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顾娇发觉,阿孤真的是长高了。
前儿穿着的褂子还合身,今儿的穿起来便紧紧绷着。少年往日里不明显的嗓子暗沉起来,早上起来唇边一溜儿的青胡茬。
顾娇抿着嘴儿,细细地打量着阿孤,阿孤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她像是下定决心:“阿孤,我给你缝新衣衫。”
阿孤想起她笨拙拿针的样子,摇摇头:“我自己会缝。”
顾娇瞪大双眼:“真的?”
阿孤拿起一根针,熟练地穿线,又抓了两块布头,几下功夫,便将两块布头缝成了一个小小的荷包。
“阿孤,你真厉害。”近来顾娇说得最多的便是这句话。
两人待着小客栈里已经几天了,阿孤常出去打听,却还没有听到关于钟锦青的消息。他看得出顾娇有些焦躁了,茅屋回不去,在小客栈里花费颇多,他每日里挑着货担出去叫卖,为了顾着她,晚出早归,赚不了什么钱。虽然有让她教识字这个理由,但顾娇并不心安理得。
阿孤却是不再打算回茅屋。
既然妹妹不在清平镇,他便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里。其二,他想将顾娇护送回家。顾娇终究是娇滴滴的姑娘家,整日与他一个底层贱民厮混,成什么样子。她应当回到她该待的地方去。
待了了钟锦青此事,他便要变卖茅屋,护送顾娇回家,而后独自浪迹天涯。
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顾娇说得对,他本是野云,怎么会在一处停留呢。
天越发的热了,顾娇正打着蒲扇,坐在窗前纳凉。忽然那掌柜在院里咋咋呼呼地说:“老婆子,老婆子,方才我去街上,可瞧了个大热闹。”
“你咋不回来叫我去瞧?”掌柜太太抹着汗,气咻咻道。她这人平生最爱看热闹了。
“哎,哎,太精彩了,我一时忘了回来叫你。”
“那还不赶紧说与我听。”
“说是那清平学堂的学生,叫钟锦青的,不好读书,偏爱去勾栏院里找女人,前不久说是有个叫芸娘的有身孕了,他便赎了回家做小妾。今日那芸娘的一个姘头找上学堂来,说芸娘肚里的孩子是他的,叫那钟锦青将芸娘还给他,钟锦青自是勃然大怒,两人当众打了起来,气得那夫子当下将钟锦青逐出学堂,叫他从此以后不必再来。”掌柜一口气说完,差些没喘上气来。
掌柜太太啧啧有声:“这学生不好好读书,偏要去那勾栏院,那勾栏院是随便能去的吗?”她说着说着,语气却慢了下来,“喂,老不死的,你当初可不就是爱去勾栏院,当初若不是你爱去勾栏院,迷上那个叫什么吴西施,将钱财给败光了,我们如今会只守这又破又小的客栈吗?”
一时外头痛哀声频起:“老婆子,老婆子,饶了我罢,饶了我罢!”
待阿孤回来时,顾娇笑眯眯将此事说了,叹道:“只可惜只能惩罚他到这个地步罢了。”
阿孤笑道:“他这种人自有恶人收,只是时候未到。”
两人收拾了东西,要回茅屋去。
退房时掌柜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看上去颇为滑稽。
顾娇照旧上了车,阿孤拉着老牛,缓步出了客栈的小院子。掌柜的抄着手站在小院子里,依依不舍地送别他这些天的大客户,良久叹道:“可真是友爱的两兄弟。”
掌柜太太手上拿着菜刀笃笃地剁肉馅,闻言冷笑一声:“明明是一对雌雄兔。”
掌柜的愣了一下,却不敢多说。他年轻时到底亏欠了老婆子的,如此两人无儿无女,只能相依为命了。
顾娇没想到阿孤竟然想将她送回顾家去。
她犹豫了下,细声说:“不好吧。”逃婚起码也要躲个半年什么的,如今才不到一月便回去了,倒是有些先投降的意味。但,她实在是叨扰阿孤太久了,弄得两人还时常有一顿没一顿。
阿孤觉察到她的心思,安慰她:“父母终究是心软,你且回去,再行权宜之计。”
顾娇闷闷地答应了。
不过出来数日,茅屋倒是有了许多变化。阿鸡带着那十只小鸡仔,非但没饿死,还变了样子,只不过他们栽下去的瓜苗被啄个一干二净。阿白和阿黄瑟瑟地躲在屋檐下,躲着阿鸡。
初夏闷热潮湿,灶眼里竟然长出一丛草苗来。
阿孤挑了水桶,到溪边挑了水,水桶里头还活蹦乱跳着几尾小鱼和小虾。顾娇拧了一块抹布擦洗灶台,双手弄得漆黑。
阿孤打开双手,上头几颗红彤彤的果子。
顾娇伸着一双黑手,吐吐舌头:“我的手好脏。”
鬼使神差,阿孤拈了一颗果子欲喂与顾娇:“这个时节,这种水果是最新鲜最好吃的了。”
顾娇竟也张开嘴,如同千百次般熟练,粉舌一伸,将那颗红艳艳的果子咬进嘴中去。
两人俱是一怔。
好半响,顾娇若无其事地拧着抹布:“我去溪边洗一下。”
想买茅屋的,是居住在山中,没有田地的山户人家。原是要迎娶儿媳妇了,女方忽而要求要有几亩田地,房子倒是不管好歹,遮风避雨便可。山户人家没有姓,父亲叫阿石,儿子叫阿桑,两人俱是体格健壮,一脸黝黑。见了茅屋,又见了里头上好的家具,便连连点头,竟是不与阿孤讨价还价,痛快地给了阿孤二十两,还额外赠送他们两块上好的狐皮。
顾娇膛目,这是她来了清平镇后首次见到的最有钱的人。二十两银呀,可以买好多好多白花花的大米了!
次日阿石家便要来接收房子,不过还竭力挽留阿孤和顾娇喝了喜酒再走,阿孤自然是婉拒了。阿白和阿黄被装在笼子里,阿鸡和鸡仔们被赠送给阿石家,一猫一狗安静地躲在笼子中,坐在摇摇晃晃的牛车中离开了茅屋。
阿孤给牛车加装了栏杆,搭了油毡布和茅草,两个货担被绑在车子后头,顾娇坐在柔软的毯子上,下头铺了一层干燥的茅草,坐起来倒是没有那么颠簸了。
她给阿孤说:“我家住在鼎州城,鼎州城有非常非常大的码头,我便是乘坐乌篷船来的。”
阿孤却犯了难:“鼎州我是听说过,但往哪走我却是不晓得。恐怕,得买一张舆图。”
那还是他刚开始做货郎的时候,一日,一个曾经在外头四处游历的货郎翘着二郎腿,唾沫横飞地说:“……大月朝山河壮丽,我走这一趟,自是此生无憾。”有人便好奇地问:“你没有到过别的地儿,都是怎样去的?”那人便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说:“自是靠舆图。”
后来,他听说,舆图是不能流传出来的。那货郎看的舆图,不过是前人随便画的。然而这样的舆图,在黑市上价高无市。
“舆图?”顾娇蹙眉,似是想起什么,“是不是画着许多山脉河流的?”
阿孤摇头,他也没有见过。
顾娇却兴奋道:“我爹爹书房中便有一幅舆图。”话音刚落便颓然道,“我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是以压根没有仔细看过。”
两人静默。
顾娇又说:“但是鼎州城的太和山却是很有名的,只要到了太和山,便到了鼎州城。”
阿孤苦笑:“走罢,若是三年不到,五年总能到的。”他这话逗得顾娇抿嘴笑起来。对呀,那日她乘坐乌篷船,不过一个夜晚便到了清平,想必亦不是很远吧。虽然她并不想那么快便回到顾家,但阿孤却是无辜,她总不能一直连累他。
牛车晃晃悠悠,越走越远,两个少年却不知,南辕北辙,便是走上十年也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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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月肃宗二十四年夏,时任两淮盐转运使的曹瑞昌被巡检司检举,任职期间利用职务之便,高价私卖盐引,罪大恶极,其案牵连人数之广,金额之巨,史上少见。
肃宗急下数诏,强令务必将那些贩卖盐引的罪大恶极之人一一逮捕归案,以平天下百姓之怒。
然私卖盐引案牵连太甚,再加上大狼国蠢蠢欲动,边关烽火欲起,云州动荡,肃宗分了大半的心神在云州上,是以一时之间,私卖盐引案迟迟不能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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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牛车晃晃悠悠,两个少年风餐露宿,在官道上走了一个月之久,见人便问,那些人倒是热情,只是口音差异,再加上天生好师,指的方向忽东忽西,一直走到了冥州境内,两人这发觉,似是走错了。
原来冥州境内也有一座山,名叫太合山,和鼎州一字之差,却是南辕北辙。
是夜,二人投宿在一户农家中。顾娇照旧是作男子打扮,脸儿抹得黝黑,穿一身破烂的衣衫,畏畏缩缩躲在阿孤后头。而阿孤,则是,似乎还在长高。他的肩膀变得宽阔,一双长腿迈一步,顾娇便要迈上三步,喉结变得分明,脸上的胡茬连成一片,眉毛越发浓黑,一双眼睛却是变得越发幽暗了。
顾娇认为,大约是她在路上,逼他日日背诵《千字文》,是以他才郁郁寡欢。说来也惭愧,她背得磕磕碰碰的《千字文》,阿孤却是能倒背如流了。
二人照旧只要了一间房。只是这户人家有别于他们之前投宿的人家,这家里的每个角角落落,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瓷器。
便是他们住的这间房,也堆了不少。
顾娇摸了摸其中一只造型古朴的碗,上头灰扑扑的,绘着几株拙劣的梅花,看上去有些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