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留守
太爷爷下葬后的第三天，父亲便收拾行囊启程去了D市。
这次远行，他没有带上我。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天阳光特别好。
中午吃过饭，父亲带着我到田地里溜达了一圈。
与其说是溜达，倒不如说是追赶--他走，我追。
我们从村北头的田间小路上开始出发，绕着一大片麦田旋转……
正月未过，寒冬的气息依然存在。但在太阳的照射下，以及我时跑时赶的步伐中，我的身体早已温热起来，额角甚至渗出了汗珠。
远处散落的村庄在这冬日暖阳的笼罩下，显得懒洋洋的。但小路两旁的麦苗却十分的精气十足。
“狐狸”--一只小狗的名字--母亲在我和父亲外出的这段时间里，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这样一个小家伙。她此刻正欢快的跟着我们，扭着屁股，摇着尾巴在田地里尽情的撒欢。
她时而跑在我们的前头，欣喜的扒拉着小路上枯黄杂草里的宝贝，时而绕着我们，一圈一圈的打转，仿佛在说：“快点！走快点！前面还有好玩的呢！”
在她活泼的鼓动下，我也跟着兴奋起来，追着她跑，抓着她玩……
而父亲在这期间，一直都是沉默的走着，眼睛不住的四下观望，仿佛要把这田野的风光欣赏个痛快，把这景色深深记在他的心中。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父亲忽然停了下来。
“小七……”父亲喊住了正在和狐狸嬉闹的我。
“怎么了，爸爸？”我扬着满脸灿烂的笑容看着他问。
“你这孩子，都出汗了……我们出来一个多小时了，你该累了，咱回去吧！”
“啊？……我还想再玩一会儿呢……”我撒娇的嘟着嘴，想继续和狐狸玩耍。
“不行，你都出汗了，地里风大，别闪了汗，回头感冒了……”父亲说完，转身就向我们村庄的方向走去了。
他的态度异常坚决，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悻悻地跟在他的身后，慢腾腾的走着。
到家之后，父亲让母亲给我换了身衣服，便哄着我睡觉了。
我中午并没有午睡的习惯，但是那天太累了，早上母亲喊我起床的时间也很早。
所以，没过多大一会儿，我便在父亲的絮絮叨叨中睡着了。
当我再次醒来，太阳早已落下，天色都有点发暗了。
“爸爸……妈妈……”我坐在床上，对着空荡荡的屋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
没有人理我。世界安静得连远处铁道上的火车轰鸣声都显得异常刺耳。
“你醒啦？！”哥哥这时从外面抱着狐狸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嗯！”看到哥哥，我的心安稳了许多。
“嘿嘿……小七……”哥哥把狐狸往地上一放，满脸堆笑的坐在床头对我说：“小七……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啊……嘿嘿……”
话说一半，他那笑容背后便露出了得意之色。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将要说的事情，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小七，你不知道吧？爸爸趁你睡着的时候和三姑父走了……去那个什么D市了……”哥哥说完便跳下了床，等待着看我接下来的反应。
父亲……父亲走了？去D市打工去了？没有带我……
我当时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我和父亲在回来的路上明明商量好了，他回D市的时候一定会带上我的。
父亲说话一向算话，他从来没有骗过我，答应我的事情决不食言。
他也一直教育我什么“言必信，行必果”，他说的做人一定要讲信用，人无信不立啊！
可是，他现在却留下我在家，自己去D市了？！他今天带我出去玩，哄我睡觉，原来就是想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走掉。
“爸爸……爸爸……我要找爸爸……”越想越难过，旋即我便大哭起来。
哥哥见我这样，越发得逞起来！
“哈哈哈哈……爸爸不要你了……爸爸不要你了……”
“爸爸……呜呜……爸爸……”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赤着脚--连棉裤和外套都没有穿，跑出了屋子，向去西河镇上的小路狂奔而去。父亲一定是沿着这条路去的火车站。
“喂！小七！你去哪里？快回来！爸爸早走了，你撵不上他的……”哥哥见我这样，有点不知所措了，紧跟着跑了出来，在我身后大喊着。
“爸爸……不要走……爸爸……”我依然向那条小路狂奔着，渴望会有奇迹发生，父亲就在这小路的那头等着我，他还没走。
我不管这正月傍晚的寒风有多么的冷，不管双脚被路上坚硬冰冷的石子硌得有多生疼，也不管膝盖因奔跑跌倒划破的伤口流了多少血……我只知道我要奔跑，我要寻找。
“小七！你给我回来！”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了过来，愤怒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了过来。
听到母亲的声音，我跑得更快了！
“小七！你再跑试试！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快给我回来！……”母亲跑得气喘吁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了。
这时的我哪里还管她的威胁。打断我的腿？呵呵……那就打断好了！父亲不在家，我这双腿还怕不断吗？
“小七……”母亲还是一把抓住了奔跑中的我。
“放开我！我要找爸爸……我要找爸爸……”我用力的挣脱着，声音嘶吼着。
“我叫你找？！……我叫你找？!”母亲见我挣脱的厉害，扬手便朝我的身上拍打起来。
“你打吧！……打死我吧！……你们都骗我！……你们都骗我！……我讨厌你们！……你打死我吧！”我依旧歇斯底里的哭喊着，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
“你！你这孩子……”母亲停下了扬起的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也知道我的倔强。
“爸爸……呜呜……爸爸……我要去找爸爸……”我见母亲停下了手，依然不依不挠的闹着，试图挣开母亲紧紧抓着我胳膊的手。
“小七……小七乖……你现在赤着脚，连衣服都没穿，怎么去找爸爸？！……妈妈带你回去穿好鞋和衣服，再带你去找爸爸……好不好？”母亲见我一点服软的意思都没有，于是便改变了策略，想把我先哄回家。
“我不要……你骗我……你们都骗我……”我知道母亲经常撒谎。割麦子的时候说，如果我能割完一行麦子，她就会给我两毛钱；割草的时候说，如果我能割一筐，她就让我玩半天；烧锅的时候说，这顿饭我烧锅，下顿就轮到哥哥了……但是，每次我都做了，她都没兑现。
父亲就不会，他总是说到做到。而现在连他都开始骗我了。
“小七……妈妈不骗你……妈妈保证不骗你……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找到爸爸了，爸爸也不能带你走啊！”母亲继续好言安慰着，试图让我安静下来。
“呜呜呜……爸爸……我要爸爸……”虽然知道母亲的话里有诈，可那种情况下，我又能做什么呢？除了选择相信，我什么都做不了。
那至少是一种一样啊！
于是在母亲的拖拖拽拽下，我跟她回了家。
她一进屋就赶紧给我穿上了棉袄棉裤，并端来一盆温水，把我红肿的双脚清洗了一遍。
这时我才发现，我双脚早已布满了点点伤痕，有的还在往外渗着鲜血。
“你这孩子到底像谁啊？！咋就恁犟呢？！”母亲一边清洗，一边心疼的责问着。
等清洗完毕穿好鞋，我立马按你板凳上跳了下来。
“妈妈……带我去找爸爸吧！你刚才不是说带我找爸爸吗？”我拉着母亲的胳膊，极力忍着泪水，祈求着。
“找什么找？！你爸早走了，火车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母亲又骗我，她总是骗我！我为什么还要相信她？！我已经相信她那么多次了，她为什么就不能值得我相信一次呢？！
“你又骗我！呜呜……”我又放声大哭起来！
“哭什么哭？！这大正月的！你这小孩不要不听话啊！”母亲又露出愤怒不耐烦的表情了。
她得逞了，把我骗回了家，现在又可以肆无忌惮的吵嚷我了！
“你不带我去，我自己去！”我知道已经不能指望她了！
“去吧！去吧！你看外面天都黑透了，你出去也不怕鬼头子把你抓走吃了……”
在母亲说话间，我早已跑出了门外。
刚过正月十六，再加上天气好的原因，外面天色并不十分漆黑。
我一边哭，一边朝村口走去。当走到我与父亲回来时看到一群人为太爷爷“泼汤”的地方，我还是停下了脚步。
“小心鬼头子把你抓走吃了……”母亲的话这时不知从哪里飘了过来，我吓得一个激灵，双腿也不听使唤的往后退着。
我还是败给了恐惧，我不但不敢再往前走一步，反而转身跑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