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陈瑸要调往台湾当知县的消息很快在古田县传开。古田的父老乡亲纷纷前来打听,问陈瑸陈大人何时离开古田,他们准备举行隆重的仪式为他们最尊敬的知县送行。
陈瑸知道,古田的父老乡亲对自己是有感情的,真要走了,他也和乡亲们一样,难舍难分。早在去年,就有几个乡绅自发要给他建庙宇,被他拒绝了。现在自己要离开古田了,陈瑸心里感激古田的父老乡亲对他的信赖,可他并不想看到人民给他送行的场面。他太清楚了,古田老百姓的日子还很清苦,他不希望古田的老百姓花费一分钱来欢送自己,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陈瑸正想着如何拒绝古田百姓给他送行的事情,张天龙来了,他是专门来打听陈瑸什么时候离开古田的。
“陈大人,古田的百姓真的舍不得您离开。”张天龙说。
“本官也舍不得离开古田。可是没办法,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朝廷有令,不得不从啊。”陈瑸说道。
“陈大人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古田?”
“还早着呢,调动的行文还没拿到,本官过两天去福州办差去打听打听,回头再告诉张大人。”
“陈大人,在下正在筹备为大人开个欢送大会,到时候要聚集全县上万民众为大人送行。所以一旦大人确定哪天离开古田一定要提前告知,在下好及时通知古田各乡民众为大人送行。”
“送行就免了吧,大家都忙,千万不可兴师动众。”
“陈大人,您就依在下一次吧,民意不可违呀。”
“那……好吧,本官在此先谢过张大人,更要谢谢古田百姓,等本官办差回来再来跟乡亲们话别。”陈瑸对前来打听的张天龙表达了深深的谢意,也给他撒了个小小的谎言:
其实,陈瑸根本就不是去福州办什么差事,他早已拿到了巡抚衙门的调职公文,这一次就是去办手续,办了手续后他决定悄悄离开古田,不跟任何人打招呼。
直到一个多月之后,古田在台湾经商的人回来告知,陈大人已经到台湾就职了,人们才恍然大悟,纷纷表示惋惜,心里也更增加了对老知县的爱戴。
张天龙听说陈瑸已经离开古田去了台湾,心里十分难过,这是他认识的官员中最清廉且最有能力的一位,他是第一个送钱给陈瑸被拒绝的,又是第一个从心里最佩服陈瑸的豪绅大户。这个知县实在不简单,不仅自己一身清廉,而且非常有能力、有办法,真心想着百姓,两年多时间就把古田治理得井井有条。他原本是想等陈大人回到古田,真心实意为陈大人送行,可人家悄悄溜走了,这让张天龙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陈知县走了,他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现在心里只记着陈大人的好。他觉得这个好不只是他一个人记得,整个古田人都应该记得,这还不够,还要让古田的后人也记得。所以,张天龙自己掏钱,给陈瑸陈大人建了一座庙宇,还给陈瑸雕塑一尊像,用来纪念他。
在当时的中国,为一个活着的县官建庙塑像,这是第一次。
那天,陈瑸带着林伯、任重一早就离开了古田,前往福州府衙办理交接手续。
到了福州,陈瑸和两个长随并没有住在驿馆,却找到城边的一个破庙住下了。陈瑸说这样省钱。
陈瑸写好一封家书,准备派任重交到驿站发回老家去,任重却说还是我帮老爷带回去吧。
陈瑸就奇怪了,问:“怎么?你准备回去?”
“正是,我正要跟大哥说此事,我想回家。”
“不想跟我一起去台湾了?”
“不想去了,太远了,我还是想回去照顾爹娘。”任重只说要回家照顾爹娘,其实还隐藏了另一层意思,就是跟着这位堂兄没有前途,没有半点油水。
陈瑸没有挽留,自从上次任重收了那五钱银之后,陈瑸就觉得任重跟着自己不合适。任重心里想的是如何捞钱,如何过好日子,他的想法没错,谁不想要钱?谁不想过好日子?错就错在不该跟着陈瑸,在陈瑸这里他能捞到钱?他能过上他期盼的好日子?这不可能,陈瑸是有钱,经手的钱成千上万,可没有掉下一点给他的堂弟,更没有留下一点给他自己,从他这里想捞到钱比登天还难。两年多了,任重没有捞到一文额外的钱,仅有的一次五钱银的赏钱也被陈瑸逼着退回去了。事实说明,在堂兄这里是不可能赚到钱的,也不可能有好吃好穿的,唯有苦可吃,所以任重决定离开。陈瑸觉得这是件好事,他满足不了堂弟的要求,带着他还是个麻烦,要是哪天没注意他收了别人的钱或者起了贪心怎么得了?防不胜防。正好,任重自己要走,那你就走吧,陈瑸把信交给了任重,说,你好好回家吧。
任重接过信却半天不走。
陈瑸说:“怎么不走?”
“你总得给我点钱吧,我帮你干了两年多,别说赚多少,总得有点酬劳吧。”任重说。
“酬劳,不是给你了吗?”陈瑸不解。对两个长随,他还是给了基本工资的,虽然不高,也还过得去。
“给了?就那一点?我知道你是清官,可你手上经过的钱成千上万,多少总得给我们这些下人一点吧,何况我还是你兄弟。”任重平时没捞到一分钱,现在要走了,就想借机向堂兄要一点。
“我哪有钱,你又不是没看到?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叫我儿子给你些钱,行吧?”陈瑸手上实在没钱,只好这么说。
任重一脸的无奈,钱是不能多要一分了:“我算看透了,跟了你,永远得不到好处!算了吧,算我倒霉!”说完转身愤然离去。
后来,陈瑸写信给儿子,正好任重家里借了陈瑸家钱,陈瑸就叫儿子把任重的钱免了算了,不要人家还了,算是对人家的一点补偿。
任重所说的前途不是别的,说白了就是“钱”途。
“你呢?是不是也要回家?”送走了任重,陈瑸又问林伯。他怕林伯也跟任重一样想发财,想捞钱,吃不了苦,他不想勉强人家跟着自己吃苦。
“我跟着老爷,老爷去哪我就去哪。”林伯回答。
“你不怕吃苦?”陈瑸问。
“不怕,老爷吃什么小的就吃什么,不苦。”林伯是绝对不会离开陈瑸的,他早就视陈瑸为他的再生父母了,怎么可能离开陈瑸?
“那你就跟我去台湾吧。”陈瑸跟林伯说道。
任重突然走了,陈瑸的心情还是不舒服的。毕竟跟了自己两年,多少还是有感情的,所以陈瑸郁闷了好一阵。
这天上午,他来到府衙办理交接手续。他满以为,一个交接手续三下两下就能办好,顶多半个时辰就能办得利利索索,办了手续他就赶紧去台湾。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事情办得极不顺利。
“请大人帮在下办个交接手续。”陈瑸来到府衙,递上了签有梅鋗大人大名的公文。
“是陈大人啊,荣调台湾知县,边关重镇,恭喜恭喜。”办事的接过陈瑸递上去的公文,看了一眼,很客气地说道。
“哪有什么好恭喜的,苦差事一宗,实在不足挂齿。”陈瑸敷衍地回答。
“陈大人手续是否带齐?”公差问道。
“带齐了,带齐了,都在这,请大人过目。”陈瑸将所有交接文书都递给了办差的公差。
公差看了陈瑸递上来的公文,一件不少,再翻翻材料的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就看看陈瑸。
陈瑸不解,问:“少了什么?”
公差摇摇头,说:“也没少什么。”
“那就拜托大人帮在下把手续办了吧,在下好趁早启程。”陈瑸催道。
公差再看看陈瑸,陈瑸没有半点反应。公差心里就在琢磨,看来,这是个不懂规矩的知县,既然你不懂规矩我就打发你走吧,公差收起了陈瑸的材料锁进抽屉。
“不急,还早呢。这样吧,陈大人,你明天再来,管大印的人今天不在,要到明天回来,你明天再办。”公差说道,也不等陈瑸回答就起身走了。
“哎,你……”陈瑸想把他叫住,人家理都没理,走了。
无奈,陈瑸只好打道回府。
第二天,陈瑸又跑到衙门,又碰到了那个公差。
“大人,麻烦您帮我把手续办了吧。”接待他的还是那个公差,陈瑸上前说道。
“哦?是陈大人来了,陈大人快请坐。”那公差热情地跟陈瑸打着招呼。
“坐就不坐了,麻烦大人赶紧帮下官办了手续吧,下官还得赶紧上路。”陈瑸催道。
“好的好的,在下这就帮陈大人办,东西都带来了吗?”公差问。
“东西?什么东西?材料不是都交齐了吗?”陈瑸不解。
“哦?是吗?哎,在下记起来了,下官再帮陈大人看看,管大印的马大人来了没有。昨天就是马大人不在,不能给大人盖章。”公差敷衍着,真跑到里屋去喊马大人,却什么回音也没有。
“实在抱歉,陈大人,马大人还是不在,您明天再来吧。”公差说道。
“什么?还要本官明天再跑一趟?”陈瑸生气了,“你什么意思?手续都齐了还不办事,哪有这样办差的?”
“陈大人息怒,息怒,明天,明天一定帮您办好,马大人肯定会回来的。”公差热情地劝说陈瑸。
陈瑸无奈,只好再次打道回府。
第三天还是如此,陈瑸什么都没表示,结果什么都没办好。陈瑸虽然气愤,依然无可奈何。
这一回刚走出衙门,一个长者走近陈瑸问道:“又没办好?”
陈瑸奇怪,问道:“您是?”
“在下姓李,刚从台湾回来,也是到衙门办事,办了五天了,什么都没办好。”长者说道。
“哦?李先生也是来办事的?为什么五天都没办好?”陈瑸奇怪,不就盖几个章,有那么复杂吗?
“大人,您还不知道,这个衙门没这个不行,办不了事的。”那长者做了个手势,即塞银子的样子。
“官府都要塞银子?”陈瑸不解。
“都要,没一个衙门不收。我都使了五两了,人家还是以各种借口拖着不给办。”那长者说道。
“什么?有这事?岂有此理!”陈瑸很是气愤,骂道。
陈瑸卸任古田接替台湾知县实乃正常调动,虽然没接到皇上的直接谕批,但有福建巡抚梅鋗梅大人的公文在手,要办交接手续自然凭公文即可,还要使什么银子?陈瑸其实并不知道,这里的衙门办事根本不是古田的县衙,很多事情到了办事的地方就容易走样,具体办事的人虽然不敢明说不办,但就是拖着,一个手续要经过府、司、院各级衙门,要盖好几个大印,有官员会遵章办理,但“断无肯白代为转册之理”。真是县官不如现管,你要走我这关过就得有所表示,就得放点血。所谓“官”即“关”也,一关关过去,就如转动一只破旧的木头机器,如果没有润滑剂,转起来摩擦就大,常常还转不动。要转动就得涂点润滑剂,官场上的润滑剂是什么?就是银子。官府就是一座机器,大清的这座机器虽然才开动不久,可这机器早就依赖润滑剂来润滑了!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官官之间彼此都心知肚明。不少知县调离都要刮地三尺,临走时车马成队,上面的府衙一般不能直接搜刮普通百姓的银子,捞不到民脂民膏,他们就想在那些频繁调动的知县知府身上弄点散碎银子,能捞一点算一点,不捞白不捞,还能让调离的知县知府带着沉甸甸的行李白走这些关口过去?你不出血谁出?同喜同喜嘛!
他们哪里知道,眼前这个陈知县根本不是那种搜刮民财的贪腐知县。
陈瑸一向为官清廉,余钱大多助了义学,哪有闲钱伺候这些老爷?陈瑸由府到司、由司到院,各衙门打弓作揖,办事官员个个面带微笑,寒暄不断,热情有加,可银子没到手,那个押就是画不下来,就是不给你放行。这衙门的作风以前陈瑸是没见过,这回自己要办个调离手续就见识到了,真是寸步难行。他带领仆役林伯住在城外一座荒凉的庙里,每日到街头吃碗米粉充饥,可衙门里的人天天让他等等,这一等真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陈瑸心里焦躁,便想若是要顺利过关,就得想法子,法子只有两种:一是送银子,还得求人家收下,可陈瑸断不能也不会这么做。在他心里,他根本就看不惯这种衙门作风,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正常调离去给那些衙役使银子,莫说他没有这种余钱,就是有也不给。那就只有另一种方式了,找上司。官场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官大一级压死人,下面这些官吏,最怕的就是他们的上司。梅大人曾经跟他说过,有什么难事要办可以直接去找他,可为着这点小事去找巡抚大人他又觉得实在没必要,真要找到巡抚还得罪了那些办事的差役,说他把巡抚都搬上来了。于是陈瑸写了一封信给管事的臬台大人,向臬台大人报告求助,在信中陈瑸不无抱怨,说:“我的交接手续之事,钱粮、仓谷等项逐款清楚,并没有难出结果的地方,可所到之处却故意刁难,处处设卡,有意拖办,现在眼看就要到期限了,我和长随天天住在破庙之中,主仆形影相吊,实在度日如年。奈何我囊中羞涩,除了残书数卷,实在没有多余银子分给衙役官差,真是力不从心,无可奈何呀!本官已别无他法,只好披肝露胆,力求大人加意扶挈,方使本官得以迅速启程赴台。”
这一招果然管用,臬台传令下来,对陈瑸一律不许为难,更不许刁难,即到即办,立刻放行。
这一切手续顺利办好。
办好了手续,陈瑸专程拜访了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巡抚梅鋗大人。
梅大人对陈瑸的清廉和施政才能是非常赏识的,这次陈瑸出任台湾知县正是梅大人的鼎力保举。
见陈瑸专门前来拜见,梅大人十分欣慰,设宴招待陈瑸。
宴席上自然对陈瑸这两年在古田的政绩赞赏有加,一再勉励陈瑸再接再厉,不负皇恩。
临别时,巡抚梅鋗与他握手相勉:“可努力破浪前去,自有天在。”
台湾远在海洋中间,那里天高皇帝远,所谓天,是指百姓人心了。
陈瑸听了,“顿觉行色增荣,意气激昂”,他对保举他的恩公梅鋗说:“仕不废学,勉强砥砺,务为无瑕之玉而后快。”
就这样,他带着一堆心爱的书本和他最忠实的仆人林伯慨然登舟,踏上茫茫海路……
虽然有巡抚梅大人的赏识,可陈瑸去台湾的路上心情却不好。
客观地说,他不想离开古田,三年一任的时间并没有到期,他还可以干一段时间。再说就算到了任期他也舍不得离开,他真的对这个地方有感情了。在古田,改革的步伐才刚刚迈开,古田的面貌刚刚有一点起色,百姓的日子刚刚好过一点就要走,他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要是还能在古田再干上一届他坚信古田的发展会更好。可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作为朝廷命官,岂有抗旨之理?
真是无可奈何花落去,又怎能依得了自己?这一去其实比当年去古田更糟,那天在衙门办事的时候,陈瑸碰到了那个李先生,就请李先生在茶馆里喝了半天茶,对台湾的情况详细打听了一番。李先生告诉他,台湾很不安宁,民变不断,民风剽悍,官民矛盾十分尖锐,当那个知县比在古田当知县更难。陈瑸突然觉得,为什么倒霉的事总是跟着我?又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落到了自己的手中,怎么净摊些这等差事?
接到去台湾的通知之后,他就给儿子去了封信,他在信上说:“自厦门开船至台湾,有1200里。爹此行,不但不知有身家,并驱命亦付造物矣。”在他的印象里,厦门到台湾相隔千里,实际上不过300公里。他虽然生长在雷州半岛,比一般内陆人对海洋有更多的认识,但他也从来没离开大陆这么远过,不知会有多少麻烦和危险在等待他,不知台湾这个知县能不能当下去,能不能当好。一切都是未知的,他只感到前程未卜,心里没一点底。
虽然没底,但他并不害怕。在给儿子的信中,他既表露出对未来的不可知,但他又觉得不能让家人担忧,尤其儿子一向把他视为楷模,视为精神支柱,他是不能露怯的,所以在信中虽稍有悲声,旋即又说:“然人生之平险,不尽在山川也。你们兄弟切须勇往奋发以成名酬生我,则与爹之国而忘家所以酬成我者同一揆矣,岂在朝夕问视间耶。”
勇往直前,一路前行。
主仆两人一路吃的是粗茶淡饭,共享一个盐蛋,穿的是粗布衣服,也没走官道。陈瑸还是过去的那种想法,不走官道,不住驿站,打扮成普通老百姓的样子,这样就能多了解点民情。
陈瑸怎么也想不到,从他和林伯登上台湾码头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被人紧紧盯上了。实际上,他和林伯已经命悬一线。
盯上陈瑸的是台湾罗汉门社的大首领刘五哥。刘五哥听说朝廷派的新知县陈瑸这两天就要来了,便带了十几个人一直守候在码头。刘五哥的目的就是要利用陈瑸做人质,要挟朝廷释放牢里因为这次民变被抓起来的高山族犯人,包括他的妹妹刘阿妹。如果朝廷不答应放人他就杀掉陈瑸。
有时候人生就像一出戏,悲欢离合都在瞬间。
那天晚上,月朗星稀,海面波光粼粼,海风轻轻吹着,陈瑸和林伯坐船经过一夜的颠簸终于渡过台湾海峡,来到了台湾。
这时刘五哥和他的手下就蹲守在码头上,眼睛死死盯着上岸的每一个旅客。
刘五哥早就跟他的手下说好了,凡是见到身着官服的就紧跟不放,并要立即报告他,他好及时下手。
根据他们以往的经验,要来台湾就职的知县既然是官场人物必穿官服,随行必多,架子必大,威风必甚,必是前呼后拥,一眼便能认出。这样的人是最好找的,标志比一般人都明显,找到了着官服的就找到了陈瑸。可从第一个人下船到最后一个人登上码头,就是没有看到穿官服的人,这就奇怪了。
难道化装了?
难道知道有人要抓他?
刘五哥又布置下去,让手下盯住那些穿着好的、三五成行的男人,有消息立即向他报告,他就坐守在离码头不远的一家饭店里。
刘五哥分析得也没错,新知县要来台湾,怎么也得带上一帮人,怎么也要穿得像模像样,绝不会寒碜。
可偏偏陈瑸就是个例外,他不带庞大的随从队伍,不穿官服,也没有穿得雍容华贵,甚至连一般都谈不上,简直是寒碜,所以他躲过了跟踪他的人,躲过了一劫。
这时陈瑸和林伯也来到了刘五哥所在的那家饭店。
这家饭店虽然规模不大,但位置好,离码头不远。上岸的旅客一路辛劳,肚子也饿了,很多就在这里就餐,人来人往,生意特别兴隆。
陈瑸选择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抽了两袋旱烟,看见对面坐着一位身材粗壮、满脸胡须的彪形大汉,眼睛不住地盯着门口,脸上充满杀气。陈瑸第一眼看到那人的时候心里就有些嘀咕,这人怎么一脸凶相?
可他很快就平静下来,觉得没有什么好怕的,那人除了长得凶些,看久了倒也不感觉是恶人。
陈瑸让林伯去打饭过来,自己歇歇,也想跟那人聊聊天。
“这位客官是在等人?”陈瑸问。
刘五哥点点头,算是回答。
“要不要我腾个位子?”陈瑸又问。
“不用不用,您坐您坐。”刘五哥摆摆手。
“那我就不客气了。”陈瑸摆上了碗筷。
林伯很快就打来两碗米饭,却没有买菜。
陈瑸从包里拿出一个盐蛋,啪啪两下,剥开蛋壳就开吃了。
刘五哥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陈瑸主仆,对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感到好奇,也颇感兴趣。
“二位就吃这个?”刘五哥好奇地问道。
陈瑸点点头,指着碗里的盐蛋:“这个好,味道好极了!看看,蛋黄有沙了,开始流油了,腌得正是时候,要不要来一个?”
“不不不,谢谢这位大人,请问两位到台湾是走亲还是访友?”刘五哥摆摆手。
“一不走亲,二不访友,就是做点小买卖。”陈瑸边吃边答。
“做买卖?做买卖可要当心。大哥,想必两位还是第一次来台湾吧?有什么买卖好做?你就不怕血本无归?”刘五哥说。
“此话怎讲?”陈瑸问。
“两位有所不知,台湾最近不太平,外面一点都不安全,两位千万要小心。”刘五哥显得很关心陈瑸。
“多谢这位兄台。不过我们这次赴台,只是想做点小买卖,身上带的盘缠也不多,即使遇到盗贼,他们也看不上。何况我们与人无冤无仇,就更不必为此担心了。”陈瑸说得坦然。
“也是,也是。不过大哥还是谨慎为好,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刘五哥说。
“那是,那是。哎,这位兄台,请问现在外面怎么个不安全?莫不是到处都有强盗?还请兄台明示。”陈瑸想问个究竟,就打听道。
“现在台湾局势混乱,人心惶惶,官府四处抓人,路上暴徒拦路抢劫,杀人越货,尤其是从闽到台的官场中人尤难通过。大哥幸亏不是官人,不然你就倒霉了。”刘五哥也不瞒陈瑸,娓娓道来,把台湾的现状说了不少。
“哦?怎么官场中人尤难通过?莫不是有人有意对付官府?”陈瑸更想了解。
“不瞒这位大哥,本人就是在此等待官人的。”刘五哥也不瞒陈瑸,说出了他的目的。
“兄台是在等待官人?等待哪位官人?”陈瑸问。
“听说新上任的台湾知县就要来了,在下就在等他。”刘五哥说道。
“新任知县?新任知县姓什么?叫什么?兄台是否知道?”陈瑸有意打听。
“知道,叫陈瑸,从古田来的。在下在此等候多时了。”刘五哥也不避陈瑸,如实道来,没有任何顾忌。
“啊?”林伯紧张地啊了一声,被陈瑸按住。
“兄台找陈瑸有何要事?兄台与他相熟?”陈瑸继续打听。
“大哥你不知道吧,在下要抓新来的知县陈瑸做人质,拿他去换牢里的犯人。”刘五哥侃侃而谈。
天哪,世间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情?两个“天敌”就坐在同一张饭桌上,幸亏谁也不认识谁,不然一场灾难在所难免。
“为什么?能说得具体一点吗?”陈瑸虽然心里颤抖了一下,可很快就冷静下来了。他必须要明白,人家为什么要抓自己?他在台湾没有任何仇人,怎么就成了人家抓捕的对象?陈瑸想详细打听打听。
刘五哥就说了一些官府欺压百姓的事情,尤其是强迫本土百姓缴税,不缴就抓人,简直如同土匪。现在官府抓了不少百姓关在牢里,刘五哥只等陈瑸一到就立即抓起来,陈瑸要是反抗就割了他的人头再去要挟朝廷。
陈瑸虽然震惊,但并没害怕,他趁机向刘五哥探问台湾百姓的痛苦以及当下局势动荡不宁的原因。
刘五哥见陈瑸话里言间十分同情台湾黎民百姓的困难处境,有时还怒斥官府视百姓如草芥,草菅人命,对这位长者多了几分敬意。
这时几个手下跑过来,报告刘五哥:“报告大首领,没有发现官府的人。”
“禀报大首领,没有发现陈瑸。”
到这时,林伯吓得一身大汗,喊道:“老爷……”
陈瑸依然泰然自若,按住了林伯,又是瞪眼睛,又是做手势,示意他什么也别说,千万别吐露天机。林伯才把要说的话咽进了喉咙。
刘五哥什么都没看出来,临别的时候,悄悄地在陈瑸的包袱上留下一个特别的暗号:一块麻布。他叫陈瑸千万别取下来,到时候有人问就什么也别说,见了这块麻布沿途的“关卡”就会放他们过去。
其实,刘五哥一切都安排好了,从码头到台湾县衙沿途都安排了暗哨,只要发现身穿官服的人就抓起来,并下了死命令,如遇反抗格杀勿论!
刘五哥万万没有想到,他要抓的人就在他的眼前,还和他交谈了好久,而且后来还一直受到他的暗中保护。不然,历史将是另一个版本。
第二天中午,一个小头目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新知县陈瑸已经到达驿馆,并通知旧任官吏明天正式上任。
刘五哥听了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他沿途设关堵卡,层层布防,把守森严,还亲自驻守码头,目不转睛地监视来台过客。没发现一个着官服的官府中人,刘五哥的手下盘查了好几个衣着华丽的四五十岁模样的男人,都不是陈瑸,这陈瑸怎么能混得过去呢?怎么就到了官府的驿站?难道他长了翅膀,飞天过海到的台湾?刘五哥越想越糊涂,立即赶到县城去打探实情,如此这般安排了一番,交代手下,发现陈瑸立即抓人。
第一天没有消息。
第二天一早,刘五哥顾不上吃饭,便跑到通街大道,混进观看热闹的人山人海中。
很快,刘五哥发现了新知县一行从驿馆那边鸣锣开道,朝县衙走来。刘五哥踮起了脚尖,睁大眼睛朝知县坐轿望去,这个新知县怎么那么面熟?再揉揉眼睛,仔细观看一番,更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转眼,刘五哥发现紧紧跟随的仆人,那不就是那个去打饭的仆人吗?
刘五哥终于恍然大悟,禁不住惊叫一声:
“天哪,怎么是他?!”
“谁呀?大首领,难道您认识陈知县?”旁边的手下不解地问。
“没错!我认识他!”刘五哥肯定地说。
“要不要现在动手抓他?”手下问。
“动什么手?抓什么抓?不抓了!去告诉弟兄们,立即停止行动,全都给我回家!”刘五哥命令手下。
“啊?不抓了?!”手下不解地问。
“还抓什么抓?没长耳朵呀?当官的是他,我们就不用多操心了,都跟我回去!”刘五哥向他的手下挥挥手,埋伏在附近的罗汉门社的成员纷纷撤离,一场缉拿陈瑸的行动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