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路向北。
于玲珑半躺在前行的马车中,垂着眼眸,用银签子扎起一小块西瓜,放进嘴中。西瓜放在冰釜上,入口冰冷,一口咬下,甜汁浸在口中,滋润着喉咙。
春绿春晴候在一旁,春绿劝道:“大公主,西瓜多性寒,您才出月,还是少吃为好。”
于玲珑睨她一眼,春绿低头,不敢再出声。
车厢巨大,里头可容纳四五人,中间放着一张矮几,上头放着茶点。于玲珑将银签子扔进西瓜块中,无趣道:“可是快到冥州了?”
“是。”春绿恭敬道,“大公主可要在冥州逗留几日?”
“一旦过了冥州,再往上,便是磁州、云州,磁州穷困,无甚好吃的。我们便在冥州歇两日罢,说不定到了云州,你们都要自己动手做饭了。”于玲珑懒懒地说。
“是。”春绿春晴表面上虽然是于玲珑的贴身丫鬟,却是自小并未做过饭。她们一向自诩是做大事的,那灶房中油腻之事,自是不屑去做。
其实也并不难,陈家有钱,便是到了云州,寻上两个厨娘以及几个粗使婆子便可。这等小事,她们还不放在心上。
于玲珑撩开帘子,只见外头一路与信州不同的景色,嘴角弯起一抹笑:终是,提前回到了这地儿……
半月前,她正欲动身到鼎州去,陈据的贴身小厮却回到陈家,请她务必到云州去。往日那个并不理睬她的婆婆金氏,却是赶紧将她的儿子和儿子的乳母都接走了,又贴心地给她备了奢华大马车,给了好几千的银两,让她赶紧到云州去,好伺候着陈据。
而春绿探得消息,金氏可是给了好几张数额巨大的银票那陈据的贴身小厮。
她心中一动,本以为从陈据这边入手无望,如今却惊喜连连。那陈据今日是六品武将,又有钱财撑腰,假若得了云州的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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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娇熬好粥,用大碗盛好,放在炕桌上。
昨晚她睡着前,阿孤还未回。今早她醒来时,屋中除了她空无一人。阿孤常用的铺盖,却是不见所踪。她推门出来,却见阿孤扛了一把竹竿回来,正在做齐人高的竹围墙。她便升火,放了两把米进去熬粥。
米在罐中翻滚,顾娇洗过脸儿,临窗照镜,觉着自己整日梳着似男子的发髻,倒是有些腻了。便寻思着自己梳一个女子的发髻,然而梳了半日,才发现自己离了小花小蝶,竟是不会绾发,只得随便将发丝在后面松松绾着,成一个坠马髻。自揽了镜儿,左看右看,甚是满意。又兴冲冲去问阿孤:“阿孤,我这样好看吗?”
阿孤却是淡淡看她一眼,很快扭头向一边:“还是梳之前的发髻好。”
顾娇当下撇了嘴,气鼓鼓地将发髻梳回原来的样儿。此时粥已得了,她盛了两碗,也不叫阿孤,喂了阿白和阿黄,又自顾自吃了,想收拾一下,却是四壁空空,除了一张土炕,和一张炕桌,再无他物。
又见粥凉了,不忍心阿孤一早吃冷食,便走到门口,喊他:“阿孤,快过来吃粥。”
阿孤将粗大的竹竿捶进土中,又用麻绳缚结实了,才抹一抹额上的汗,走进屋中来喝粥。顾娇正想说话,却见阿孤匆匆将粥喝完,又出去继续捶竹竿了。
顾娇莫名,这阿孤是怎么了?
她斟酌半响,走到他身旁:“我也来做。”
“你做不来。”阿孤踩在小凳子,继续捶着竹竿。
顾娇向来是做不来贴别人冷脸的事儿,见阿孤并不想与她多说,便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回屋中自铺了一张薄纸,摆了颜料,作起画儿来。
画了半响,一颗心却是怎么也静不下来,那团圆锦景却是乱作一团,画得不像样子。正怔怔发着呆,阿孤在窗外说话了:“我叫了工匠来盖房,你将灰抹在脸上,别出来。”说完脚步声又远了。
顾娇才将灰抹在脸上,便听外头有人在粗声粗气的说话,她伏在窗前,朝外看去,果然外头站着几个粗壮的汉子,阿孤站在一旁,身量极高,脸上的表情仍是极淡。如今的阿孤,倒是和之前在清平镇的那个又黑又矮的阿孤,只会憨笑、讨好她的阿孤不同了……
她心中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转瞬即逝。
阿孤计划在原来的茅屋旁侧各加盖一间,一间他住,另一间作杂物房,如今一盘算,手中银钱却是不够。只得在旁侧加盖了一间较矮小的茅屋,修整了院墙,七七八八算下来,银钱已经用去了大半。
如此忙了几日,才总算是弄好了。而这几晚,阿孤一直是宿在外头;白日里又是忙着做活,竟是和顾娇并没有说上几句话。
顾娇心中暗暗地浮了一层怒火。这阿孤,莫不是怪她毁了他的亲事,不能见那南韵儿罢!可他明明也说了,他不喜欢那南韵儿呀!
正胡乱想着,阿孤在外头道:“我想到城里置办一些家什回来,你要不要去?”
顾娇火速跳下炕来:“去!”
冥州城和鼎州、清平镇自是不同,街上的铺子大多没有鼎州那般讲究,因冥州少雨,大多货物都堆积在外头。宽阔的大道上,尘土飞扬,许多人拍马而过。阿孤拉着牛车,顾娇躲在牛车中,声音有些快活:“阿孤,阿孤,那地毯很是漂亮。”
阿孤朝那头看去,只见街边一家店铺挂了许多地毯,图案精美,若是铺在家中,定是极好的。
他正不知如何回顾娇,手中银钱羞涩。忽而顾娇又叫起来:“那边的镜台做得好生精致。”果然那店中摆了许多精美的家具,方桌、镜台、盆架、抽屉桌一应俱全。
这回他却勒停牛车,转头对她说:“我们下去看一看。”
顾娇赶紧摇摇头:“我只是感慨一下,不用买的。”
“不是买那些,是买米面。”
可不,在卖家具铺子的对面,有一家米粮铺子,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斜对面还有一家卖牛肉面的,飘散着浓郁的香味儿。一架马车缓缓停在牛肉面铺子前,两个穿着淡绿襦裙的年轻姑娘从车厢中出来,摆了马凳,迎出一位戴着帷帽的太太来。看那太太身上穿的俱是极好的料子,随着风儿微微颤动。三寸莲足着的是一双做工十分精致的绣花鞋。虽然戴着帷帽,却还能瞧出浑身的贵气来。
两个丫鬟扶着太太,一个年轻的小厮迎上前,态度恭敬:“太太,里头已经清场了。”
那太太嗯了一声,由两个丫鬟虚扶着进去了。
阿孤停了牛车,正要叫顾娇下车,却见她浑身僵硬,双眼睁得老大地看着某处。那,那年轻小厮是陈据贴身的小厮,她自是识得的。他为何出现在冥州?方才他与那太太说话时,态度是这样的恭敬,还叫她太太……
莫不是陈据拼了命,舍了她,舍了顾陈两家的交情亦要娶的妾室?
如今看来,那仪态万方的样子,倒不像是个小门小户的姑娘家。怪不得那陈据惜她如命……
“小哥儿,小哥儿?”阿孤伸手,在她面前摇晃。
顾娇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我有些不舒服,你自己去买,可好?”
阿孤瞧着她,脸色有些灰败,失魂落魄的,仍旧有些不放心:“你……”虽然他本来是打算自己来买的,但又怕她这些日子天天作画,在屋里闷坏了,才将她带出来散散心。可如今看来散心没成,倒是佳人似是失了一颗芳心。
顾娇摇摇头:“我无事。”嘴上说着无事,一张脸儿却比之前更加的苍白了。
阿孤看看她,想了想,自己独自去采买了。
顾娇怔怔看着那家牛肉面的铺子,隐隐约约,却只瞧见陈据的小厮在方桌旁坐着吃面,那太太和那两个丫鬟,却是不见,约莫是进了包厢。
不过,怎么不见陈据呢?抑或,这不是陈据那个的妾室?
忽而一股极香的馄饨味儿传来,外头阿孤说:“我买了馄饨,趁热吃上几口,可好?”
顾娇将心神收回来,撩开粗布帘子看出去,只见阿孤捧着一碗馄饨,朝着她笑。
于玲珑吃了牛肉面,有些热,便倚在窗边朝下看去。只见在牛肉面铺子的斜对面停着一辆破旧的老牛车,一个年轻的汉子正端着一碗似是馄饨的东西,正朝车里说着什么,不过须臾,一双手伸出来,接过那碗东西,又缩进去了。
她不禁一笑:“贫贱夫妻百事哀,便是一碗馄饨亦要分食。春绿。”
春绿在一旁恭敬道:“是。”
“你拿上十两银钱,送与下面的年轻小哥。”
“是。”
阿孤正屏气凝神,听着里头的动静,确认顾娇在吃馄饨,一颗心才放下。忽而从牛肉面铺子里走出一个年轻姑娘,径直向他走来,一张圆脸面无表情,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放在他身旁:“我们太太赏赐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