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阿孤蹙了眉头,看着那荷包,正欲拒绝。忽而一道声音从车里传出:“阿孤,自是收下。”
春绿弯了弯唇,呵,这男子不识相,里头的娘子倒是个识相的。如今这世道,笑贫不笑娼。
她自是回去复命了,于玲珑在上面看着,见那年轻汉子收了荷包,又和车里头的娘子说了几句话,便进了那卖家具的店铺。小半个时辰后,他便出来了,后头还跟着店家的伙计搬着盆架,紧接着又搬出妆台来。
下头忙忙碌碌地搬着家具,她在上头看着,瞧着下面一股烟火味的忙忙碌碌,轻笑一声:“倒是做了一件善事。”
阿孤将盆架、妆台绑在牛车后头,又到粮油铺子中买了米面等,才驾着牛车悠悠地往家中去。
待出了城,阿孤将牛车停下,低声问顾娇:“你可还好?”
里头嗯了一声,却没再说话。
顾娇有了心事。
她坐在土炕上,拿着笔,有一下没一下地画着。阿孤装好盆架,又将妆台放好,深深地看她一眼,张了张嘴,还是出去了。
顾娇胡乱画了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儿,扔了笔,下了炕,坐到妆台前。镜中的人儿灰着一张脸,梳着雌雄难辨的发髻,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她想起方才那仙气飘飘的太太,心中又是一阵难受。原来他喜欢的,是那样的,可她,可她也并不输于那女子呀!她顾娇长得也极好呀,自小娇养着,虽然不爱女红,也不爱管家,可他之前明明也说了,便是喜欢她这样的娇憨呀!她鼻头一酸,泪珠儿便滚滚落下,将脸上抹的灰冲得一道道的,更是难看。
明明,明明,她早该忘了他的呀!
阿孤静静地站在门外,无声无息。半响后才移步走到小院中,做起晾衣架子来。
经过几天的修整,小院子已经像模像样。两间住人的茅屋,紧挨着是灶房,灶房外头摆了两只水缸。整个小院子用同人高的竹竿围起来,里头还能种上一垒的菜,阿白和阿黄正在泥里撒欢儿。在院里的一角摆了一张竹桌,几张竹凳围着,上头放着一套质朴的茶壶。倘若关起门来,却是清清静静的小院子。
阿孤想起离茅屋不远,有家农户养了不少鸡,便出门去买了一只老母鸡回来,杀了在锅中炖着。
抑或是走地的老母鸡,养的年头久了,在锅中一熬,香味四溢,勾得阿白和阿黄直在锅边打转。待再熬上小半个时辰,满院子都是香味儿。门儿一开,顾娇伸头出来,一双眼儿红肿,脸上被泪水冲得晶亮。
“可是饿了?再熬上一会便好。”阿孤坐在矮凳上,柔声说。
“我不饿,可是想喝鸡汤。”顾娇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她本来还想哭,可是阿孤太可恶,将那鸡汤熬得极香,勾得她着实哭不下去了。再说了,那陈据有什么能让她可哭的,她还拿回了十两银钱呢,也算是泄了恨了!
阿孤只笑着看她,她想了想,说:“待会熬得了汤,便将母鸡捞起,撕成条,淋些香油麻椒,配着面吃,可好?”
阿孤才要应好,院门被叩了几下,施大桩在外头说:“云兄弟,云兄弟!”
顾娇想起自己脸上的狼狈,赶忙折身进房中去。
阿孤开了门,施大桩搓着手进来:“哟,云兄弟,这几日的功夫,竟是收拾得这样好了!”待吃了茶,便低声说:“云兄弟之前将那猫儿茶壶和鲤鱼瓷盘卖得极好,冥州便有许多人争相效仿,只不过他们烧出来的瓷器,比起我们的可是逊色多了!昨日里我才透露了一点口风,那冥州城中有名的商贾之一沈家便来了人,开出了极好的条件。沈家说是以后便请小哥儿作画,顺便也提携提携咱们施家。那沈家说,倘若云兄弟愿意,明日午时便到冥州城中的寻常居去相谈。”他虽然也做着小生意,平日里挣着百十个铜板,头一回见沈家的公子,便被沈家公子通身的气派吓着了,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尤其是当沈家公子提出,往后要提携提携自家时,他便将云孤飞和小哥儿通通都出卖给了那沈家公子。不过,到底是留了后手,没将云兄弟住哪里告诉那沈家公子。
听他说话,阿孤脸上仍是淡然,只道:“知道了。”
施大桩忙又道:“云兄弟,你瞧,以前咱施家也帮了你不少,这以后你与沈家合作了……”他搓着双手,只讪笑着。
阿孤淡然一弯唇:“自是不能忘恩负义。”
“云兄弟言重了,言重了。”施大桩仍旧搓着手,讪讪笑着。
待从小院出来,他回到施家,施南氏忙迎上来:“那云小哥如何说?”施大桩睨了南韵儿一眼,道:“那云兄弟自是应承了。往后可别千万得罪了云兄弟,便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也得忍一忍。”还当他不知晓吗?施南氏仗着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便整日背地里接济娘家。那整日酗酒的小舅子扶不上场便罢了,这娘家侄女竟然还是个异想天开的。虽然说赖女想嫁好汉是常事,但此时施家还有求于云兄弟呢,这不是添乱吗!
顾娇听着施大桩走了,才从屋里出来:“鸡汤可好了?”
阿孤忍不住笑了:“方才那施大叔的,你竟是不问一句?”
“你可去吗?”顾娇掀开盖子,只见锅中黄澄澄的汤水滚滚,香气四溢。
“若是想要挣大钱,自是要去的。”
顾娇拿了勺子,舀了汤水,喝了一口:“真好喝,阿孤的手艺最好了。阿孤决定的事,我自是觉得好。但是,倘若阿孤嫌弃我了,定要说出来。”
阿孤猛然看她:“嫌弃?”
“你是不是觉得我将你的亲事毁了,让你不能抱得美人归,是以这几日便不与我说话,整日给我脸色看。”顾娇掰着手指,一一数落着。她在屋里哭了半响,一张脸儿倒是哭得似春日的桃花般艳丽。
阿孤垂下头来:“哪有。”他若是再多看她几眼,以后可怎么办。
顾娇却是不依不挠:“便是你如今这样。”她的声音还带着鼻音,又娇又憨的,像是在撒娇。
阿孤无奈抬头,看着她一张艳丽小脸:“现在可行?”往日若是情不自禁,可不能怪他了。
顾娇这才满意:“可行。”
喝了一碗暖乎乎、香喷喷的鸡汤,却是热出一身薄汗来。顾娇却是起了浑身的劲头,在小院子里转悠,觉着实在没什么可弄的,又比较了两间茅屋,和阿孤说:“我住小间的好了,你个儿高,住大间。”说着也不管阿孤,自己进屋收拾了物什,便要搬到小屋去。
阿孤赶紧跟在后头,拦着她:“女孩子东西多,这盆架、妆台放那小屋放不下。我一个粗汉子用不上那些。还有,日后你定是要时常作画的,大间的光线足,能放的东西多,可别就忙活了。”
这倒也是。顾娇想了想,停止了折腾。
从施家出来了,阿孤拾了好些瓷盘瓷瓶的,又用竹子做了好几张高矮几。顾娇将那些瓷瓶收拾出来,摆在几上,插上几株野菊花和细竹子,倒是有了几分意趣。
傍晚,凉风习习,顾娇与阿孤坐在小院子中,喝着老母鸡汤,吃着鸡丝麻椒面,嚼着清爽时蔬,可真是分外惬意。
顾娇挺直腰肢,用帕子轻轻抿了抿嘴角,站起来,又在各处转了一圈,心满意足道:“可总算是有一个家了。”之前在施家,到处置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施南氏似是不善收拾的。住在施家那些日子,她心底便痒痒的,总想将那些东西重新归置一番。只奈何总归是别人的家,怎好下手。
家?一股愉悦从阿孤心底升起。
此时夕阳西下,余晖柔和地照在顾娇身上,映着她娇俏的脸庞,更显得娇憨可爱。
他想,以后便是黄泉路上,生死轮回,他都会永远记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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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的沈大公子沈禄,近来春风得意,面上像挂了好几斤喜色,见人便笑。沈母让婢女请他到屋中,训斥道:“不过是拾了一个便宜,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你可得收敛好了,别让苏家笑话了去。”
沈禄却向来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上次他追着苏秋成,被苏秋成使了下人将他扔到猪圈里,他也不以为然。此时闻言笑道:“我可是打听过了,那苏家也知晓这事儿。苏秋成可是表了态度,他自画他的梅兰竹菊;我们做些其他的,苏家却是看不上眼的。再说了,本来大伙都捧着那苏秋成,求他作画。我偏不爱他那性子,若不是你们逼着我,我早就另寻画师了。”
沈母吃了一口茶,却是嗟了他一声:“那苏秋成是何许人?是那位的徒孙,光光是名头便能挣出许多银子来。”
沈禄唉了一声:“可那苏秋成却是半点羹汤都不分给沈家,沈家若是活活饿死,可不怪我。”
“呸,呸!沈家家大业大,生意众多,怎只能靠那苏家。若不是苏家出了一个苏秋成,如今哪能和沈家摆脸子。”沈母想起几年前,那苏家还是个小门小户的商贾,不过几年的功夫,竟成了炙手可热的人家,可真是咸鱼翻身,一朝得势!
“总说那话没意思,反正等会我便要去那寻常居,会一会那近来的神秘人物,看他是不是能将那苏秋成,打个落花流水。”
他这人生来最爱看热闹,尤其是爱看高高在上的人跌落凡间的热闹。
唔,他自然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公子哥。
寻常居之约,转瞬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