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正武医案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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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我的阅读和写作

我从小喜欢阅读。这个习惯伴我一生,成为我的一种生活方式。读书是我生活中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除了眩晕发作睁不开眼的日子,我每天都会读书。刚刚参加工作的那些年买不到书,业余时间主要是读自己学过的教科书:《内科学》、《儿科学》、《传染病学》、《外科学总论》、《内科学基础》等,日间看病存疑,夜来看书解惑。那时的边远山区用电还较难,我和妻子共一张小圆桌,在同一盏灯下看书,她是学中医的,我们在这张圆桌边读了《药性赋》,《濒湖脉学》,虽然对其中的要义还不甚了了,但中医药学文献将文学和哲学的韵味融为一体,读来让人备感亲近,很有吸引力。“浮脉,举之有余,按之不足,如微风吹鸟背上毛,厌厌聂聂”,“诸药赋性,此类最寒,犀角解乎心热;羚羊清乎肺肝。泽泻利水通淋而补阴不足;海藻散瘿破气而治疝何难”,这些形象生动、朗朗上口的语句引起我强烈的阅读兴趣。我读书上瘾,又自律甚严。一天不读书便会一声长叹。妻子闻声便觉紧张,她主动承包家务,腾出时间让我看书。
三十多年来,阅读和写作占领了我业余生活的大部分时间。20世纪80年代以后出版活跃,我们发下的工资除了吃喝就是订阅报刊和买书。1979年后首次出版的《辞源》和《英汉词典》,看当时发票,两本书不足20元,当时也算一笔开销。教研室也有大量的中医杂志可供阅读。我也自费订阅了各种儿科杂志,新的杂志一到,必于当天一顿饱读,对于其中的重要文章,或圈点或笔录,写了许多卡片,做了不少读书笔记。我爱中医,工作在中医院,周边有不少名医名师可以随时求教和咨询,家庭成员中还有妻子、儿子和儿媳也是中医学院毕业,这个氛围有利于我钻研中医中药;但我的国学基础并不厚实,不像老一代国医子曰诗云张嘴就来,也缺乏背诵中医典籍的“童子功”,那就只有靠反复的“碎片化阅读”了。另外我原来是学西医的,也要防止“先入为主”的东西来干扰。为了弥补这些不足,我在阅读中医典籍,学习中医的理法方药时,用的是“与西医比较,验之于临床”的办法,偶有心得时,便写成文字,求教良师。1990年,《论宏观辨证与微观辨证的互补与统一》,这篇文章强调宏观辨证需要微观辨证的补充,而微观辨证也需要宏观原则的指导,并对宏观辨证与微观辨证互补的方式作了探讨。稿件送到湖南中医学院学报(现名湖南中医药大学学报),主编胡天雄教授对这篇文章作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亲笔写下“本文字字珠玑掷地如作金石声,非将两种医学融会贯通者所能写出”。论文以显著位置发表在校庆20周年学报上。又如在诊断方法上,西医是望、触、叩、听;而中医是望、闻、问、切。两相比较,问诊和望诊字面意义是完全相同的,而中医的闻诊,包括用耳朵听和用鼻子嗅,而切诊与触诊也有重叠和相通之处。两种医学在收集资料方面是融会贯通的。再仔细比较,中医的望诊学问就深了。中医的望诊是真功夫、硬功夫,不是一个从教室到诊室的医师随便可以搞定的,不仅需要长期的临证经验积累,也要有相当的人生阅历和生活积累,其中可意会不可言传者多矣,初学者甚难掌握。尽管中医儿科有“望诊为小儿四诊之首”,但我将自己的临床心得体会,结合明代医家张景岳、现代大家张孝骞对问诊重要性的强调,写成了《论问诊为小儿四诊之首》一文,列举了十条理由说明问诊在小儿疾病诊断中的作用和地位。虞佩兰教授看完此文,当面表扬说:“写得很好,我只在‘如急性肾炎’之后加了一个‘等’字。”文章在她的推荐下,最先发表在《中国现代儿科杂志》上,后来我在全国中医儿科年会上做了一次发言,该文又得以刊登在《中医儿科杂志》上。我觉得,师古固然重要,而师古不泥才是创新。继承是发展的坚实基础,发展是继承的合理延伸。中医学与其他任何学科一样,应该在临床实践中反复验证和拓展,否则就会僵化,就没有了生命力。“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现代人可以借助声光电磁来对来自东方人“天才的自然直觉”的传统观念给以新的诠释。“哮喘”一病病名来自中医,明代医家李中梓认为哮喘的发作是“外有非时之感,内有胶固之痰,中有拥塞之气”,这是对哮喘发作的外因、内因以及发病机制所作宏观概括。痰又分有形之痰和无形之痰,它既是病理产物,也是致病因素。中医痰的这些特点与现代医学中细胞因子、炎性介质可谓不谋而合。所谓“痰邪胶结”可以理解为细胞因子与相应的抗原受体结合,激发后续的免疫反应。于是我撰写了《小儿哮喘痰证新识》,对小儿哮喘的发病机制作了中西融会的诠释。
要做一名合格的儿科中医,自当多读中医典籍,夯实中医儿科专业基础,但“一个人思路的形成要有多方面的学问”(姜春华),“读书多些有益于专,知识博些源头更活”(岳美中)。我对其他学科门类也广为涉猎,以开阔视野。一个合格的医师在诊疗过程中需要不断地调整思路,而即令是对同一个病人的治疗,也要随着病情的变化及时调整方案。医师能够做的,“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要做到这些,必须有足够的人文学修养。我读的比较多的书就是《论语》。窃以为,对于我们这个年龄段没有国学“童子功”的中医,熟读《论语》,反复吟诵其中的一些段落,不失为一个有效的补救。我年近半百后亲近《论语》,有相见恨晚之感,熟读之,吟诵之,受益良多。“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子于是日哭,则不歌”,孔子的善良、真诚跃然纸上。做医师要有一颗善良的心,真诚地面对患者的痛苦,把心掏给病人。回忆我20世纪60年代中期在乡镇医院工作时,条件很差,没有专职护士,病情变化和用药后的反应全靠自己守在病床前观察,我们诊治病人的整个过程透明得一清见底。尽管当时知识分子都被贬为“臭老九”,但在远离亲人的边远山区,我依然能够从农民兄弟那里感受到浓烈的亲情。有了这种彼此真诚相待相互受益的经历,我对孔子倡导的“仁者爱人”,“子所不欲,勿施于人”感到十分亲切。这种“将心比心,推己及人”的精神还是我们做人和从医不可须臾背离的;孔子“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而医师正是需要终生学习的职业;孔子认为“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小儿用药,强调中病即止,无过无不及才是高手。否则,“稍呆即滞,稍重即伤,稍不对证,则莫知其乡”;孔子并没有自称为“圣人”,他鼓励闻过则改。孔子做学问,“勿意,勿必,勿过,勿我”,医师在临证中,切忌无端臆测,自以为是,主观武断,固执己见,更不能弄虚作假获取虚荣。为了病人,医师要及时修正错误。“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孔子也想做官想发财,但他不背离底线。“道不行,乘舟桴于海”,“富贵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其所好”。可见孔子并不鄙视“执鞭之士”,只是把精神层面的追求放在很高的位置,绝不放弃底线。
《论语》是一本很厚重的书。“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宫之富”。《论语》的思想内容、思维方式、价值取向可以作我们为人为学、行医治病、教书育人的行为规范。孔子倡导“有教无类”的公平教育观,孔子提倡的仁义、孝悌、廉耻等基本道德理念,仍为当前社会不可或缺的养分;他所主张的“君子爱财取之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对培养知识人“独立的人格,自由的思想”依然有益;如欲振兴中医,应该有“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态度,也应该从《论语》中吸取智慧。我读《论语》,仿佛置身于孔门弟子之中,没有感到太多的时空和语言的隔膜。有生之年,我还当继续学习,继续思考《论语》与中医的关系,争取完善自己并再做一点对年轻中医成长有益的事情。
临证教学之余,我将自己行医从教的经历和感悟写成医学科普、医学散文发表,也写过一些新诗和旧诗词。日积月累,发表的有数百篇之多。纯属浅薄之作,“偶有诗文娱小我”而已,也赢得一些虚名和社会影响。散文《学会倾听》被收进某重点中学语文补充教材,并作为上海虹口区中考语文试题;长诗《我们相聚在芝加哥机场》、《你微笑着向我们走来》受到好评。散文《盛夏的故事》、《马莉来信》分获征文一等奖和二等奖。2014年4月至7月,长沙晚报《百家》为我开辟专栏,连续发表我的医学散文13篇,我以自身行医经历弘扬医学人文精神,受到广泛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