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容氏坐在扶手椅上,一向保养得极好的脸上有些憔悴,眼下两个淡青的眼圈,见顾娇进来,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忧伤,又很快收拢了。
顾娇乖巧地在她身边坐下:“娘。”她今日穿了淡紫的褙子,衬着她娇嫩的肌肤,显得分外让人怜爱。
容氏紧紧握了握手掌,又放开。她柔声问顾娇:“今儿想吃些什么?”
顾娇说:“娘用什么,娇娇便吃什么。”
这句话一说,容氏的泪就流了下来,吓得顾娇连声说:“娘亲,娘亲,是不是娇娇做错了什么惹娘亲伤心了?”
彩云递上帕子,容氏拭了泪,笑道:“我们娇娇最为懂事,怎么会惹娘亲伤心?”
顾娇接过帕子,小心翼翼帮容氏擦泪:“那娘这是舍不得娇娇了,娇娇也舍不得娘亲,娇娇不想嫁了,日日陪在娘亲身旁。”
容氏心一沉,莫非娇娇知道了?她抓住顾娇的双手:“娇娇……”
顾娇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她。
容氏心中千回百转,最后还是有了决定:“顾娇。”
只有她犯错的时候娘亲才会这样叫她的名字,顾娇顿时不敢吭声,只是她想她最近并没有犯错啊。
“顾娇,你生为顾家姑娘,自小便享受富贵,不必为生活奔波,但这也决定,你作为顾家人,要比别人多一分坚韧,多一分隐忍,多一分大度。”容氏每说一句,都心如刀割,顾娇是顾家的掌上明珠,自小小心翼翼养着,如今却要被他人踩在头上,践踏尊严!
顾娇神色有些糊涂起来,娘亲这是在说什么啊?
“你的祖父,为你定下这桩婚事,本以为是你下半辈子最好的依仗,却万万没想到,我们看错了人,让你遭受这巨大的耻辱。”容氏恨声说着,本以为是良人,却是个渣男!
顾娇的唇色渐渐灰败。她虽然并不算十分聪慧,但脑子还算清醒,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娘亲这是在骂陈据,她的未来郎君!
“那陈据,竟然亲口说,若你容不得那女人进门,那他便不会娶你为妻!你爹爹,差点没被气得吐血!”
“陈据祖父,说是没脸见人,哭着喊着要跳进江中。”
“你爹,本来打算取消这门婚事,然而你的祖父,竟然怜他那好友,非要促进这门婚事不可。”
“娇娇,我的好娇娇,真是委屈你了。爹娘没用,没能护住你……”容氏哭得像个泪人。
顾娇呆呆地帮她娘擦眼泪,泪水湿透帕子,覆在她的手上,冷冷冰冰的。
此刻虽然是深秋,她却如坠冰窟中。
陈据,她的陈据哥哥,竟然不知不觉便喜欢上别人,还要纳那个女人为妾!那她算什么?算什么?
顾娇以为自己病了,但是没有。虽然她一向被娇养,但是从小到大极少生病。她变得更加的惫懒,每日只躲在温暖的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容氏忧心忡忡地陪了她好些日子,人倒是瘦了不少,被顾沾非骂回去了。顾家不可一日无主母,顾娇的事情再大,也不能影响顾家的运转。
然容氏被赶回主院那日,顾沾非来看顾娇。秋风瑟瑟,顾娇倚在窗边,看树叶纷纷落下。不过数日时光,本来像花儿一般的脸儿憔悴了不少。到底是自己的唯一的女儿,顾沾非心中再疼爱,面上却只能与她说:“人生在世,哪来的一帆风顺。往后的人生总要你自己过的,想开些,摆正主母的位置,方是正道。”
顾娇便转头看他,一双眼睛湿漉漉的。顾沾非忽而想起她年幼时,总爱用这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他。他到底软了心肠:“若是过得不好,就回来。”
话音一落,顾娇的泪水便簌簌落下,比外头的落叶还要密集。
顾沾非长叹一声,无可奈何。若是顾又清不在了,他定是作主将这门婚事退掉的,不就是一个陈据吗?天下之大,何愁没有好男儿!然……他摇着脑袋离开了。
初冬来临之际,顾源从外地回来,到顾娇的院中看望她,见她正坐在绣墩上,呆呆地望着墙上的一幅逗趣画,画中稚童梳着小髫,拿了一条鱼儿在逗猫。画是陈据一年前亲手画了送给她的,她得了之后很是喜欢。
顾源大步过去,将画扯下来:“有什么好看的?”他转头骂小花,“将这幅画烧了!”
小花捡起画低头出去了,顾娇仍旧是呆呆的。顾源吸了一口气,却又长长地吐出来。罢了,以后顾娇仍旧是要嫁给陈据的。他无力改变长辈的决定,但他可以更努力,为着以后能好好给顾娇撑腰。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避着这件事,偏偏顾珠是个例外。
隆冬之际,顾珠定了亲,是离鼎州不远的岳州康家嫡长子康盛,大约是得了陈据的教训,顾又清再三考虑,决定将孙女婿的门槛降低,将顾珠放在眼皮底下,谅那康家也不敢学那陈据。
定了亲的顾珠兴奋异常,捧了吉服造册,蹦进顾娇的房中。
小花来不及拦截,眼睁睁地看着顾珠将吉服造册摊到顾娇面前:“姐姐眼光好,帮妹妹挑选一下可好?”
顾娇正倚在罗汉榻上,看着眼前的香炉发呆,顾珠如此大的动作她却像是置若罔闻。
顾珠厚着脸皮,一页页翻着吉服,一边自我点评道:“都说嫁人那日,是女人最辉煌的日子,是以这吉服,自然得好好挑选,不能仓促为之。对了,姐姐,你的吉服已经快要完工了,妹妹已帮姐姐看过了,巧夺天工,若是姐姐穿上,定是让人羡慕不已。”
她说着说着,觉得口干了,见小几上有茶水,倒了一杯便吃。
小花赶紧捂住嘴。
顾珠猛然将茶水喷出来:“这是何物?为何这般苦?”
顾娇冷冷地说:“是黄连水。”
顾珠脸皮的确比墙还厚,涎着脸说:“哦,冬日时常烤火,火气上盛,着实需要喝黄连水降降火。”
顾娇脸上最终有了表情:“你还有事吗?”
顾珠将册子推到她面前,涎着脸:“听说姐姐的嫁妆颇多,而妹妹的甚少,这做姐姐的,总得给妹妹添妆罢。不知姐姐给妹妹什么呢?”
顾珠一进来,这嘴儿便吱吱喳喳,讲的话语直戳顾娇心窝,顾娇心头腾着一团火气。她冷冷地起身,走到柜子旁,拉开抽屉,从里头取出一样物什来,转头扔在顾珠面前。
是一只造型精美的盒子。
顾珠心头一阵激动,忙忙将盒子打开,却见里头黑绸缎中放着一颗圆珠子。顾珠虽然比顾娇穷,但还是见过不少好物件的。她细细打量着那颗圆珠子,拧眉半响仍然看不出是何物。
顾珠向顾娇虚心求教:“姐姐,这是什么宝贝?”
顾娇瞥她一眼,冷冷道:“这是东海里大鱼的眼珠子,送给你,正巧。”
东海里大鱼的眼珠子,那不就是死鱼眼珠子?!顾珠惊叫一声,含泪控诉:“我要告诉大伯!”竟然咒她是康盛的死鱼眼珠子!
顾娇毫不在意:“尽管去。话说,这颗珠子还挺贵的,花了我足足十两银呢。”
顾珠将吉服造册收起来,跺着脚走了。
顾娇默默无声,仍旧坐回榻上。她端起茶壶,正要倒水,忽而停了手,对小花说:“将玫瑰花瓣取来泡茶。”顿了一下,她又说,“配上栗子玫瑰糕。”
有一瞬间,小花觉着,二姑娘还挺可爱的。
可爱的二姑娘次日又抱着头面册子来寻顾娇,二人自然又是唇枪舌战,小花发觉,自己姑娘倒是一天天鲜活起来了。
过了年,不过还有两个月,便是顾娇的好日子。纵有万般无奈,顾家还是开始筹备婚礼。而顾又清出于愧疚,从自己的私房中出了五万两的银子给顾娇。
春寒料峭夜,顾娇坐在灯下,梳理着自己的嫁妆。
嫁妆单子因为太长,已经装订成一本厚厚的册子。顾娇随便划拉了一下,发觉自己已然是个富得流油的小姑娘,就算她这辈子一直躺着不动,她也不会饿死。
只是……
她有些茫然,她的嫁妆将来是带进陈家的,以后若是陈据缺钱,她儿女的吃穿用度,甚至子子孙孙,都会受到她这笔嫁妆带来的益处。
而说不定,陈据的庶子庶女,亦能受惠于这笔钱。
只因她是嫡母,不能妒忌,还得相助夫君,将陈家的事业壮大。
好郁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