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学术访谈
(一)名医之路
问:蔡老师,听说您在人生职业方面,原本可以有其他选择,最后为何立志从医?能否给我们说说您当初刚接触中医时的感受?正规的中医院校教育对您的成才之路又有什么影响?
答:说起当初的职业选择,受了父亲很大影响。父亲对中医的信任源于自己的切身体会,“石氏伤科”的石筱山治好了他的骨折,上海市第十一人民医院的一位老中医又帮他摆脱了痔疮的折磨。当年我从晋元中学毕业后,原本可直接保送哈尔滨工业大学,但是父亲建议我报考上海中医学院,所以我最终成为该校第一届六年制本科医疗专业学生,从此与中医一辈子结缘。刚接触中医时,感觉很不适应,印象最深的是第一次上《伤寒论》,一下子从高中时期的数理化转到“太阳病”,根本不理解。直到后来经过临床实践的不断验证,才对《伤寒论》有所领悟,体会到《伤寒论》中很多行之有效的方药,比如治疗胃肠病的半夏泻心汤、大柴胡汤、乌梅丸之类。当时学校里名医荟萃,如程门雪、黄文东、张伯臾、陆瘦燕、殷品之、金寿山、石筱山、裘沛然等,较之师带徒的传统中医师承模式,我们在正规院校可以吸收不同医家、流派的学术经验,大学的学习经历对我后来诊疗思路的形成意义很大。
问:蔡老师,听说您到曙光医院工作后,曾得到诸多沪上名医的指点,能否给我们详细谈谈?
答:我1962年于上海中医学院毕业后到曙光医院工作至今,作为第一批中医住院医师,有幸得到多名沪上名医的栽培。早年跟随上海一代名医童少伯、程门雪开展中医治疗慢性肾炎的研究,上海中医学院老院长程门雪在学术上给我很大启发,对我职业生涯影响颇大。忆起跟随程老学习的时光,常常感叹其诊疗思路与众不同,想别人所未想。比如慢性肾炎尿毒症一般用清热解毒法,而他却通过发汗“开鬼门”的方法使毒素从汗液排出。程老对《伤寒论》见解独到,并将其临床经验融汇到对《伤寒论》的解释中,编写了著名的《伤寒论》歌诀。我几十年来还时常翻阅这一歌诀,不但打下了扎实的基础,而且在临床应用时得心应手。除了程门雪院长之外,从临床到教学对我影响最大的就是张伯臾老先生了。1958年,我还在实习期间,就曾跟随张老抄方2个月。分配到曙光医院工作后,又长期跟随张老学习。两人之间虽然没有正式的拜师仪式,却建立起深厚的师生情谊。“文化大革命”期间,张老肱骨骨折不能回家居住,我便请他住在自己的宿舍里,彼此促膝谈心,这段经历对我日后做人做事都受益匪浅。后来,学院党委请张老担任主编编写第五版全国中医内科教材,由我执笔,张老把关,为此我经常到张老家汇报教材编写内容,得到张老的悉心指导。跟张老从临床到教学学习了几十年,其影响可谓潜移默化。张老师承丁甘仁,脉案书写规范,证因脉治、理法方药,环环相扣。那时张老被派去给国家领导人开膏方,每次回来都要凭记忆把处方整理出来,以便下次复诊时参考。时至今日,我诊病时每每问诊详细,脉案书写规范,这一习惯均承袭于张老。
(二)东垣脾胃学说及再认识
问:蔡老师,您对于东垣内伤杂病病机中的“元气”“阴火”如何理解?请老师给我们详细谈谈。
答:李东垣在《内外伤辨惑论·饮食劳倦论》《脾胃论·饮食劳倦所伤始为热中论》中讲道:“火与元气不两立,一胜则一负,脾胃气虚,则下流于肾,阴火得以乘土位”。说明脾胃亏虚,不能升清而下陷于肾,使得阴火上冲侵害脾胃,从而导致元气亏虚。脾胃气虚、阳气不升、阴火上乘即为东垣所论内伤杂病的主要病机。东垣对于阴火与元气的论述散见于《内外伤辨惑论》《脾胃论》《兰室秘藏》《医学发明》等著作,但其概念表述不够明确,亦没有进行专门论述,致使后世医家对其内涵争论不断,存在各自不同的理解。究其“元气”,可以理解为正气、脾胃之气;所谓“阴火”,即是邪火,主要包括以下几种“自内而发的火”:情绪变动、五志过极产生之心火,肝气有余、气郁木旺产生之肝火,下元亏虚、脾胃之气下溜产生之肾火,阴血不足产生之虚火等。
问:蔡老师,针对内伤杂病脾胃不足、气虚下陷、阴火上乘之核心病机,东垣临床上常用哪些经典方剂以补脾胃、升阳气、降阴火?东垣临床用药主要有哪些特点?
答:针对脾胃不足、气虚下陷、阴火上乘之核心病机,东垣临床常以补脾胃(益气)、升阳气、降阴火(或散阴火)之法治之,并制定了系列“补脾胃、升阳气、泻阴火”方剂,其中尤以《脾胃论》首方“补脾胃泻阴火升阳汤”为代表。综观本方,人参、黄芪、苍术、炙甘草补益脾胃,冀脾旺则脾阳不陷,阴火不升;柴胡、升麻、羌活升下陷之阳气;黄连、黄芩、石膏泻上乘之阴火。该方尤其适宜于“饮食损胃,劳倦伤脾,脾胃虚则火邪乘之而生大热”(《脾胃论·脾胃胜衰论》)诸证。“后之处方者,当从此法,加时令药”(《脾胃论·脾胃胜衰论》)。后续诸方如升阳益胃汤、通气防风汤、清暑益气汤、黄芪人参汤均是围绕补脾胃(益气)、升阳气、泻阴火的治法原则组方。总的来说,东垣用药多以升清为主,降浊为次,以“升”作为基本方法,以“降”作为权宜之计。升提阳气的药物中升麻、柴胡用得最多,其次为葛根、防风、羌活、独活、藁本、蔓荆子、川芎等。降的药物则根据不同情况而定,或降火,或利水,或理气,或消积。东垣治疗内伤杂病,并非固执一气虚下陷,仅用升阳温补一法,而是将多种截然不同的治疗方法,如升与降、温与清、燥与润、补与泻诸法巧妙、有机地揉合在一起,灵活加以应用。因此,应全面看待东垣学说,改变对东垣偏重升燥、偏重补益,忽视降润清泻的片面理解。
(三)“脾统四脏”学术渊源及临床运用
问:蔡老师,您强调以脾胃为核心调摄五脏,擅长运用“脾统四脏”理论治疗内伤杂病,请给我们谈谈“脾统四脏”的学术渊源和具体含义。
答:“脾统四脏”理论最早见于《黄帝内经》,张仲景对其深有发挥,提出“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四季脾旺不受邪,即勿补之”,李东垣对其进一步深化,提出“内伤脾胃,百病由生”。“脾统四脏”理论明确提出则是清代沈金鳌:“盖脾统四脏,脾有病必波及之,四脏有病亦必有待养脾。故脾气充,四脏皆赖煦育,脾气绝,四脏安能不病……凡治四脏者,安可不养脾哉”(《杂病源流犀烛·卷四·脾病源流》)。“脾统四脏”理论揭示了脾与其他脏腑之间的密切关系,突出了调治脾胃的重要意义。我行医五十余载,“脾统四脏”理论对我临证施治、处方用药影响都很大。
问:蔡老师,《素问·咳论》“五脏六腑皆令人咳,非独肺也”该如何理解?请您给我们详细谈谈。
答:咳嗽是肺系疾病的主要证候之一,“五脏六腑皆令人咳,非独肺也”,说明咳嗽不仅受到“肺”的局限,而应站在五脏是一个“统一整体”的高度来认识咳嗽的发生发展。溯其本源,肺与其他脏腑在生理上相互依赖,《素问·经脉别论》云:“食气入胃,散精于肝……脉气流经,经气归于肺,肺朝百脉,输精于皮毛……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经,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精并行……”。“脾为生痰之源,肺为贮痰之器”,“肝脉布两胁上注于肺”亦说明他脏与肺之间的密切关系,所以肺的相关疾病也不可能独立于五脏整体之外而孤立存在,任何脏腑的功能失常都可累及于肺,故而“五脏六腑皆令人咳,非独肺也”实则强调其他脏腑功能失调,病及于肺,均可导致咳嗽。譬如胃食管反流病引起的咳嗽即是该中医理论在临床实践中的具体体现。该理论无疑是对中医整体观的客观诠释,既拓展了咳嗽的辨证论治范畴,又可指导我们对肺系疾病进行整体、全面的诊疗。
问:脾肾两脏关系密切,请蔡老师给我们谈谈您对“诸湿肿满,皆属于脾”的理解?
答:“诸湿肿满,皆属于脾”出自《素问·至真要大论》,意即凡因水湿聚留引起的浮肿、腹满者,大多属于脾的疾患。有关肿与脾之间的关系,《素问·水热穴论》指出:“其本在肾,其末在肺”。朱震亨提出“水肿因脾虚不能制水,水渍妄行,当以参术补脾,使脾气得实,则自健运,自能升降,运动其枢机,则水自行”(《丹溪心法·水肿》)。张介宾又补充了“其制在脾”的理论,认为“水惟畏土,故其制在脾”。肺脾肾三脏共司水液,脾失健运首当其冲,因土能制水,脾虚则土不能制水而反克;脾阳一虚,水谷精气不足,则上不能输精以养肺,下不能助肾以制水,成为水湿内停的重要内在因素。满即痞满、胀满。痞满指心下满闷堵塞,内觉满闷,而外无形;胀满内觉膨胀,而外有形。脾之大络布于腹,脾失健运,升降失司,水谷代谢所生浊气不得下降,壅遏于中,故见脘腹痞满或脘部满闷,食后尤甚。李东垣云:“太阴所至为中满……脏寒生满病,因饮食劳倦损伤脾胃,始受热中,未传寒中,皆由脾胃之气虚弱,不能运化精微而制,水谷聚而不散而成胀满”(《东垣十书·中满腹胀》)。临床上,对于脾虚所致之水肿、胀满治宜健脾利湿、消肿除胀,用四君子汤合五皮饮或参苓白术散,或用实脾饮温阳健脾、利湿除满。
(四)蔡淦教授治疗胃肠疾病临床经验
1.慢性胃炎
问:蔡老师,三观辨治是您学术思想的核心内容之一,请您以慢性胃炎为例,给我们讲讲三观辨治的实际运用。
答:慢性胃炎以慢性浅表性胃炎、慢性萎缩性胃炎为多见,慢性浅表性胃炎的核心病机为脾虚肝郁、湿热内蕴,慢性萎缩性胃炎的核心病机为脾虚兼瘀热互结,慢性胃炎强调整体观、动态观、平衡观之三观辨治。
(1)整体观:
慢性胃炎辨治之整体观主要体现为肝脾同治、虚实同理。
1)肝脾同治:
脾与胃同居中焦,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脾主升清、司运化、喜燥恶湿,胃主降浊、司受纳、喜润恶燥,二者共同完成水谷之受纳、腐熟、运化、输布,从而滋养全身。若饮食不节、饥饱无度、嗜喜辛辣烟酒,可致胃失和降,影响脾之升清与运化;劳倦或思虑过度则伤脾,脾运失健,中气受伐,清气不升,又可致胃之受纳、腐熟、通降失职。脾胃的升降功能与肝的疏泄功能密切相关。肝主疏泄、调畅气机,其性刚强而喜条达;肝木疏土,助脾胃运化,“土得木而达”。恼怒郁闷、肝失疏泄或横逆太过,“木旺乘土”,可致脾胃纳、化、升、降功能失司;“土虚木贼”,脾虚亦可导致肝乘,肝郁脾虚临床上往往同时并见,肝脾同治在慢性胃炎治疗中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2)虚实同理:
慢性胃炎表现为虚实夹杂、正虚邪实。所谓正虚,为脾胃气虚;邪实则为阴火上乘。阴火的内涵在慢性浅表性胃炎和慢性萎缩性胃炎有所不同。慢性浅表性胃炎之阴火可理解为湿热,其产生多因潮湿多雨之气候、地理环境,嗜食肥甘厚味,一旦伤于饮食、情志或劳累,则损伤脾胃,脾胃气虚,则湿热内生,火乘土位,导致疾病发生。慢性萎缩性胃炎之阴火则为瘀热,多由于湿热内蕴日久,气机不畅,气滞血瘀,瘀血阻络,营阴耗损,胃膜失于滋养,引起萎缩,在脾胃气虚的同时,突出表现为瘀热互结。因此,治疗慢性胃炎宜虚实同理,补其元气,泻其阴火。
(2)动态观:
动态观在慢性胃炎辨治中主要表现为分期论治、法随证转。由于慢性胃炎的临床表现较为复杂,病变脏腑主要涉及脾、胃、肝,病理因素有虚、湿、食、痰、气滞、血瘀等,病变过程中又易于受到情绪、气候等因素影响,在掌握其核心病机的基础上,当结合慢性胃炎不同阶段证候与胃镜病理表现的不同,宜分期论治,各有侧重,不可拘泥于固定方药,而应药随证转,圆机活法,正所谓“药贵合宜,治当权变”。
1)疾病初期:
本阶段属“初病在气”,临床症见中脘胀满,嗳气,乏力,纳谷不馨,大便不实,苔薄腻,色白或略黄,脉细弱。病机多为脾虚肝郁、气滞热郁。脾虚则运化失司,气血生化乏源,血不养肝,或情志抑郁,肝失疏泄,气机不畅,郁而气滞,郁久化热。此阶段胃黏膜病变程度较轻,胃镜多提示浅表性胃炎或浅表—萎缩性胃炎并存,病理检查可无萎缩,或轻度萎缩,或合并轻度肠化生。治宜健脾益气、疏肝和胃,兼以理气、清热解郁。常用方药为香砂六君子汤合四逆散,并加用黄连、蒲公英、连翘清热,佛手、香橼皮、木蝴蝶加强疏肝理气。
2)疾病中期:
本阶段临床症见中脘胀闷,胀连胁肋,食后加重,嗳气呕恶,口干或口苦,倦怠乏力,纳呆,便溏或秘结,苔黄腻,脉细弱。病机仍以脾虚肝郁为主,兼夹痰瘀。脾气亏虚不能行其津液,痰湿内生;肝郁气滞,日久血瘀。此阶段胃黏膜病变程度加重,胃镜示浅表—萎缩性胃炎或慢性萎缩性胃炎,病理检查示中度萎缩,多合并轻、中度肠化生。治宜健脾疏肝为主,兼以理气化痰、活血化瘀,用药常在疏肝健脾、理气清热基础上,酌加延胡索、水红花子行血理气,浙贝母、瓜蒌散结化痰,苍术、厚朴、石菖蒲醒脾除湿。
3)疾病后期:
本阶段属“久病入血”,临床症见脘腹胀闷,时有隐痛,痛有定处,倦怠乏力,不思饮食,苔黄腻,舌质黯或有瘀斑,脉细涩。病机为脾胃气虚、瘀热内蕴兼夹热毒。正气亏虚,痰、瘀、热毒交互为患,搏结胃络。此阶段胃黏膜病变程度进一步加重,胃镜示慢性萎缩性胃炎,病理检查示重度萎缩,多合并中重度肠化生,或并见轻、中度异性增生。治宜健脾化痰、活血通络、清热解毒,常配伍莪术、石见穿破血通络,木馒头、藤梨根、蜀羊泉、白花蛇舌草清热解毒。
(3)平衡观:
平衡观在慢性胃炎辨治中主要表现为遣方用药注重平衡,充分体现吴鞠通“治中焦如衡,非平不安”的学术思想,强调攻补兼施、寒热并投、刚柔相济、气血兼施、升降并调、虚实同理,注重补勿过腻、泻勿过峻、寒勿过苦、温勿过燥、以平为期。临证法半夏泻心汤之义寒热并投,常用党参、白术、甘草之温补,配伍黄连、蒲公英、白花蛇舌草之寒凉。气滞与血瘀在慢性胃炎中往往并存,故治疗中当气血兼顾。气滞为主者,重用行气导滞、疏肝理气之品,配伍延胡索、广郁金等理气活血;血瘀为主者,加水红花子、石见穿等活血药物。刚柔相济,首先体现在对养胃阴的重视,运用健脾燥湿等刚性药物的同时,酌加甘凉生津、养阴不滋腻之芦根、天花粉、石斛、沙参等以濡润胃阴。其次体现在对柔肝的重视。本病与肝失疏泄关系密切,肝为刚脏,体阴用阳,常以柴胡、香附等疏通肝气、条达气机之品配伍白芍、甘草敛阴柔肝。“脾宜升则健,胃宜降则和”,慢性胃炎治疗中当注重中焦气机升降,常以升麻、柴胡、桔梗等升提药与枳壳、旋覆花、代赭石等降浊药同用。虚实同理在慢性胃炎治疗中主要体现为分清虚实孰轻孰重。若患者症见脘腹喜按、倦怠乏力、大便溏薄、舌淡、脉细,则虚重实轻,重在补脾;反之,若患者症见脘腹拒按、口气秽浊、大便秘结、苔腻、脉滑,则实重虚轻,治当重在降胃。
问:“通”法在慢性胃炎治疗中极为重要,请蔡老师给我们讲讲“通”法的含义及其在慢性胃炎中的具体运用。
答:所谓“通”,非独攻下泄利而言,包括疏肝、理气、活血、清热、燥湿、祛痰等法。针对慢性胃炎,强调通补并用,补则以清补、疏补为要,重视补益药物的搭配与选择,反对壅补、漫补。临证常在健脾益气基础上,酌加柴胡、佛手、香附、香橼皮、木蝴蝶疏肝解郁,枳实、川楝子、苏梗、木香理气宽中,路路通行气导滞,水红花子、丹参、桃仁、王不留行、莪术活血化瘀,陈皮、半夏、全瓜蒌、浙贝母化痰散结,黄连、黄芩、蒲公英、连翘、白花蛇舌草清热解毒,苍术、厚朴、佩兰、砂仁、藿香醒脾燥湿,焦山楂、焦神曲、谷芽、麦芽、鸡内金消食除积,火麻仁、柏子仁、决明子润肠通腑。当患者主要表现为脾胃虚弱时常用党参、白术、黄芪,若脘腹胀闷明显,以中满为主时则改党参为太子参,后者为补气药中清补之品。又如黄芪甘温,常与味甘性平之黄精相伍。诸法随证灵活运用,补中有通,通中寓补,《医学真传·心腹痛》曰:“调气以和血,调血以和气,通也;下逆者使之上行,中结者使之旁达,亦通也。”邪实外出而不伤正,脾胃中州元气得复而无壅滞滋腻之虞。
问:精神心理因素在慢性胃炎的发病和治疗中所起的作用越来越被大家所重视,蔡老师您一直强调心身同治在慢性胃炎治疗中的重要性,请您给我们讲讲在慢性胃炎治疗中如何做到心身同治?
答:思虑伤脾,郁怒伤肝。现今社会生活节奏紧张,工作压力大,情志不遂成为影响疾病发生、发展的重要因素。尤其是慢性萎缩性胃炎患者多有恐癌情绪,故身心同治极其重要。医者当疏肝解郁同时结合语言疏导,缓解患者心理负担,叮嘱其劳逸结合,适时缓解压力,避免情绪紧张。“安养心神,调治脾胃”,“语之以其善”,“导之以其所便”,“开之以其所苦”。此外,脾胃病发病与气候、饮食关系极为密切,还应规劝患者注意饮食调养及季节调摄,倡导健康生活方式。“胃病治法,调其饮食,适其寒温,澄心息虑,从容以待真气之复常也”(《疡医大全·内景图说》)。如此身心调养,配合药物治疗,方可提高临床疗效。
2.肠易激综合征(IBS)
问:现今社会随着压力增大,IBS的患者越来越多,请蔡老师给我们谈谈西医学对IBS的认识以及如何理解肝郁脾虚在IBS发病中的作用?
答:IBS是一种常见的肠功能紊乱疾病,其特征是间歇性发作的腹痛、腹胀、排便习惯改变和大便性状异常而无特异的生物化学或形态学异常,其发病机制尚未明了,一般认为与精神心理因素、胃肠激素分泌失调、免疫功能紊乱、胃肠动力异常、内脏高敏性等因素有关。IBS临床分型为腹泻型、便秘型、腹泻便秘交替型和不定型四型。其临床特征主要表现为:腹痛以脐腹部为主,易在进食后出现,夜间少出现,腹泻后腹痛多能缓解,腹泻粪便量少,腹胀白天加重,夜间睡眠后减轻;肠外症状发生率高,如呃逆、嗳气、早饱、疲倦以及抑郁、焦虑等;症状出现或加重往往与精神因素、遭遇应激状态有关。根据IBS的临床表现,可归属于中医“泄泻”“便秘”范畴,与“痛泄”“大肠泄”“气秘”关系密切,与“郁证”也有一定关系。情志失调所致肝木乘脾是本病的主要病因病机,肝为将军之官,易为情志所伤,或因忧郁、恼怒、情绪激动导致肝木之气失于条达,横逆克犯脾土,脾运受制。若木郁不达,风木冲击而贼脾土,则痛于脐下,而见腹痛、腹泻以及情志异常等症状的发生。尽管肝郁是IBS发病的一个重要因素,但脾之强弱也是导致IBS发病的另一主要病因病机,即脾强则不受木侮。IBS脾胃虚弱大致有以下因素:多数患者既往有过胃肠损伤史,如曾患过“痢疾”或“泄泻”,以致脾胃正气受损。生活压力过大,劳累过度,“形体劳役则脾病”《脾胃论·脾胃盛衰论》,思虑过度,耗伤脾血,脾胃受损。在脾胃损伤的前提下,一旦为外界环境所扰,情志所伤,肝气不调,则肝脾同病,《景岳全书·泄泻》云:“凡遇怒气便作泄泻者,必先以怒时挟食,致伤脾胃,故但有所犯,即随触而发,此肝脾两脏之病也,盖以肝木克土,脾气受伤而然。使脾气本强,即有肝邪,未必能入,今即易伤,则脾气非强可知矣。”由上可知,患者过度思虑、紧张劳累均可导致脾虚,而平素精神抑郁,又可导致肝气郁结。肝气横逆则腹痛,脾气虚弱则泄泻。当机体处于脾虚肝郁、肝脾不和的情况下,则易导致IBS“痛泄”的发生;当患者气滞为主,肝不能为大肠行疏泄之职,则患者又可见便秘的发生。气滞脾虚日久则生湿、食、痰、瘀诸邪,或病变累及他脏,导致疾病辗转难愈。
问:蔡老师,刚才您给我们谈了脾虚肝郁在IBS发病中的重要性,那能否给我们具体介绍一下您采用调和肝脾法治疗IBS的用药经验?
答:《医方考》云:“泻责之于脾,痛责之于肝;肝责之实,脾责之虚,脾虚肝实,故令痛泻。”IBS的腹痛、腹泻与土虚木乘、肝脾不和、脾虚肝旺的痛泻之症颇为相似,病机主要在于肝脾不和、脾虚肝旺,与痛泻要方病机相合。原方仅四味药,其中白术苦甘性温,健脾燥湿和中;白芍酸微寒,柔肝缓急止痛,白芍更被认为是脾虚的引经药,该药味酸能柔和肝体,符合“肝苦急,急食酸以缓之”;防风辛温,可散肝醒脾,升阳气而醒脾,搜肝气而疏肝,且有风能胜湿之功;陈皮辛温理气燥湿醒脾,还能行气止痛。全方用药精当,实为抑肝扶脾、缓急止痛之良方。因痛泻要方虽为泄泻立方,但法为抑肝扶脾,所以临证用该方加味治疗IBS,能起到调节肠道功能的作用。IBS临床表现腹痛较甚者,重用白芍,并合用甘草,此乃芍药甘草汤之意,酸甘并用,入营和阴,以养其筋脉,和中缓急。胁腹胀满较甚者,加柴胡、枳壳疏肝达气、理气止痛,或用青皮、木香疏肝醒脾、理气散结。腹泻较甚,伴有腹坠胀肠鸣者,为脾之清阳不升,湿浊滞留肠道,加葛根配合防风以升发脾胃清阳之气以止泻。部分患者大便呈糊状,伴有大量白色或透明黏液,属小肠吸收或分泌功能障碍,可加泽泻、茯苓、生米仁以利湿化浊。对于腹泻日久,伴有大便溏薄、次数较多、腹中冷痛等脾肾阳虚者,可在痛泻要方中加用炮姜、吴茱萸、肉豆蔻、补骨脂以温补脾肾、收涩固肠。此外,还可加用乌梅固摄止泻,乌梅与防风相伍,还具有抗过敏作用,可减轻肠道易激状态。
问:蔡老师,针对IBS这一心身相关疾病,我们对患者可做哪些生活调理方面的指导?
答:IBS是一典型的心身相关疾病,往往与其生活中的应激事件、抑郁、紧张、思虑过度、劳累、饮食等有关,而且病情的转化也受这些因素的影响。因此,对于IBS的治疗,药物仅仅是其中的一个方面,生活调理也与IBS的转归密切相关。首先,应对患者耐心解释劝导,使患者能够了解本病的性质,放松心情,改善情绪状态。《理瀹骈文·略言》提到:“七情之病,看花解闷,听曲消愁,有甚于服药者矣。”说明情志调理在精神因素所致疾病的治疗中占有重要地位。其次,告知患者应注意生活规律,避免过劳,寒温适宜;再次,嘱患者注意饮食,避免进食诸如奶制品、寒凉食物等有可能加重症状的食物。对于便秘患者,应多进食含纤维素较多的食物。总之,IBS的治疗绝非单纯依赖药物可以奏效,而是医患多方配合、综合施治的长期过程。
3.溃疡性结肠炎
问:溃疡性结肠炎的中医病机如何认识?“三观”辨治在溃疡性结肠炎诊疗中如何体现?请蔡老师给我们谈谈。
答:溃疡性结肠炎是一种慢性非特异性结肠炎症,临床主要表现为腹痛、腹泻、脓血便、里急后重反复发作,病程较长,迁延难愈,属中医学“痢疾”“腹痛”“泄泻”“便血”“滞下”等病证范畴。溃疡性结肠炎的病机集中体现为清代叶天士所言之“脏阴有寒,腑阳有热”理论,即脾肾虚寒为本,大肠湿热为标,寒热虚实错杂。我们辨治溃疡性结肠炎,主张“三观”辨治,即整体观、动态观、平衡观。所谓整体观,即认为人体与外界环境是一个统一的有机整体,人体本身也是一个统一的有机整体,需从整体来认识疾病的病机。动态观则是强调辨证论治,治法方药随患者病情的变化而更换,不能机械地固定方药,而应该“法随证转”“药随法变”,灵活运用。平衡观是指用药时要遵循吴鞠通“治中焦如衡,非平不安”的学术思想,虚实同理,寒温相适,气血兼施,以平为期。具体而言,本病在急性发作期病机以标实为主,治疗重在祛邪,以清热燥湿、行气解郁、化瘀止血为主;慢性迁延期病机以本虚为主,治疗重在固本,以调补脾肾、固涩止泻为法。治疗则根据患者病情,补虚泻实,寒热兼顾,温清并用,气血兼施。
问:蔡老师,针对溃疡性结肠炎患者的肠外表现,我们在治疗中该如何兼顾?
答:溃疡性结肠炎患者可见关节、口、眼等部位的肠外表现,如关节疼痛、口腔溃疡反复发作,以及虹膜炎、结膜炎等。此类症状不是本病的典型表现,较为少见,有时容易被忽视或误诊为其他疾病。针对本病的肠外表现,我们主张应按照“急则治标”“缓则治本”的原则,从中医整体观念出发,突出辨证论治的特色。如关节疼痛固定不移者,属中医“痛痹”范畴,其病机为脾虚日久,气血生化乏源,正气亏虚,卫外不固,寒湿外邪侵袭,痹阻经络气血,不通则痛。对此,我们常以《金匮要略》乌头汤或乌头桂枝汤加减,以通阳开痹、祛寒胜湿、缓急止痛。对于游走性关节疼痛的患者,属中医“行痹”“历节”范畴。其病机多由久病脾虚,气血不足,肢体失养,风邪夹寒湿等邪气侵袭,痹阻经脉,血气运行不畅所致。由于本病病邪以风邪为主,所谓治风先治血,故在祛风散寒除湿的同时,予养血祛风以治其本,方用大秦艽汤加减。对于有虹膜炎、结膜炎等肠外表现的患者,病机多为肝肾不足、阴血亏虚、风热上扰,故佐以滋养肝肾、祛风清热之法,方药如二至丸、杞菊地黄丸之类。
问:蔡老师,请您给我们讲讲内外兼治在溃疡性结肠炎治疗中是如何体现的?
答:溃疡性结肠炎患者肠镜检查,一般可见结肠局部黏膜组织充血、水肿、出血、血管纹理模糊、脓性分泌物附着等表现,与体表溃疡相类似。对于病变范围在降结肠以下的患者,可配合灌肠方法,仿中医外治法之旨,药液直接作用于病变局部,使药物的有效成分能更充分地发挥作用。我们常用参三七、白及、马齿苋、地榆等药物组方,煎汤灌肠,并合用中成药云南白药。内疡外治,祛瘀止血,清热利湿,消肿生肌,以促进局部黏膜修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