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三

问证详诊论

问诊一端，亦医士之要务，若不委曲细心，先用望闻之功，而卒然问之则不当。或频频而问，则病家反生疑忌而隐讳，或谓医者学问不精，岂可不预习纯精而临证，庶不为愚所难也。今余逐一採集《灵》《素》、诸名家之要旨，胪列明白，使后学有所适从也。

《征四失》⁽¹⁾篇黄帝曰：诊病不问其始，忧患、饮食之失节，起居之过度，或伤于毒，不先言此，卒持寸口，何病能中？妄言作名，为粗所穷。此言不问致病之由，先与切脉，未免模糊揣度，伪指病名，为粗人所穷，必不能切中病情也。

《疏五过》⁽²⁾篇黄帝曰：凡未诊病者，必问常⁽³⁾贵后贱，虽不中邪，病从内生，名曰脱营；常富后贫，名曰失精。五气留连，病有所并，医工诊之，不在脏腑，不变躯形。诊之而疑，不知病名，身体日减，气虚无精，病深无气，洒洒然时惊。病深者，以其外耗于卫，内夺于营，良工所失，不知病情。此治之一过也。言人常贵后贱者，贵时尊荣，贱则屈辱，既屈且辱，则眷念故位。虽不中邪，忧惶内生，则心志不乐，营血无生，脉气虚减，名曰脱营。亦有常富后贫者，富则膏粱⁽⁴⁾，贫则藜藿⁽⁵⁾，先丰后敛，悲伤故惚，脏液不生，名曰失精。由是五脏之精气郁滞留连，病因之以合并也。二者得病之初也，不在脏腑，则脏腑中无形可求；不变形躯，则体中无证可验。医诊而疑，不知病名，难以妄拟。既而病之将久，则身体因脱营而日减，故气应而无精，渐至病深则中气怯而气少，阳衰畏寒，觉洒洒然有时而惊。病深如此，气随悲减，血为忧煎，故外耗于卫，内伤于营也。医人失问其始，则病从何知？此治病者之一过也。

又曰：凡欲诊病者，必问饮食居处，暴乐暴苦，始乐后苦，皆伤精气，精气竭绝，形体毁沮⁽⁶⁾。暴怒伤阴，暴喜伤阳。厥气上行，满脉去形。愚医治之，不知补泻，不知病情，精华日脱，邪气乃并。此治之二过也。此言诊病者，必先问其今昔饮食居处。饮食有膏粱、藜藿，施治之不同；居处有温凉燥湿，制方之亦异。苦乐先后、素暴，乐则喜，喜则气缓；苦则悲，悲则气消，皆能伤于精气，而令形体毁沮。且怒为肝志，怒则气逆，故暴怒伤阴；喜为心志，喜则气缓，故暴喜伤阳。阴阳受伤，则厥逆之气上行，故脉满而形血耗脱也。愚医不知喜怒哀乐之殊，不谙补泻之法，罔⁽⁷⁾知得病之情，使彼精华日脱，虚则受邪，故邪气日并也。此治病者之二过也。

又曰：善为脉者，必以比类奇恒，从容⁽⁸⁾知之。为工而不知道⁽⁹⁾，此诊之不足贵。此治之三过也。玄台注曰：古经有“比类”、“奇恒”、“从容”诸篇，皆至道之要。即如《素问》内第七十六篇“示从容论”者，其大略也。若为脉者，知之为工，而不善脉者，不知为失，此治病者之三过也。启玄注曰：奇恒，谓气取奇异于恒常之候也；从容，谓分别脏气虚实、脉见高下几相似也。鹤皋注曰：比类奇恒，谓比量类例于奇异及庸常之证也。从容知之，从其容之长少壮，揆度⁽¹⁰⁾而知也。三公之论，虽以不同，细译文义，皆相合经文，为学者宜参审焉。

又曰：诊有三常，必问贵贱。封君败伤，及欲侯王，故贵脱势，虽不中邪，精神内伤，身必败亡。始富后贫，虽不伤邪，皮焦筋屈，痿躄⁽¹¹⁾为挛。医不能言，不能动神，外为柔弱，乱志失常，病不能移，则医事不行。此治之四过也。问其贵贱，审苦乐也。封君败伤，谓常封君，为事毁败而中伤也。欲侯王，谓情慕尊贵，而妄起念虑也。诊脉当用此三常之法。彼常贵之人而脱势，则忧徨煎迫，内必伤其精神，外必则败亡其身体也。始富后贫之士，失其肥甘，悲戚伤内，五液干涸不荣，则皮焦筋屈，痿躄为挛。医不能严戒其非，疏动其神，外为柔和萎弱，从而顺之，以乱其天常之性，既以病不能移，而何医之有？此治病者之四过也。

又曰：凡诊者，必知终始，有知余绪。切脉问名，当合男女，离绝菀⁽¹²⁾音郁同。结，忧恐喜怒，五脏空虚，血气离守，工不能知，何术之语？常富大伤，斩筋绝脉，身体复行，令泽不息，故伤败结，留薄归阳，脓积寒炅⁽¹³⁾。音炯。粗工治之，及刺阴阳，身体解懈同。散，四肢转筋，死日有期。医不能明，不问所发，惟言死日，亦为粗工。此治之五过也。终始，谓气色也。《脉要精微》曰：知外者，终而始之，明知五色气象，终而复始也。余绪，谓病发端，病势相因，诸凡余事也。又必切其脉体，问其病名，合其男女气血之不同，其脉与症亦当符合也。凡离间其亲爱，餂⁽¹⁴⁾绝其所怀，思虑郁积，结而不解者，夫离则魂游，绝则魄丧，菀则神劳，结则志苦，忧则气塞，恐则气下，喜则气缓，怒则气逆。有是八者，致使五脏空虚，血气离守。医不知此，何术之有？况病者尝富，大有伤损，筋若斩而脉若绝，损伤之甚者也。身体虽能复旧而行，而津液不能如前滋息，若故时伤损，复败而结，或留薄归于诸阳之脉，积成脓血，令人寒热交作也。粗工不知寒热为脓积所生，以常暴之疾药施治之，亟⁽¹⁵⁾刺阴阳经脉，气夺病甚，致身体解散而不用，四肢废运而转筋，死期有日矣。为医者不能明其病之所由，不问其病之从何而发，草率粗略，惟判死期，真庸陋之工。此治病者之五过也。

凡此五者，皆受术不通，人事不明也。以上五过，皆受业不精，不格知世事人情之变态故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