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西游—玄奘
玄奘站在一片沙漠,看着一株新芽,满目微笑。
身边的猴子和猪已经睡得死沉,卷帘沉到了流沙里。
寂静的月色下,只有玄奘是唯一的动景。
在月光的照耀下,他渐渐闭上了双目,开始冥想。
回忆渐渐回到他的婴孩时代,一个弱小的生命,对世界发出第一声啼哭。
那是玄奘真正觉得自己活着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忘怀。
无所谓天地,无所谓人伦,唯独有所谓自我。
可惜这样的时光没有延续有多长,一年多的时间,一岁多的小孩记起了所有。
他是个不奈何的人,奈何桥奈何不得无可奈何的他。
忘川河水也不能让他忘却无法忘记的东西。
死亡,不过是另一次重生。
前世的记忆瞬间涌入,开始左右一个幼小的孩童……
当年,金蝉子坐在万丈高崖之上,脚底凌驾着无底的深渊。
看着高山跌入深谷,看着山河掩埋太阳。
旷世的绝境,让他不寒而栗。即使作为神,他也感到畏惧。
此崖无限高,此渊无限低。介乎二者之间,是为心魔与恐惧。
金蝉子双眼凝视深渊,目不转睛,强烈的眩晕感让他无所逃避。
他想,当凝视深渊的人最终也变成深渊,是深渊的错,还是人的错。
恍惚间,昙花一现的灵感闪现在他的脑海。就像是没有边际的汪洋,被扔进了一粒细沙,却掀起了惊天骇浪。
在那一瞬间,他以为他参破了红尘,在那一瞬间,金蝉子不再是金蝉子。
没有人知道那时的他在想什么,甚至于后来的他也同样如此。只是那一天的际遇,确实浮现过,却又抓不住。
往后千年,如来与他怒目相视,二者成了敌人。
金蝉子不再信奉佛法,如来把他当做了叛徒。
金蝉子要改变一切,如来把他当做了傻子。
金蝉子要杀了如来,如来轻轻冷笑,一指将他定住。
那时候的金蝉子还是太年轻,以为看透了一切,能有与如来抗衡的力量。
然而事与愿违,如来嘲笑他,自诩看破红尘,却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之后,金蝉子被从那无限高的山崖扔下。这一坠落,就是无尽的时间,不能停下,也没有终点。
站在崖边的如来高声叹息:看破红尘……真能看破,那就好了。谁不想改变呢,谁呢?
金蝉子不停地下坠,意识反复失去又回来,就如同踏入了永恒轮回,再也走不出去。
这样的情况已经重复了数万亿次,一直到他最后一次失去意识醒来。
睁开眼睛,世界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他成了一个一岁多的小孩,住在一所寺庙里。
周围的僧人耐心教他佛法,玄奘却总是听不进去。
在他心中,那些东西根本就没有用。佛若是普度世间,又怎会总是在西天待着,连自己的事情都没完全办好。
一晃十几年过去,在人间走过了一遭的玄奘更加明白,他是改变这天地的人。
他也清楚了,前世的金蝉子到底未能看透一切,连这世间的人心都没体会过,何来破红尘之说。
正因如此,他明白,神佛比于人,根本没有分别,唯一不同的,只是能力的不同。
活在人间,他更加深入地体会了诸佛的虚无与空幻,对于凡人来讲,不过都是些缥缈的东西罢了。
正真改写命运的,不是神佛,而是自己的双手。
玄奘经常看着数不尽的人,看着他们慌慌张张、奔走匆忙的样子,不禁感叹他们所作的一切,不过是那些神的翻版。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人是这样,那些家伙们,何尝不是呢?可是他们能力更大,却要其他生命的供养。
一天,看着寺院井中自己的倒影,玄奘看到了曾经的金蝉子。
他从井口坠下,像是度过了无数年月,就如同当初从那没有终点的山崖落下。
其他师兄弟们把他救起来时,他已经只剩下一口气,双眼空洞无神,一动不动。
三天后,他告别了师傅,开始西行。
这是一个开始,他要画上一个结束。
他心中更加坚信,神佛,本就不存在。
他终于知道,原来不止他一个人不相信那些东西。
临行前,师傅对他说:我虽修佛法,却终不见佛。我虽信仰慈悲,慈悲却未救予世人。我也想看破红尘,但作为人,没有经历七情六欲,如何又能看破呢?
西行路上的玄奘再也没有对于那些虚假东西的恨意,他只是知道,有些规则应该改写了,他就是这主笔者。
旅途遥远,没有终点,他在路上倒也自得其乐。为了心中的理想,踏遍世间,只是时间问题。
在行走的路上,他立下誓言,向天地万物呐喊:
能普度众生者,从未普度众生。
言众生平等者,从未给予平等。
称大慈大悲者,从未大慈大悲。
此去西行,定为众生讨个说法!
回过神来,月色依旧如是,无边沙海里,他带着无数的生灵在此沉浮。
虽然暗夜很长,但白日也不短。
到了明天,太阳就会取代月亮。
看着这从来如此的日和月,他又回想起了从前。
当初他问如来:众生平等,为何却有神魔妖人之分,高低贵贱之别。
如来没有思考,当即回答:未见根源,从来如此……
他当即不服,却也没有办法,这看似荒谬的回答,他无法反驳。
但是渴望寻找答案的金蝉子,心中已经上万次质问:从来如此,便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