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暗香流动(下)
十二
那日霍氏离去后,她对李桎有了改观,她只希望即将要来的风雨,这位皇帝可以活的安心些。
此时,便有马蹄声到了门外。钟离芙提高警惕,把李善琰藏在身后,袖子里藏着一把锐利的匕首,毕竟特殊时期,若李良玞逼宫不成,难保不会要了他们性命。
脚步声近了,门被吱哑一声推开,钟离芙手里也攥着汗,等人脸露了出来,才瞧清,竟是个熟悉人。
“常晏哥哥?”钟离芙诧异,只知这是自己人,不必害怕。
“三年未见,你可还好?”常晏一身戎装,三年的光景,还是一样的面容,不曾改变。
后头的侍从领着李善琰先从甘织宫离开,只留两个人在此处。钟离芙望着他,倒有种莫名的信任感,许是这种关头,亲人往往给人安全感。
“怎么样了?”钟离芙急忙询问。“你不用担心,李桎死了,禅位五殿下。”常晏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宽心。
禅位的震撼远远小于李桎的死。这次归京不曾见过那位君主就这样离开人世,她不知道该叹世事无常还是人心惶惶,霍氏口中那样一个人,她到对他有些宽慰了。再抬眸看他,常晏还是那样,永远会给她最全面的保护。
“你怎么在这儿,许久未见了。”钟离芙笑着。“五殿下找到我,希望我同他一起打进长安。这些年我同江祁和阿汀走南闯北,日子颠沛流离。我答应五殿下,一半是为了阿汀。”
他没有说另一半是为了她。如果五殿下失败,那么钟离芙不可能置身事外。他想护她一世周全早在佛祖面前发了誓,不能毁约。
“可事实比我们想象的要简单,芙妹妹,这次没有杀戮。”
钟离芙心里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这场无休止的斗争终于平息了,什么恩怨都已经化作烟云。
“五殿下让我来放你们出来,明天准备登基大典。”
他们出了宫,从忻州运过来的衣物也到了,暂时放置在安乐伯府。她跨入府门的一刹那,还以为他们都回来了。
可是那个她再也回不去了。
钟离芙收拾了些许行装,因为时间紧,所以只带了些必须的。
她收拾着,在箱子底下翻到了久不见的紫檀木盒,里头装着的,是那条镶着紫石的古旧鞭子。
那个夜晚,这条鞭子结了一段孽缘。
那个夜晚,这个盒子锁了几缕相思。
“王妃,还拿着吗?”长恭是一路跟着自家小姐的,这些前尘往事,她是知道的。钟离家的小姐到忻州王府的王妃,一路多少风雨与舍弃,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拿着吧,好歹日后有个回忆。”她盖上了盖子,放在了行装的最下面,她试图掩盖温存的爱意,可她错了,一旦入了情世,又怎么能够全身而退。
常晏早在门外备好了车马,她们坐在第一辆马车。马车摇摇晃晃载着,四角的铃铛唱着乐歌。
府门外远远处站着一个人,他看着那个女孩熟悉的容颜,渐渐笑了起来。
“世子殿下,您为何不上去看看?”
万俟弈摇摇头,转身离开。
“不必了,走吧。”
“你和他……”常晏出口打破宁静。
钟离芙抬头笑着看他,然这笑未深达眼底。“还好,一切如旧。”
常晏点点头,他觉得她过得好,就能安心了。
“你呢,可有中意的女子?”钟离芙扶了扶发髻,头上珠花作响。“我这个人征战四方,娶了妻,可不是耽误了人家姑娘。”常晏随口编了个还算过得去的幌子,他不娶,是因为早就给了十三岁海棠树下的姑娘。他听说,狼的一生很钟情,而常晏,就是那头守护着她的狼。
钟离芙也没再多问,马车又恢复了寂静,半晌到了宫门。钟离芙掀开帘子瞧瞧,那俨然的城墙,整装的侍卫,无一不是皇城的威严。“我们会直接到内宫宫门。”常晏温言道。
或许他不会经常这样,但只有面对着钟离芙,他的语气总能如此平和。
“好。”钟离芙眉眼带笑,一双杏眼载着星辰大海。
走过宫道,一行人下了车。钟离芙走常晏身侧,后面的众人尾随。钟离芙没有走侧门,而是打开了主门。主门背后,是李良玞笑意晏晏等着她。
今天的李良玞,身着九天龙袍,头绾成了发髻,金冠在日光沐浴下分外耀眼。当年那样英气的少年,今日颇有些帝王之风。
他一步步走向前,来迎接他的妻子。钟离芙看着他从万丈光芒中走出来,慢慢地向她伸出手。
“阿芙。”她被他揽在怀里,静静地靠着他的胸膛。“嗯。”钟离芙享受着片刻安宁,内心分外清净。
“明日我会登基,立你为后。”
“你是我李良玞唯一的皇后,唯一的妻子。”李良玞在她额前落下一吻,他身上的沉水香环绕着钟离芙。这一刻,世界为他们静止,风也在唱着落花曲。
众人齐跪,常晏为首,拜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肃穆的钟声回响在长安上空,全城百姓聚在长街两侧。太极殿上下站满了朝臣,銮仪卫官鸣鞭,鎏金轿子载着二人,一着明黄龙袍,一着朱红凤衣,郎才女貌般配得很。少年天子还挽着皇后的手,鸾凤和鸣。
钟离芙坐在他的旁边,头上顶着万斤重的凤冠。她在眼前浮现了万千景象,从未想过,钟离家的二姑娘,成了这大周最尊贵的女人。
“害怕吗?”李良玞挽着她的手,含笑问她。“不怕,我们什么风浪没见过?”钟离芙也攥紧了他的手,这一举动,李良玞内心早已起了波澜。帝后的车队一路走过长街,行至周宫,到了太极殿下。帝后下车,天子牵起皇后的手,女官们拉起皇后拖曳的衣角。
李良玞拽紧了她,这份荣耀,他要和他唯一的妻子共同承受,一起登上太极殿的顶端。
四处环绕的皆是陛下万岁,皇后千岁的呼唤。直到金乌早在高空悬挂,二人到了顶上,俯视万千。礼部尚书宣读圣旨,改国号永乐,尊发妻钟离芙为昭淑皇后,追封生母为贤华皇后。常晏封为骠骑大将军承父业,赐府邸。虽说钟离厌因行动不便,携妻儿告假,但仍尊钟离厌为安乐伯,翻修安乐伯府。长安公主尊为仁明辅政长公主,其余人各有所封。
本该风平浪静结束这登基大典,却不料波澜又起。有几位古旧大臣们突然出列,说李良玞篡位登基,虽说去除李桎,但高祖膝下仍有二子,有辱周朝名声。
钟离芙刚要出言解释,却被李良玞拦在身后,示意噤声。这场面,李良玞确实没有预料到,大不了,可以直接杀了几人以儆效尤,但如此,反倒被认为做贼心虚。
正在此时,李灵徽一身长公主朝服,头顶珠翠发冠。而轮椅上的钟离厌更是正装出席,二人手持锦囊,走上大殿。
“长公主李灵徽,面见圣上。”众人眼光皆聚集此处,看着李灵徽手里拿着的丝布锦囊,满面疑惑。
李灵徽推着钟离厌到了殿中,李良玞知道钟离厌腿脚不便,便示意止步即可。李灵徽拿出锦囊中的布条。
“先帝遗诏,就放在太极殿龙椅下机关中,五殿下是否为大统,一探便知。”
刚才那几个大臣争着抢着上来瞧那块布料,错不了,除了宫里的尚衣局,不会有人造出这样的布料。上头的金丝细纹,只有一卷,那就是放在了高祖皇帝的朝服上。
几个侍卫挪开龙椅,下面有一块方砖是琉璃所制,一按便翘了起来,里面放着一个匣子。
匣子是由鎏金铸成,夹层中装满了毒药,若有人毁坏,毒药便会渗透,毁灭遗诏。李灵徽用特殊的方式打开了匣子,拿出了圣旨。虽然颜色早已陈旧,可上面明黄的龙纹依旧入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五子李良玞,人品贵重,深肖联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联登极,继皇帝位。”
圣旨宣告着,这太极殿上的人,不是篡位,而是正统。
众人跪拜,再曰皇帝万岁。
“朕幸得高祖皇帝所托,继承大统。定造福百姓,成就盛世王朝。”
万俟弈纵马一路赶回柔然,刚进柔然大殿,就被他的父王一顿训斥。
他早料到这样的结果,自请罚跪,阿普哲看他如此,实属无奈。
他自然是无悔的,看见她一切平安无事,他就知足了。三年前是他放弃了她离开长安,三年后他一定不会再放手。
柔然的晚风吹过他的脸颊,他跪在檐下,望着月明星稀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