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铁金刚破气潜逃 朝天鼻邀朋结义
蛋和尚悠悠醒来时,发现自己赤条条地躺在一张竹榻上,一个家院正在给他修指甲。
“你醒了?”
家院似乎有些紧张,匆匆收拾好指甲片、剪刀,一溜烟似的跑了。
蛋和尚怔怔地望着房梁,觉得浑身倦怠无力,连手脚都懒得动。待屋梁看腻了的时候,他才缓缓地侧过脸,转动着眼珠,将屋内扫视了一遍。不过堆了些形形色色的石碑,还有作台、墨料以及其他一应杂物。雪白的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拓片。这里或许是一座碑拓工场。他的眼光停留在墙上的这些拓片间,蓦地一怔:他见到了一个偌大的蟠桃,捧托在一只猿猴的双掌之中。那刀工竟是如此细腻,连细细的毫毛仿佛都可以一根根数得清楚,逼真得在初入眼帘的瞬间,竟使蛋和尚误以为它或许会从纸上跳下地来。蛋和尚一眼就认出那是白马台碑上的那幅猴像!不过,这时他才看清了,猴像下面还刻着一幅地图。地图旁又有许多鸟兽文字,可惜他一个也不识。他于是把眼光在那些石碑中间搜寻了一会儿,希望能发现那块阳山的白马石碑。
他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不知道那个“朝天鼻”何以要加害于他,更不知道,在白马台见到的四个黑脸汉子和“朝天鼻”之间又有什么勾当。好在自己业已苏醒,一旦恢复力气,他无论如何都要解开这个谜底!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觉得体力渐加,正暗暗高兴,却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四肢也发生了轻微的痉挛。丹田中一束真气由慢而快地旋转起来,最后向着周天和奇经八脉乱窜妄突,仿佛走火入魔一般,简直无法控制!蛋和尚十分恐慌,却又束手无策。过了片刻,上丹田一阵灼热后,便感到自己的意识在开始不断地向下沉落,而身子却在徐徐地朝上飘浮。身子飘浮得越高,与意识间的联络便越弱。最后,他仅存了一点知觉,只觉着自己仿佛化成了一个气球,飘飘忽忽,悬挂在高空,身躯再也不能自主,在不着边际的广宇之中歪跌踉跄,手舞足蹈!
这种微妙而奇异的感觉持续了一段时间,倏忽之间,他又感到身体急速地往下坠落了,并重重地跌在竹榻上。而意识就在这瞬间清晰地回归了!他猛然睁开了眼睛,一番新的景象摄入眼来:一位少年公子像喝醉了酒一般,在他面前歪跌踉跄,手舞足蹈!仿佛就是刚才飘忽在高空中自己的模样。蛋和尚细看时,这位少年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诱使自己吃下蒙汗药的“朝天鼻”!
见到这天雨无遮的两个大鼻孔,蛋和尚不觉怒从中来!他霍地跳起身,一把揪住了“朝天鼻”,正要挥拳揍他一顿,忽见他脸色发青,身体软绵绵的,业已人事不省。蛋和尚想,乘人之危,也算不得英雄好汉!于是,他把他平放在地,起手按在他的命门穴上,将内气源源输入他的经脉。也不过一炷香的工夫,“朝天鼻”慢慢地苏醒了过来。
“咦?”“朝天鼻”竖起了身子,“你这个小和尚怎么没死?”
“浑蛋!”蛋和尚怒吼一声,“我和你有什么过节,竟要我死?”
“这个……”朝天鼻一时语塞。
“看拳!”
蛋和尚出手时,感到拳头虚飘飘的,知道自己甚是虚弱。
“妈妈的!你打人?”朝天鼻嚷嚷着还手招架。砰!两臂相交,双方不约而同后撤了一步。蛋和尚感到对方臂坚如钢。这个朝天鼻的武功原来也颇有根基。朝天鼻也兀自失色,只感到自己的手臂一阵酸麻。
“哇呀呀呀!”朝天鼻大叫着,“看我把你这个和尚头敲烂了!”
“你小心自己的朝天鼻,别叫我揍扁了!”
二人调整了一下气息,又卷土重来。打了十来个回合,朝天鼻忽然嗵地跳出圈子。
“你小爷先告个假!”
“不羞!莫不是打不过想溜了?”
“!小爷打得尿急了,撒了尿再和你理会!”
说着,朝天鼻便走到那些乱石碑间,褪了裤子要撒尿。
“我撒尿,你不准偷袭!”
“少废话!我看你准是缓兵之计,假撒尿!”
“妈妈的!……”
也不知为什么,明明一肚子的尿憋得了不得,临场却撒不下来。偏偏蛋和尚又在一边笑他:“你搞缓兵之计,蛋和尚也不怕你!”
朝天鼻勉强滴了几滴,就系了裤子,又来战蛋和尚。刚战上手,朝天鼻忽又大叫起来:“了不得,了不得!小爷又要告假了!”
蛋和尚冷冷一笑:“这回偏不准你的假!”说时一拳“黑虎偷心”!
“呀呀呀!两兵相交,怎么不准撒尿?”朝天鼻勉强避过拳锋。
“除非你告诉我两件事!”蛋和尚又一式“单鞭迎风”!
“快说,快说什么事?”
蛋和尚住了手,指着墙上的猴像,问道:“你说,这副碑拓是哪里来的?”
“我道什么事!”朝天鼻两手捂着小腹,“我爹开着这碑拓作坊,是专干这个买卖的。昨天夜里,有四个抬碑的黑脸汉子,肚子饿了,突然闯到我们家里,逼我爹给他们整治酒菜。因为我喜欢这只猴子,就偷偷地把它拓下来。——就这些了。”
“那块碑呢?”
“他们填饱肚子抬走了!——快问、快问!还有什么问题,小爷快憋不住啦!”
“那么我再问你,你为何要害我?”
“这与我无干,是我师父的意思!”
“你师父?你师父是谁?”
“我有好几个师父,最近拜的一个是独眼掌金天柱……”
“胡说!那是我蛋和尚的爹!”
朝天鼻愣了半晌,方说:“妈妈的!小爷有眼不识泰山,你原来就是蛋和尚!”
“快说,你师父究竟是谁?”
“哎呀!蛋和尚,刚才我还没有说完呢,我师父乃是独眼掌金天柱你爹的徒弟……”
“我爹的徒弟我都认识,你说是谁?”
“你别急呀!我说的是你爹徒弟的亲眷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叫铁头金刚白豹。比我大两岁,我一个月前才认识他。他说他正在练一种稀奇的秘功。一旦练成,就可独霸武林!我因而拜他为师,请进家里。谁知练了三天,他说需要一个童男子给他固气,因此吩咐我装着野餐,一路物色人才,伺机劫持。”
“劫持了又怎么说?”
“关在这里。他说要你的头发,我说你是和尚,单单没有头发。他说指甲也行。于是就差家院剪了你的指甲,他便握在手里,面南背北,坐在预先挖好的地室内,用意念控制你的精、气、神三宝。我这才明白,你若不死,他徒劳无功;你一死,他便大功告成了!”
蛋和尚一凛:“那不就是‘泛魔法’吗?大大的左道邪功!”
“正是‘泛魔’神功!他说只要你呜呼哀哉,他就可以横行海内了!”
蛋和尚哈哈笑道:“那么我怎么没死?”
“我想,我和你往日无冤,今日无仇,怎么忍心害你?因此想偷偷来把门开了,丢了他的气,好让他‘徒劳无功’!谁知刚开门,妈妈的!一股吸力把我吸进门去,顿时就人事不省了!我吃了亏是明摆着的,这不便宜你了?”
蛋和尚鼻孔中哼了一声:“看来,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哩!”
“论什么恩人、仇人!你到底让不让我撒尿?”
“去!尿得出尿不出,这可是最后一次准你的假!……”
朝天鼻遇赦一般,又到墙角处,褪下了裤子,顿感小腹中一阵酸疼,哪里尿得出?充其量又滴了这么几滴。偏偏蛋和尚话不饶人,催得他面红耳赤:“尿不出又摆穷架子!打不过,夹起尾巴趴在地上也就罢了!要不然,爽气一点,上来再打它一千个回合!”
朝天鼻无奈,又怕打架时尿了裤子被他笑话,就索性把衣裤脱光了,一样精赤条条地跳到蛋和尚跟前,呼地一拳,却是“孤雁出群”。
蛋和尚连忙闪身急避,一眼瞥见他脸色赤红,而耳根发紫。
“看你脸红耳紫,必有重症!”蛋和尚脱口而出,说时还了他一拳,却是“叶底藏花”。
“胡说,小爷气壮如牛,哪会生病?”说时朝天鼻化拳为掌,一招“鹞子钻天”,“——你说,我得了什么病?”
“尿秘!”蛋和尚“青龙转身”,化了他一掌。
“胡说,我从来小便痛痛快快的,哪会尿秘?”朝天鼻又换成“平穿掌”,“——你说,怎么个治法?”
“这是没有救药的!”蛋和尚使的是“下贯掌”。
“胡说!有矛就有盾,有病就有药!”
“谁叫你拜了这样一位臭师父?又是谁叫你冒冒失失闯进他的泛魔场中,被他闭了肾经尿脉?”
“妈妈的!你能治尿秘,本公子饶了你小命,不再打你!”朝天鼻又化掌为拳。
“现在不知谁要挨打呢!”
正在这时,朝天鼻脸色由红泛白,额上细汗涔涔,只感尿道火烧火燎一般,脚步一乱,蛋和尚一掌已从下盘切进,朝天鼻吓得魂不附体,瞬息之间,但见蛋和尚平掌化为剑指,直戳他的气海穴!朝天鼻哎呀大叫一声,气海穴已被蛋和尚戳个正着。他自以为此番必定腹破肠断,谁知忽感眼前一阵清凉,一场尿像黄河决堤般地涌了出来。蛋和尚在一旁跺脚拍手,大笑不止。
朝天鼻感到浑身说不出的舒泰,知道这是蛋和尚给他点穴治了病。可他嘴里还铁硬不化:“你说我尿秘,我偏尿给你看了!”
说着,突然一拳当胸打来。蛋和尚不觉大怒。此时,他已感元气恢复,手脚麻利,便运起金家掌,霍霍霍,乃是第三路“九星连环掌”。朝天鼻哪里抵挡得住?连连后退不已。正危急之时,忽见家院匆匆而来,跺着脚道:“公子,你还在这里打架,家里出事了!”
朝天鼻临时封了门户,对蛋和尚道:“家有急事,你可不能乘人之危!”
蛋和尚住了手,见他问那家院:“我正要赢他,你倒来了。究竟出了什么鸟事?值得如此慌慌张张!”
“白道长说你破了他的神功,就卷走了大堂所有的古董细玩、金器银具,打出大门,跑啦!”
“有这等事?给我追!”
朝天鼻在门角落撩起一根铁棍,丢下蛋和尚,就追了出去。家院立即招来四五个家丁,各执家什,跟着他呼啸出门。追了半个时辰,哪见铁头金刚的踪影?
“罢了、罢了!”朝天鼻长叹一声,“拜师、拜师,我错拜了一个臭贼强盗!”
他一回头,猛见蛋和尚精赤条条跟在他的身后。
“阿也!你来干什么?”
蛋和尚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跟了出来,便道:“帮你的忙呀!”
“那么,你怎么光着屁股出来帮忙?”
“咦?你身上不也是一丝不挂吗?”
朝天鼻低头看了一眼,不觉笑出了声,家院、家丁早已忍不住,嘿嘿哈哈爆笑起来。朝天鼻冷不防揍了蛋和尚一拳:
“好,有你的!咱哥们真正的不打不相识!也罢,咱也不追那牛鼻子的白豹了,回去喝上一盅解解渴,怎么样?”
蛋和尚正觉得又渴又饿,便道:“那好!敢问朝天……”忽又改口道,“敢问公子哥尊姓大名?”
“我叫鲍二奎!你叫我‘二奎’就行。”
蛋和尚点了点头。
二人手挽手进了鲍家大院,鲍二奎吩咐摆上酒菜,自己穿上衣裤,外罩一件薄绸洒花长衫。虽有几分呆气,配上一副白净面皮,也颇为风度翩翩。
“仁兄上坐!”他拱手道。
蛋和尚一怔,你自己倒衣冠楚楚起来,难道让我光着屁股陪你喝酒不成?
“我的衣裤呢?还望赐还!”他还礼说。
不料朝天鼻漫不经心地一挥手:“不穿也罢!”
蛋和尚瞪起眼睛,倒竖了两条蚕眉:“胡说!你若不还我的衣裤,蛋和尚性子一起,看我把你的衣服扒来自己穿了!”
“啊哈!那么你一定要讨回?”
“一定!”
“果真要讨还?”
“果真!”
“其实这也不难,除非你办了一件事!”
“什么事?”蛋和尚直视着他,眼光带着几分疑惑,几分警惕。
“与我结拜兄弟!”
“我道什么事!”蛋和尚笑道,“这有何难?”
鲍二奎高兴得一拍屁股:“快、快!给蛋哥哥赠衣!”
家院立即拿来一套衣裤,与鲍二奎所着完全一样。蛋和尚穿了,站在鲍二奎旁边,一般衣衫,一般高矮。只是一个白皙,一个黝黑;一个憨呆,一个机灵。好一对异姓兄弟,众人无不喝起彩来。鲍二奎道:“我们先行八拜之礼,然后吃酒。”
“慢!”蛋和尚又伸出手来,“我原来穿的衣裳呢?”
“嗨!”鲍二奎道,“你穿了绸的,还想那些破布头干吗?”
“不。”蛋和尚正色道,“那衣裤虽然粗布简陋,可上衣是一个朋友送的,裤子是妈妈缝的,千针万线的,我怎能就把它们丢了?”
“那好!”鲍二奎听了,仿佛也颇受感动,掀了掀两个朝天的大鼻孔,道,“我就叫人浆洗干净了,到时打个包裹还你。”
“这就多谢了!”
鲍二奎于是转过身去,兴致勃勃而又迫不及待地吩咐家人:“快快点烛焚香,我和蛋和尚要行八拜大礼啦!”
“慢!”蛋和尚又叫了一声。
“妈妈的!怎么老是慢、慢、慢个没完?”
“和你结拜兄弟,没劲儿!”
鲍二奎忽然泄了气,不禁愤愤然起来:“看来你想赖账啰?”
“不,我是说,‘三结义’才有意思哩!不如再添一个人。”
“添谁!”
“童蛟!”
“童蛟?”鲍二奎眼中闪电般亮了一下,“你说的是童家庄的‘浪里黑鲤’吗?”
“什么浪里黑鲤?”
“怎么,你还不知道?童蛟陆上的本事也不过如此,可在水底,她不但能行走如飞,而且可以不必经常换气!”
“啊呀呀,这么说我倒有点儿小看她了!”
“只怕她不肯光临!”
“怎么不肯?你用我们二人的名义,发一个大红请柬去请她,我看她准来!”
“那好!”
“慢!”
“怎么又‘慢’?”
“最好用一顶小轿子,不,用一匹小驹子,披红挂绿地去把她驮来!”
“有趣、有趣!我们家还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呢!那么我们不吃酒,先等她吗?”
蛋和尚干咽了一口涎水:“等!”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只听门外马蹄嘚嘚,早有家人报将进来:“浪里黑鲤童蛟到了!”
鲍二奎欢喜异常,立即吩咐打开正门迎接。不多时,只见一位又黑又俏的小美人从外而来,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猴子跟在脚边。刚进门厅,只见她右手一扬,说一声“照镖!”,呼的一声,一宗暗器已带着劲风,直向蛋和尚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