六月雨季过了才开始筹划。
院内的土墙上四处可见蜿蜒曲折的裂痕和屋顶爬满青苔的瓦片上尽是被岁月剥蚀的痕迹,牙子站在院子里默默地看着,这里装载着他和爷爷生活的点滴,承载着他无数的回忆。
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溢满牙子的胸腔,说不上是悲,更谈不上喜,他站了许久后,同康克琼说自己要去大树镇一趟,看能不能把种子店的东西给处理了,便骑着自行车出门去。
来到大树镇,他径直去了上街那家种子店,直接和老板说明来意,老板姓潘,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听说他是李氏种子店的,立马同意了他的要求,并夸赞他做生意有一套,将李氏种子店经营得有声有色。还问他做得好好的,为什么不做了?
这话让牙子心里真堵啊!他心说:你大爷的,生意都让你给抢光了你还净说些风凉话。但他现在有求于人,脸上自然不会表露什么,只说家里人手不够实在忙不过来,迫不得已只能将店门关了。
俩人议定,牙子店里的存货全部以进价卖给潘老板。商量好后,牙子便回店里将所有的东西清点打包,然后和文兰芬结清了房租,再次回到潘老板那里,潘老板清点后算了帐当即把钱给了他,并对他说:
“兄弟,咱们当面点清,背后不认。”
牙子足足数了两遍,确认无误后对他道了声谢,然后骑上自行车向来路返回。
接下来该何去何从?牙子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如他所说,在土地上刨食,哪怕是把地球创穿了,也只能是把温饭问题解决了。想要生活过得有质量,还得另谋出路才行。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海螺村里,一场际遇正在等着他,而这场际遇彻彻底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沙坝头,一个西装革领,梳着大奔头,戴着一付黑色墨镜的看上去五十多岁的疤脸男子正沿着田间的小路向海螺村走去。
走进村子,他径直向李文定家走去。此时,李文定和黄秀兰正在家门口前的自留地里给菜浇水。黄秀兰见他一副城里人打扮,心道这人不知是谁来村里做什么,但她也没怎么在意,只是看了一眼便继续浇她的水。
没承想那人竞直接走到她跟前,开口叫道:“秀兰姐。”
黄秀兰一愣,问:“你是谁?我好像不认识你。”
李文定见状也走了过来,一脸戒备地看着那人。
男子长呼一口气,缓缓取下墨镜,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你仔细看看,还能认出我来吗?”
在他取下墨镜的一瞬,黄秀兰惊呆了,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呀!上面疤痕累累,眼睛还瞎了一只,看上去令人觉得有些可怖。
但那张脸的轸廓,依稀和她多年前的记忆重合,她颤抖着声音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你是元龙?”
男子点点头,声音有些酸楚:“姐,是我,我回来了。”
黄秀兰手里拎着的水桶“框当”一声掉在地上,她瞬间泪流满面:“兄弟,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还有,这三十年你去了哪里?姐还以为你不在了呢!”
“哎!一言难尽哪。”黄元龙叹了口气,语气有些酸楚地说道。
“文定哥?”他看着李文定喊道。
李文定愣愣地看着他没有回应,三十多年的时间恍若做梦,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眼前这人和当年那个整天嬉皮笑脸爱接腔搭话的黄元龙联系在一起。
“你傻呀?我兄弟在叫你呢,也不知道吱一声。”黄秀兰不满地说他。
“哎。”李文定回过神,忙说道:“元龙兄弟,咱进屋说,进屋说。”
“对,咱先进屋。兄弟,你还没吃饭吧?姐去给你做。”
“姐,不用了,我已经在富林镇吃过了。”黄元龙摆摆手说道。
进屋后,黄元龙正待坐下,黄秀兰忙对他说道:“你先别坐,等我找张帕子把凳子擦擦,上面有灰别弄脏了你的衣服。你这身衣服花了不少钱吧?”
“哪有那么多讲究?”黄元元笑着坐了下去,黄秀兰便倒了杯热水递给他,对他说道:“你快跟姐说说,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成家了没有?”
黄元龙接过杯子,嘟起嘴轻轻吹了吹杯口后喝了几囗,感叹地说道:“还是家乡的水好喝啊!”
在黄秀兰迫切的目光中,他缓缓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当初,他和柱子、李文能一起参军,新兵训练结束后便分到不同的部队入朝参战。在战争即将结束的最后的一次战斗中,他的脸被炸得血肉模糊,眼睛也被炸瞎了一只。他被朝鲜老乡送到战地医院抢救,最后命是保住了,但却被毁了容。当时,是一名叫朴珠珠的朝鲜女孩一直在照顾他,安慰他,俩人日久生情,再加上黄元龙见自己人已经毁了即使回家后也不知道自己下半辈子该怎么办,便萌生了留在朝鲜的想法。于是,伤愈后他向部队领导请求留在朝鲜,并说自己在老家无父无母没有什么牵挂,现在成了这般模样回去后担心连媳妇都找不到。在他再三请求下,领导最终同意了他的请求。后来,他和那位朝鲜女孩结了婚,在平壤定居并育有一子一女。
战争结束后,朝鲜到处都在进行战后重建,他便利用自己中国人的身份从晖春市倒腾建材拿回朝鲜去卖。开头的那几年,因为语言不通,加上没什么经验,尽管他吃了不少苦却没挣到什么钱。但后来做顺了,找到经验了,慢慢地生意做得越来越大,而这一做,便是三十年的时间。
听完他的经历,黄秀兰和李文定的心里都有些感叹。
“兄弟,你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对了,你家人没和你一起来?”黄秀兰问。
黄元龙摇摇头:“没有,我自己来的。我妻子今年年初生病去世了,她走后,我便将建材公司交给儿子管理,女儿在读大学,他们都没有时间陪我来,我思乡情切,便一个人来了。”
“姐,我这次回来打算做一些考察,找准项目后进行投资,为家乡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我在村里呆不了两天便要走,因为我在等答覆,等县领导的答覆。昨天我和他们谈,打算由我出资在汉源县建立一个水泥厂,但他们担心水泥厂污染重说要请示上面,最迟不超过两天时间给我答覆。”
“秀兰姐,我想好了,如果水泥厂修好了,就由你替我管理。”
“不行,不行,姐能力有限,我管不了。你自己怎么不管?”
“在朝鲜我还有个建材公司,我儿子刚接手不久没什么管理经验,我不放心所以等这边事了了还得回去一趟。等他做顺了,我就回来,来了就不走了。”
“岁数差不多了,落叶想归根哪!”黄元龙感叹说道。
“回来好。”黄秀兰点点头:“不过,兄弟,水泥厂的事我真干不了,因为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但我可以推荐一个人替你管理。”
“谁?”
“牙子。”
“牙子?”黄元龙依稀还记得他当年那样子:六岁左右,长得虎头虎脑,因为营养不良脑袋大身子细,看上去不怎么协调。
“他现在在做什么?”
“开了家种子店,在大树镇卖种子呢。”黄秀兰回答道。
“嗯。二叔和清叔他们还在吗?”尽管知道这是一种奢望,他当兵走时俩人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能活到现在的可能性不大,但黄元龙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人早就不在了,都走十好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