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金枝玉叶(二)
卫生间有些杂乱,地上布满水渍和脚印,阜秋戴上手套在垃圾桶里翻找了一下,找到一个像是注射器外壳的东西,她点了一下通讯器,将外壳上的指纹扫描收录。
既然有注射器,那说不定会有滴落的注射液,运气好的话还有血液。阜秋趴下来,试图从各处水渍中找到异常。
“大海捞针,你这哪能找到?”雁南从那堆凌乱的水渍和脚印中看不出任何可能性。
“别说话,头疼。”
“由于指纹不完整,经过大数据比对,列出如下人员。”通讯器投射出几张照片,阜秋翻看了一下发现有一个女子长得很像,她站起身将门拉开一条缝隙,王颋以为她要说什么,将头探过来。
毛茸茸的头堵在眼前,阜秋因着他这个动作哽了一下,将门推开得更大一些,把扳手塞进他手里,低声道:“看及讯,去找列车长。”
阜秋看着手里的注射器外壳,所以是原本乱动的孩子被注射药物之后安静下来然后绑到了身上?她看着毫无其他线索的现场良久:“你说如果她真的把孩子藏在肚子上假装孕妇,会用什么固定?”
雁南倚靠在沙发上玩着手指,忽然感受到一阵长久的静默,回过神来抓起听筒:“你跟我说话?”
“嗯。”阜秋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胶带?布条?任何带子都行吧……”
不多时,王颋的消息发了回来:“你让我找的是臧二兰,乘客信息里没有这个人,类似长相的叫张兰香。”
“好,我联系一下。”阜秋给其他铁路警察发了个消息,剩下的交给他们想办法。
没过多久,王颋发消息让她去员工车厢,已经确认孩子就是金枝。
阜秋赶过去,看到王颋怀里被胶带包裹着团成一团的小孩和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母亲。金枝只剩贴身衣服在身上,浑身被胶带缠得结结实实,金枝母亲看到这副情景几近昏厥,根本没力气解开孩子身上的胶带。
王颋将金枝抱在怀里,用厚厚的羽绒服外套裹住,轻轻揭着孩子身上缠绕的胶带,娇嫩的皮肤因着拉扯泛红甚至是撕裂,长发也被黏作一团。他颤抖着手不敢喘气,生怕造成二次伤害,虽然隔着口罩,但阜秋仍能感觉到他满脸心疼的样子,走过来蹲下帮他一起:“趁早适应。”
王颋以为她不满意自己这种看上去很不专业的样子,赶紧解释:“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亲身经历后……还是……”
“没事,慢慢来,共情能力强没什么不好。”
王颋以为会遭到前辈的不满或是厌烦,但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这句话听起来比她手上的动作还要轻柔,他偷偷侧头看她:“谢谢陈顾问……”
“只是提醒,适应不了就趁早退出。”温柔的话也罢,严肃的话也罢,她脸上的表情一直平淡如常、毫无波澜,仿佛刚刚从未开口说过话。
“有没有给孩子抹的东西。”阜秋转过身,冲着车厢其他几个工作人员问道。
“我有!我给你拿!”一位女乘务员转身进了员工宿舍,拿来一瓶婴儿润肤乳。
“多谢。”阜秋往孩子身上涂上厚厚一层润肤乳。
“您怎么随身带着这个呀?”王颋有些好奇。
女乘务员帮着一起涂:“孩子用就多买了些,我干脆也一起用。”
王颋:“您孩子多大了?”
“一岁多。”
“哎呦,正是累人的年纪,辛苦了。”
金枝母亲凑上前来看看,看了一眼孩子皲裂的皮肤又开始心疼地哭,阜秋赶紧给她找点事干转移注意力:“有没有孩子的衣服?等下给她穿上。”
“有,有,我去找找。”金枝母亲往脸上抹了两把,找自己包去了。
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把金枝身上的胶带都揭干净了,只剩下被死死粘住的头发,王颋看向阜秋,不确定地问:“头发都被粘住了……只能剪掉?”
“等下她过来问问。”阜秋站起身看向身后的金枝母亲,抱着几件小衣服正在骂人贩子张兰香,警察虚虚拦了几下没拦住,“什么情况?”
“搜身发现她将孩子绑在肚子上伪装孕妇,真是畜生。”
女乘务员也想跟着骂:“啧,真不是人干的事。”
对于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杀了都不解恨,所以没人真心实意地拦金枝母亲,都只是形式上稍微挡挡,在心里默默支持她多骂两句。等差不多快骂完了,阜秋去拦她:“歇歇,先给孩子穿上衣服。”
她喘着粗气,恨不得将人贩子千刀万剐,但一想到金枝又立即柔软下来:“好。”
“金枝的头发被胶带缠住,要不要剪掉还得您来决定。”
“剪!反正还能长。”
女乘务员借了把剪刀,剪掉金枝黏在一起的头发,给她修成漂亮的短发。金枝母亲两眼放光:“姐你真厉害,我得好好跟你学学!我原本还愁剪完了太难看她会不会哭,没想到还挺好看。”
女乘务员笑着点点金枝的鼻子:“是金枝漂亮,我就是纯爱好,从小给娃娃剪头发,哈哈哈……”
站在远处的阜秋看到两位母亲慈爱的笑容,点了点额头,嘴角微微上扬:“做得好。”
雁南嘿嘿笑起来:“是你,不对……是‘我’,不对……是咱们厉害!”
“陈顾问……你是在夸我吗?”站在她身边的王颋指向自己,只露着一双眼睛眨巴着,眼睛亮晶晶的。
阜秋本没想搭理,但抬眼看到他那期待的眼神似乎过于无辜,只好点头嗯了一句。
暂时审完张兰香的佟霁过来,看到王颋不知为何僵直了的背影,以为他是被吓到了,走上前来:“你怎么了?欸?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
王颋偏头,不自然地摆手:“没事,可能太冷了。”
看到金枝终于回到母亲怀抱里,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张兰香承认自己给金枝注射了安眠药,所以孩子还得有几个小时才能醒。列车长安排女乘务员和阜秋王颋将金枝母亲带到一间空卧铺,陪她在这里休息。
“还是这边好啊……”女乘务员感慨,“以前在外边,列车出现各种事情要么没人管、要么管了就没下文了。丢孩子的几乎就没有能找回来的……”
王颋叹气,看他要附和什么的样子,阜秋清了清嗓:“你们好好休息,我们不多打搅,走。”
王颋:“有什么事叫我们就行。”
“请问你们的名字……”
金枝妈妈叫住他们:“我们只是来帮忙的,是列车组和铁路警察查到的人贩子。”
“真的谢谢你们了。”金枝母亲抱着孩子欠了欠身。
阜秋停下脚步,转过头:“祝你们幸福健康,永不分离。”
“祝你们平安幸福。”王颋扬起笑脸挥挥手。
虽然微微带些鼻音,但掩盖不住他的本音清亮温煦,性格健谈和蔼,很适合与受害人交流。阜秋在心里这样想着。
王颋快步追上,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这些人怎么这么残忍……”
阜秋手揣进兜里,脚步慢下来。王颋会意走到她身侧:“那这个案件后续是我们负责吗?”
“佟霁没和你说?”
王颋摇头。
“咱只是来帮忙,刷刷好感。”
“刷好感?”
“以后如果要请对方协助调查,会方便很多。”
王颋感觉很新奇:“原来如此。”
两人回到刚刚的车厢,佟霁远远望见朝他们招手,阜秋坐到他对面,王颋推他往里,看他动也不动一脸严肃,很是奇怪:“你怎么了?”
“哦哦。”佟霁仿佛刚回过神来,往里挪了挪,坐得腰板绷直。
王颋看看周围,以为他遇见了自己当年的教官:“怎么坐这么板正?”
“时刻维持武警良好形象。”
王颋提提口罩,一高一低的眉毛透漏出他内心的疑惑。
“佟霁,陈顾问,对于今天这种情况,我们以后会经常遇到吗?”
佟霁压着嗓子,低沉地嗯了一声。
“我看你们都挺镇静,是见了太多已经习惯了吗?”
“不是习惯,应该说是麻木?”佟霁搜肠刮肚想出个词。
见王颋还盯着等自己的答案,阜秋淡淡地开口:“只是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而已。”
王颋身子下意识往前探了探:“你来到这里几年了啊?”
阜秋其实并不爱和别人说话,只是单纯因为和新人第一次合作,所以今天多安慰了两句。对于这种即将开始“查户口”的行为微微生出些不耐烦,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佟霁,你没跟他说过小组纪律吗?”
佟霁差点站起来,紧张到有些结巴:“到!我……我还没来得及说……”他将王颋拽回椅背:“小组纪律第三条,不要随意打听组员的工作隐私和个人隐私。”
“对不起……我只是好奇你工作了多久,我也想变得像你这么专业……”王颋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听得阜秋感觉自己里外不是人,只好将语气放柔和些:“按你的能力肯定很快。”
王颋抬起眼瞧她,那双下垂眼更显得无辜可怜:“谢谢陈顾问。”
阜秋看了一眼那可怜的模样自叹不如,心想自己还是得立立规矩,别被这新人天天打扰:“少说话多做事,不懂的可以问佟霁。”
王颋乖乖点头,头上的头发像呆毛一样随之翘起:“好的。”
阜秋向后倚靠,闭上眼睛休憩,不愿再与他们交流。
王颋看着她柔和的脸,毫无攻击力的样子,怎么在大家嘴里就是很严肃很有距离感?
接触下来,明明是一个温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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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上的事情处理完差不多也到了终点站,花满市的春天是新建四市里来的最早最长的,路边的樱花树开得正盛,像舞者着粉红盛装伸展四肢迎接着每一位居民的到来。这里的人比起冬青市更多更热闹,街景门店都和十几年前差不多,保持着淳朴安宁的景象。
雁南看着窗外的景色目不暇接:“这里和我那时候差不多欸,街上还有流动小摊,感觉比起冬青市中年人老年人更多?”
阜秋忘记车上还有人,下意识回应了句:“嗯。”
“嗯?”王颋闻讯转过头来。
阜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摆摆手,扯了个别的话题:“花满市市场你们想不想逛一下,我想买点东西。”
王颋:“好呀,哪个市场?。”
“小共小共,导航到花满市市场。”
“好的。”屏幕上传来机械女声。
佟霁打开转向灯:“好的。”
“你怎么跟机器人似的哈哈哈哈哈。”
花满市市场是附近最大的综合性市场,同时也是最完整保留了十几年前风貌的市场。菜摊有的摆在地上有的摆在架子上,还得提防着有顾客挑挑拣拣;卖鱼老板面前摆着一个个大缸大盆,戴着橡胶手套穿着防水雨衣和胶鞋,瞄准目标一抓一个准;卖肉老板拎着刀现剁现卖,绑着布条的小风扇快到了要打开驱赶蚊蝇的季节;远处鸡鸭鹅嘎嘎叫着,阜秋避开目光,不太想看到屠宰的画面……
市场还是记忆中那个模样,但环境比以前干净很多。三个人并排着走都很宽敞,但因为阜秋和他俩不熟,所以并没有并排着,跟在俩人后面慢悠悠地走。
走这么慢的原因是雁南想要好好看看各个摊子卖什么,干果、老式小蛋糕、新鲜水果、香肠,遇到喜欢的就让阜秋买下来。好在这么多年她的口味没什么变化,“她”喜欢的她也喜欢。
……
最终阜秋拎着一大堆东西回到店里。
“店长你回来了?”䢼闵骁抬起头,看到她手里拎着一堆东西,大吃一惊,“你怎么拿了这么多东西?”
“花满市买的,晚上给大家分分。”
“你去花满市看狗了?”
看狗?看什么狗?
看阜秋疑惑的表情,䢼闵骁更疑惑了:“今早上不是王哥他俩叫你去看狗吗?”
阜秋才想起来这事:“看过了,没兴趣。”
“别没兴趣呀!你作为一家宠物店没有几只动物那能行?咱这都快成宠物用品店了!”
阜秋看到墙边静静站着一个一身黑衣服的男生有些眼熟,赶紧让䢼闵骁把东西拿进客厅,把他拽进玻璃房:“离那么近你不怕被发现?”
“黑”扶扶眼镜:“你今天在火车上是不是抓到了一个女的?”
“消息这么灵通?”阜秋皱起眉头。
“黑”吐舌头,把手机上的新闻翻给她看:“官方的文章写的可比你回来得还快。”
“那女的怎么了?”
“黑”翻出一张截图:“翻监控的时候,我很清楚地记得她在新中市和那个男的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