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7章《锁真定》（II）
七月七，乞巧节。
华灯初上，万家灯火。汴河河畔，一群女子嬉笑。
月正圆，流光朦胧，笼罩在这片祥和的大地上。少女们对月虔诚地祈求，希望得到一段好姻缘。
红酥手，黄滕酒，青丝线。
曹怜纾坐在河畔，等待着韩纬的到来。她无聊地玩弄着头发，回想着午时自己的希望。
漂针试巧，以盂盛水，放在日下暴晒，然后置针水中，看形成的图案如何，预示着是否心灵手巧。
很开心，自己看见了想要看见的图案，那是不是纬哥哥也会回心转意，为了我们的未来放手一搏？
穿针乞巧，七夕之夜自己当庭布筵，虔诚跪拜织女星，乞求保佑自己心灵手巧。
曹怜纾闭上眼睛，像湖畔万千少女般，祈愿着。
赵祯在桥的另一头就是看到这样的一幅场景。少女眉眼如画，对月祈福，虽不是绝色的容颜，却流露出一股清新灵动之美。
宫里的人大多都是死了，不是真的死了，只是心死了。死在了嫉妒，死在了幽幽宫阙之中。
笼中的鸟儿是不幸福的，她有着自己的天空。
赵祯不由看痴了。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美，在那帝王家中从未有过的美，像是清流淌过心间，带着欢愉，却不知从何而来。
一种莫名的苦涩。是啊，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若是没了他，她还会有这样的笑容吗？
若是她能永远这样，我愿守她一辈子的欢颜……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远方，一阵渺远的歌声踏着清风自来，溅起了粼粼波光。曹怜纾的眼角不由留下一滴泪。
是啊，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若是不能在一起，这乞巧，又落下个什么意义？
韩纬看见的，就是这滴泪。
是的，他想冲动了，可是他又不得不冷静。父亲的话依旧在他耳畔回响。为了家族，他不可！
对不起，纾儿，我最终还是负了你，负了……你！
曹怜纾似是看见了韩纬，剪水双眸豁然染上笑意：“纬哥哥，我们放一盏河灯可好？”
“好。”韩纬张了张嘴，最后只吐出一个音节。这情，叫他如何能言！如何能！
曹怜纾拿起一盏莲灯，上面写着她的韩纬的名字。虽然不是放河灯的时节，可她还是希望，希望借此看看纬哥哥的选择。
韩纬显然看到了，可他还是由着曹怜纾放了。
权当是最后的一次放纵吧！
“纾儿，我有话要对你说。”
韩纬看着那盏河灯渐渐飘远，最后还是开口。曹怜纾的心蓦然一沉，适才的希望、刚泛起的喜悦，全如泡沫般幻灭了。
“是不能吗？”曹怜纾的声音颤抖，带着希冀和不甘。韩纬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黯然低下头。
“是的。”他低声道。
“是因为灵寿韩氏？”曹怜纾已然明白了这一切。难怪父亲的脸上会露出为难，难怪纬哥哥会选择放弃自己。原来……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啊！
“纾儿，你听我解释好吗？”
曹怜纾听着他的惊慌，知道他又犹豫了。她冷冷一笑：“解释？我不听！是谁说会在弱冠之年上门提亲？是谁说会与我长相厮守？可到头来呢？不过是黄粱一梦！七年了！整整七年了！我盼着你……就这么盼着你，可是……”
说到痛处，本以为可以坚强，却还是忍不住痛苦。韩纬不由自主地想要抱住她，却被曹怜纾一把推开——他不断，她断！
“韩公子，请自重。”
说完，曹怜纾把青丝线编成的红丝结取出，扔入水里。
她走得决然，没有回头。红酥手，黄滕酒，欢情薄。一怀愁绪，此去经年，当是离索。山盟虽在，却已成，错、错、错！
留下那酒，你我解忧。
韩纬看着水中飘浮的青丝结，发了疯似的跳下去，拼命想把它捞上来，却只是没了心神。
小厮救他上来的时候，他的手里紧攥着那根青丝结。
曹怜纾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帮她的纬哥哥完成了最后一件事。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生在世家，没有谁能够逃过自己的命运。门当户对又如何？两情相悦又如何？后果消受不起，一切都是空谈！韩氏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断送一个家族，就像曹氏也不会为了一个女儿而选择韩氏。
韩氏受不起，韩纬没有选择。他没有退路，却要坚守着内心的温柔，不能断下。可这是祸！
曹怜纾走到暗处，泪，一滴一滴落下，似梨花一枝春带雨，海棠醉日一点痕，是凄美的。
赵祯在暗处尾随，依稀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是帝王，他不会因为爱一个人而做出损害皇权的事。即便他做了，他背后还会有无数人阻止他，提示他。
帝王，没有退路，没有柔情！
赵祯复杂地看着曹怜纾，不知是欣喜还是失落。直到曹怜纾的侍女朝云把她接上了马车，他才转身离去。他看着地上那点点斑影，心中闪过丝丝的刺痛。
这是爱吗？想占有吗？
他不知道。
金秋十月。
汴京又开始热闹起来了。
今天是曹家长女出嫁的日子，偏偏嫁的对象是个成天痴迷于炼丹的小子，据说他可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想要推脱这门婚姻，还闹得人尽皆知，不知道的还以为曹家大小姐是什么见不得的人呢！
曹怜纾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喜袍艳妆，心中怅然。
没关系，很快就会结束了。
韩府，韩纬把自己关在屋内已有三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是他还是在无意间听见了今日曹怜纾出嫁的消息。
纾儿值得更好的。
他一直这么安慰自己。即便联姻的对象不是他，那至少也会是和韩家并列范家或王家，没想到……
想到这里，他又喝了一杯酒。
宫内，赵祯也知道了这条令人震惊的消息。这个结果，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她或许是不愿吧！
若是这时让她进宫……
曹怜纾对朝云道：“去笔墨纸砚来，我写最后一封信给纬哥哥，让他不要再念着我了。”
这三个月，韩纬的情况她也知道。因为韩纬是韩亿最爱的儿子，他不愿看着他堕落，曾上门求取，可惜，她和李植已然过了彩礼。
白鸽飞入窗户，韩纬睁开朦胧的睡眼，打开了纾儿寄来的字条：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纾儿亲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