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沟通:100篇医患沟通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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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情:医患沟通的基石

这是一本鲜活的医患沟通故事集,也是叙事医学(核心是共情与反思)的好读本。这些故事每天都发生在我们的医务生活里,故事里的小冲突、小误会都是通过真情沟通而冰消雪化的,人生的际遇总是有着波浪般的起伏,有道是“不打不相识”,始于小矛盾、小纠葛,终于成为心心相印的好朋友,这样的经历很多人都曾有过。转圜的拐点与机制是什么?那就是共情。真情沟通就是共情沟通,或者说是基于共情的沟通。
共情,又称为同理心、换位思考、神入,指人际交往中,尤其是冲突时能站在对方立场设身处地思考,也就是说人际交往中能够体会他人的情绪和想法、理解他人的立场和感受,并站在他人的角度思考和应对。这一过程包括情绪自控、换位思考、倾听能力以及表达尊重等与情商相连的素养。共情是一项综合能力,包括观察力、洞察力、感受力,是基于认知的同理心,能快速准确确定他人的思路、感觉、动机、意图、行为意向的能力。共情的核心是主客体情感的共振与共鸣,一方进入另一方的情感世界(堡垒),获得共同的情感体验,达成共同的牵挂,共同的颠簸与弛张,愉悦与沮丧,快乐与愁苦,形成共同的情感分享与分担。心理学认为,共情本质上是对人类孤独(躯体、精神、价值)境遇的反抗,社会学认为,共情是人的社会性的张扬,追求人际交往的丰富性,相遇、相投、相依、相助、共生。
共情原理的揭示源自一项动物学实验。1992年,意大利帕尔马大学的一个研究小组率先报道猴子的大脑里有一种特殊细胞,叫镜像神经元,这种细胞不仅在猴子自己伸手够到某种东西时被活化,而且可以在看到别人伸手够到某种东西时活化。也就是说,动物可以将外界发生的事物跟自己联系起来,当看到别人出现某种状态,自己的同类经历就会被唤起,这并非有意识的记忆,而是不经思考的被自动激活的神经回路。看到别人“疼”,可以身临其境地体会到这份遭遇。这样一来,人们似乎认为共情是一份本能,其实不然,共情需要我们刻意去经营。书中的主人公都是在实践中不断学习、总结才获得这份能力的。跳出基础医学的视野,共情能力本质上是一种临床胜任力。书中就展现了医患共情的种种征象,首先是语言的温暖、真诚、率真(甚至有些病友还喜欢刀子嘴、豆腐心的医生),其次还有表情的慈爱,包括眉宇间和眼神中的悲悯、敬畏、神圣,嘴角的牵挂,别样的肢体语言,躯体的前倾,额头、指尖的抚慰等,不局限于嘴上的功夫。
细读这些质朴温煦的文字,首先勾起我的共情与功利引擎的思考,许多人不曾与他人共情,是共情不能吗?是大脑中镜像神经元缺乏吗?显然不是,而是共情不屑,不愿意启动甚至刻意抑制镜像神经元的兴奋,大家不禁要叩问,是什么启动了人类共情机制,功利主义者、利己主义者会将共情定义为高级商品,可以花钱买到,这是对共情这一人性表达的歪曲。如果一定要对共情进行获益考量的话,患者、医护都是获益者,医者只有共情才能更充分地进入患者的心灵深处,获得更真实的身心社灵偏移证据与因果判断,才能给予更立体(身心社灵)的治疗,获得更满意的疗效,抵达技术、道德上的成功。同时,共情可以帮助患者心志的成长,在疾病煎熬中学会接纳痛苦,豁达生死。
阻碍医护共情能力发展的第二道关卡是技术主义的诊疗观,临床上总有一些人片面崇拜高技术,视共情能力为低技术,无师自通,却不曾去开掘共情能力,强调技术中立,排斥情感的介入。其实,医生的观察不同于科学观察(纯粹客体化的他者),属于参与-观察(主体间性,主客体融合),不是对象化、客体化、数字化纯粹观察,而是体验相通,情感相融的人性观察。生命是神圣的,生命也是神秘的(永远也无法真相大白,只能中白、小白),一切生命活动都是身体和心灵的总和,同样,疾病也是一切身心、社会关系的总和,绝非高技术探头所能把握。因此,医患失语是技术性失语,医生的冷漠是技术中立原则庇护的冷漠,医生的傲慢更是技术辉煌的自满情绪所催生的傲慢,医患冲突是医学中技术统治、垄断文化(漠视人的存在与价值)的根本特征。
妨碍医护共情能力发展的第三道关卡是共情耗竭恐惧,医生在当下求医需求高涨重压下的持续高强度劳作,不仅造成体力上的疲惫,也造成共情能力的耗竭,长期、反复进入患者的苦难隧道,感知疾苦的体验,与其分享与分担疾病的身心社灵颠簸,势必折损医护人员内心的情感与意志力;单向度的技术生活使得他们本来就不丰满的精神生活日渐干涸,共情稀缺、共情乏力、共情耗竭等问题便接踵而至,医护无时、无刻、无差别地释放共情,超出自身的内在精力,勉于应对,不耗竭才怪。如果不解决共情充电、共情快感机制(见苦知福,救苦增福)的建立问题,基于共情的沟通便无法持续。
总之,共情能力的培育是医护人员的社会化过程,优先发展与他人建立情感连接对于职业发展是十分有意义的,首先能有效满足自身的心理需求,建立被尊重,安宁、适意的周边人际环境;减少医患冲突,继而建立友善、和谐的医患关系。可以期待,共情能力的发展是未来和谐医患关系的奠基石,也希望每一位读者都能从书中汲取共情的体验,切实提升沟通人格,而非只是沟通技巧。

北京大学医学人文研究院

王一方

2015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