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民众的理想
儒家的创立者孔子是贵族出身,本身也是统治阶层的一员,所以儒家思想是从统治者的角度看世界,从社会顶层来思考怎么治理国家。
诸子百家里面的墨家却刚好相反,是从底层百姓的角度来看世界。
墨子,名翟,宋国君王的后代,也是殷商王族的后裔之一,但他们家族到他这一代已经沦为平民了。
墨子的生平后人并不清楚,但从种种迹象分析,他应该是一个手工业者,可能是个木匠,在那个时代是地位比较低下的一类人。
早年他曾拜在儒家门下,但儒家那一套烦琐的礼仪很快就让他厌烦了,他一个干粗活的匠人,你让他天天去研读周礼,这个礼节那个礼节的,他怎么读得下去呢?
所以墨子很快就离开儒家学派,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思考人生。
他处在社会底层,日常接触的都是咋咋呼呼的粗人,对于什么“克己复礼”之类的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不会去考虑怎么管理民众,而是从民众的角度提出他们对统治者的诉求。
最基本的一个要求,就是要平等,你们这些官老爷不能欺压我们这些老百姓,墨子把这个理念称为“兼爱”。这一点跟儒家的“仁”有类似的地方,但更强调平等的意味。
老百姓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是无休止的战争。所以墨子又提出“非攻”,抵制一切侵略战争,为了做到这一点,就需研究防御的技术。
所以墨家对于战争中的防守策略有很深入的研究,甚至可以说,这个学派的人都是军事技术专家。同时,他们游说各国的一个主要目的就是制止战争。
其中最著名的是公元前439年左右,墨子与鲁班的那场对决。
当时楚惠王让鲁班造出攻城的云梯,准备攻打宋国,墨子听说以后,从鲁国日夜兼程,飞奔到楚国郢都,找到鲁班,说服他跟自己一起见楚惠王。
墨子对楚王说:“有一个人,自己有华丽的轩车,却想去偷邻居的破车;自己有锦绣衣裳,却想偷邻家的破衣服;自己有白米肥肉,却想偷邻人的糟糠。大王觉得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楚王说:“那人怕有偷窃的癖好吧?”
墨子又说:“楚国方圆五千里,宋国只有五百里,好比轩车与破车;楚国有丰富的自然资源,宋国只有些野鸡野兔,好比膏粱与糟糠;楚国有许多名贵的木材,宋国却连棵大树都没有,好比锦绣与短褐。既然如此,大王何必损害自己仁义的形象去攻打宋国呢?”
楚王说:“你说得也有道理,但鲁班已经为寡人造好云梯了,打下宋国轻而易举。”
墨子说:“未必!”于是把鲁班请过来,让他坐下,自己把衣带解下来,围成城池的形状,以竹片模拟工程器械,让鲁班当场演示攻城的方法,自己来模拟防守的办法。
鲁班用尽各种方法,一遍又一遍地进攻,都被墨子守住了。
最后鲁班无计可施,只好停下来,说:“我有对付你的办法,我不说。”
墨子说:“我知道你用什么办法,我也不说。”
楚惠王听得莫名其妙,问他们:“到底有什么办法?”
墨子说:“他所谓的办法,就是让大王现在把我杀掉,就没人去帮助防守宋国了。不过,在下出发之前,已经让弟子禽滑厘带着三百门徒,还有我们的守城器械,到宋国去帮他们防守城池了。”
楚王和鲁班听到这话,都无可奈何,看来要打下宋国确实不容易,只好放弃了这次侵略战争。
“非攻”是墨家最核心的思想之一,只要制止了战争,就可以减轻民众大多数的痛苦。只可惜,在列国激烈拼杀的战国时代,他们从来没能实现这个目标。
《墨子》中记载的这个故事,也只不过是墨家的一家之言而已,吹嘘的成分更多,要靠这样的方式制止战争,实际上根本不可行。
另外,墨家是由社会底层民众构成的,所以讲究“节葬”“节用”,鼓励大家过简朴的生活,禁止礼乐,反对儒家那些奢靡繁复的礼节。
他们还讲究“非命”,不相信命运决定论,鼓励通过个人的奋斗改变命运。
他们也反对以出身论英雄,反对世家大族对社会资源的垄断,鼓吹“尚贤”“尚同”,以才干选拔人才,让普通百姓都有出头的机会。
他们认为一切政府官员都应该按照才能来选拔,甚至连天子和“三公”都应该是选出来的——“选天下之贤可者,立以为天子……又选天下之贤可者,置立之以为三公”,这是公然要推翻封建世袭制!在当时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言论。
也许因为墨家的这些言论都是在跟当权者作对,他们的生存环境也就格外险恶,墨家处处注意保护自己,久而久之,竟然锻炼出了一种极其严密的社会组织。
在诸子百家里面,墨家的组织结构是最严密的。
他们的领袖称为“钜子”,每一代钜子都由上一代钜子指定,代代相传,每个成员都必须绝对服从于钜子。
他们门派内部有严格的纪律,甚至有自己的法律,“墨者之法,杀人者死,伤人者刑”,钜子腹朜(tūn)的儿子杀了人,都被他依墨者之法行刑。
为了门派的利益,必须牺牲个人利益,甚至要“赴火蹈刃,死不旋踵”。被派往各国做官的门徒,必须推行墨家的主张,还要定期向组织捐献俸禄。
他们也有严格的分工,例如“墨侠”,就是专门负责惩恶锄奸的墨家侠者。
他们生活极端清苦,摒弃一切物质享受,为集体的利益日夜奔波,终生操劳。
公元前四世纪的中原大地上,一队队的墨者,穿着粗布衣裳,蹬着破旧的草鞋,披着斗篷,佩着刀剑,迎风冒雪,在各国之间奔走,为了实现自己的社会理想投入一场又一场的战斗中。他们强悍的战斗力和强大的凝聚力,使得自己成为各国都不能忽视的一股军事力量。
但在上层人士看来,这群墨者就是一群极端的黑社会分子,不仅疯狂而且危险。特别是在讲究“天命”的儒家看来,墨家完全离经叛道,简直跟邪教差不多。
站在墨家的角度来看,儒家则是祸国殃民的反动学说,儒家的很多观点都是他们严厉批评的。
《墨子》中有专门批判儒家的《非儒》一章,在这一章里,墨家对儒家全面开火,骂得他们体无完肤,甚至对孔子发起了人身攻击。
例如,他们编了一个段子。当初“孔某人”不是被困在陈国和蔡国之间几天吃不上饭吗?手下的弟子们都想尽办法去找吃的,其中就数子路最有本事,竟找来一头小猪,煮了给老师吃。这猪是怎么搞来的?不用想也知道,“孔某”也不问,就欢天喜地地吃掉了。子路又用别人的衣服换来一壶酒,“孔某”还是不问怎么来的,就给它喝掉了。
后来,师徒一行人时来运转,终于回到鲁国。鲁哀公接见“孔某”,这时“孔某”又摆出了贵族派头,“席不端不坐,割不正不食”。
子路很疑惑地问老师:“当初被困的时候,您什么东西都吃,现在怎么讲究起来了?”“孔某”回答:“小声点,我悄悄说给你听。以前是为了活命,现在是为了讲仁义啊。”
最后,墨家评价说,“孔某”这种人“污邪奸诈”。
可以想见,儒家门徒听到这样的故事是什么表情。
所以儒、墨两家经常展开激烈的骂战,墨子甚至激烈地认为“儒之道足以丧天下”!
到了汉朝以后,儒家逐渐得到了统治者的推崇,墨家的生存空间被压缩,最终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墨家的衰亡是华夏文明的重大损失。
他们的理念正好是华夏文明缺失的那一块,特别是他们对科学的钻研精神,更是其他学派无法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