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不弃玉成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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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你只问果,不论因吗?

江衍在林子里睡得恍惚,看人见物都不十分真切。若非地上湿冷又生硬,硌得他浑身难受,他连睁眼都省了。

隔着层层密密的竹子,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江衍就要上前看得仔细些,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很可笑。

那日他分明听狂医说她病得很重,眼前这姑娘只是与她五分相似罢了,当不得真的!

江衍如斯想,不意“姐姐”两字脱口而出,幸好声若蚊蝇没惊动人。

“你慢些走,莫要再伤了脚。你若着急回,我……”

在福满江客栈,江衍誓要报削耳之仇。这声音,他再熟悉且憎恨不过。血海深仇,怎能不报?江衍翻出身上的匕首,尾随其后。

“真啰嗦,快走几步,哪里就会摔了。即便真绊了脚,在地上滚几滚,不过多些皮肉伤,养个三五天,就恢复如初了。玉石之物,忌摔怕碰,人却无妨。”

江衍被仇恨蒙了心,此时只想快意恩仇,手刃仇敌。

至于“无名”姑娘,手无寸铁,于他报仇无碍。若真惹急了他,一并杀了就是,是谁都无甚分别。

古语步伐越来越小,像是在锋利的刀刃上行走,受着不可言说的疼痛,额上的汗珠浸湿了碎发。

司南心下不忍,提议背她回去,她每次不等人说完,就及时岔开了话题。脸上挂着豆大的汗珠,还有最让人放心的笑。

两人一前一后,古语体型娇小,走在司南前面,整个人都“不见了”。

司南跟在她身后,她背影单薄如斯,一阵风来都能吹跑的人,若无其事地走在风中,任尔东西南北风,坚韧如斯。

“初生牛犊不畏虎”,江衍甚至还想与之决斗,一雪前耻。可,他还没走到仇人跟前,急促的呼吸声就出卖了他,那人剑未出鞘便打掉了他的匕首。

“我要杀了你!”

江衍仍不罢休,疯了一样,向他扑过去。

司南带古语轻松躲过,眼里尽是对他的蔑视:

“你这蹩脚功夫,也就能欺负老弱病残。我当日留你一命,看来是错了,今日取了你的命,免得你再为祸一方。”

司南上前挡住古语视线,侧身在她耳边耐心解释:“此人心术不正,惟利是图,留在世上,贻害无穷。”

古语觉得此人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只当江衍与他有旧日怨仇,自己不明内情,不好置喙,便往后一步,背过身,由他去。

江衍离得近,这惊鸿一瞥,他认出了她,又惊又喜,直叫“姐姐”。

古语这一退,司南再无顾忌。沈随留下的那截断竹,到他手里,有兵器之利,逼得江衍退无可退,跪在古语面前求饶,拽着她的衣摆不松手。

“我说过,她不是你能碰的人!”

司南目光冷冽,与上次无二。

江衍想起他出剑之快,双手僵硬到不敢再动。

“相国寺一面之缘,我从没忘记姐姐。姐姐为我延医治伤,我心里已视姐姐为亲人。姐姐在上,请受阿衍一拜。”

江衍这一拜,头低到了尘埃里,褪去了戾气,谦卑恭和,像换了个人。

他满身狼狈,脸上片片血污,单那一双眼睛,干干净净的,看着她,泫然欲泣。

古语认出了那只右耳,却不忍细看不敢多看。当日客栈之事,如王爷师父所言,她做不到问心无愧:

“你要报削耳之仇,追踪溯源,我都该与他同担。当日之事,辩无可辩,是我对你不住,不配你这一拜。”

古语心有愧疚,说完后退一步,背过身去,不受他这一礼。江衍懵懂不知何意,以为古语有心护短,只当她是过于心软。

“你一口一个姐姐,杀她时却毫不手软。你只在有用的时候,才记起她对你有恩,此时你跪在这里认亲,是想她开口让我放过你。你杀她在前,我伤你在后,你只问果,不论因吗?”

前车之鉴,司南不喜欢他靠近古语,更讨厌他这般对古语示好。

古语说“与他同担”仇恨时,司南心里转过很多念头。高兴她对外如此维护自己,维护背后,有感激,是内疚,更多自责。这样的维护,他不想要,也不需要。罪不在她,她不该背负骂名。

江衍跪在那里,如风中竹叶,无着无落:

“是我有负姐姐大恩,命中活该有此一报,你动手吧!”

他心如死灰,阖上双目,再不挣扎求存。他不是石阎王对手,也没脸求姐姐可怜,小命休矣!

古语嘴巴抿成一条线,想说什么又止于唇舌。

“好!”

不等古语说出口,司南已心领神会,扔掉伤人的断竹。古语站太久膝盖发软,步履蹒跚着向前走,他伸手撑住她半个身子,为她安心,步步妥协:

“你瞒着我找人救他,便是想给他一条生路。我杀人不眨眼,你不是。如果我今天要了他的命,你不会怪我,但你不会原谅自己,所以我愿意放过他,只希望你心里好过些!”

古语眼中泛起涟漪,没再推开司南的手。她说不出的话,他真的明白,她想要做的事,他总会成全,她从心底透出欢喜。

柳暗花明,来得突然,江衍难以置信,跪在地上,跟做梦似的。

他小小年纪似乎很愁苦,古语临走前有意开解,释他几分怨憎恨,便用竹竿写了他的名字,对着地上凹进去的部分,耐心解释给他听:

“你叫阿衍,泽之广者谓之衍,‘水’在‘行’中,泽被众生,惠及四海,寓意极好,此名合该扬天下。我对你无恩,也无缘作你姐姐,相识一场,愿你此生,如鱼在水得自在,不负阿衍。”

江衍盯着地上的字,像见到了什么稀罕物,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所闻。姐姐“笔触”洒脱,如行云流水,勾勒出他的一生,美好得与他全然无关。

世人耻笑他多余,他原本的人生,不在云端之上,日日水过无痕,从来无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