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初步探索心理咨询与思想政治教育的关系

我真正开始心理咨询实践和研究是在1987年。从1986年下半年起，在校领导的支持下，我负责筹建浙江大学心理咨询中心，进行心理咨询员培训，开设心理健康选修课。1987年11月，“浙江大学心理咨询中心”正式挂牌面向大学生开展心理咨询服务。浙大心理咨询中心是全国最早建立的学校心理咨询机构之一。从那时起，心理咨询、心理健康教育就成了我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当时已有数年的思想教育工作经验，我所在的工作部门就是德育教研室，因此，从我开展心理咨询工作起，我就比较自觉地开始探索心理咨询与思想教育的关系、两者如何结合、心理咨询如何经某种扬弃后运用于思想教育中等问题。

促使我如此思考的另一个重要的背景因素是，心理咨询当时会在高校萌芽、发展，与高校思想政治教育在新形势下面临挑战，需要改革，需要改进和加强直接有关。我始终认为，就总体而言，中国高校心理咨询、心理健康教育是高校思想政治教育改革的产物(当然，又不仅仅是思想政治教育的产物)，它的发展是与思想政治教育的改革和发展联系在一起的。这在中小学也是如此。对此，我将在后面的章节中详细阐述。

(一)上海交通大学研讨会上的报告

1988年6月，在上海交通大学召开了“全国高校咨询教育理论与实践研讨会”，这是我国高校心理咨询发展史上的一次重要会议，也是我国学校心理咨询界的第一次会议。会上，我提交了论文《高校心理咨询的现状及特点》，并作了发言。这是一篇被认为颇有影响的文章。

原因之一，我在文章中较为全面地分析了当时刚刚处于萌芽、起步阶段的高校心理咨询的状况，对高校心理咨询含义的特点、对象的特点、内容的特点、机构的特点、咨询员知识结构要求的特点等作了较深入而又概括的阐述，回答了当时高校心理咨询发展过程中的若干重要问题。此文是我在1986、1987年实地调研北京、天津、上海、西安、山东、广东等地的高校心理咨询工作的基础上，基于我自身的实践和思考，对一些有争议的或急待解决的问题所作的综合分析。这些分析在此后为许多论文所引用和借鉴，在当时对明确高校心理咨询的性质和特点有积极的意义。我认为，该文不仅提出了当时高校心理咨询界十分关心的有关问题，而且做出了自己的分析和思考，为心理咨询成为学校教育的一部分而不是医疗的一部分、为探讨心理咨询与思想教育的关系提供了理论上的支持。比如：我对心理咨询的含义作了广义和狭义的区分，认为狭义的心理咨询偏重于心理门诊，是对患有一定程度的心理障碍、心理疾病包括心身疾病等的个体的咨询，属障碍性心理咨询，咨询员主要以医务类工作者为主；广义的心理咨询更多的偏重于心理保健、情绪调节，对人们在学习、工作、生活多方面遇到的心理问题提供帮助，指导来访者认识自我、发展自我，属发展性咨询，主要由心理、教育、社会工作者担任咨询员。我在文章中认为，在理论上进行这种区别是完全必要的，有助于完整把握心理咨询概念，否则就可能出现互不承认、互相轻视甚至排斥的现象；而在现实中，这两方面的咨询都是非常必要的。

文章从咨询对象(大学生)的心身状况及所处的社会背景两方面分析了其特点，认为高校心理咨询内容主要包括以下几方面：一是心理疾病咨询，二是情绪障碍咨询，三是心理发展咨询。它表现出若干特点，即内容广泛性、人数普遍性、程度轻微性、问题综合性、目标长远性。在谈及目标长远性时，我说：“高校心理咨询的重点应该是发展性咨询，即着眼于帮助广大的青年学生充分认识自己的个性和自身的潜力，减少乃至消除影响自我实现、个性发展的心理障碍。即使是就心理疾病而言，治疗是一方面，而更重要的是预防。”我在文章中一再强调“发展性咨询”这一概念，并且认为“高校心理咨询的重点应该是发展性咨询”。

文章分析了心理咨询机构的所有制、依靠力量、咨询人员构成、机构的挂靠单位及机构的形成等特点；提出了高校心理咨询人员的知识结构应具有三方面的基础知识，即相关的医学知识、心理学知识以及社会科学知识；针对一些人对心理咨询员来源的看法，明确提出了“一支具有合理的知识结构的心理咨询队伍应由这三方面的人员所组成，这样才能有分工有合作，互相取长补短”。这里所指三方面人员即思想教育工作者、心理工作者和医务工作者。

在该文中，我认为，“高校心理咨询所面对的对象、问题的性质以及技术力量和咨询功能等因素决定了高校心理咨询的含义主要是广义上的。高校心理咨询应着眼于教育的功能、发展的功能，明确这一点对于把握高校心理咨询工作的发展方向是重要的，而且广义上的心理咨询恰恰是高校心理咨询的特色和生命力所在”。

上述各特点的揭示，为探讨高校心理咨询与学校教育尤其是思想政治教育之间的关系奠定了一定的理论基础。

该文有影响的原因之二，是该文其中有一部分内容专门谈到了“心理咨询与思想政治教育”。我清楚地感觉到，这是一个影响高校心理咨询发展的非常关键的因素。随着学校心理咨询的发展，这一问题如何解决必定会对心理咨询的发展以及思想政治教育的改革产生不同的影响。事实上，从高校心理咨询诞生之日起，两者就结下了不解之缘。我在文章中从四个方面做了探讨：“1．两者在内容、目的等方面的相关性；2．思想问题与心理问题的互动关系；3．传统观念、方式的变革；4．思想教育民主化的又一渠道。”在此文中，我认为，“心理咨询工作是改进和加强思想政治教育的有效手段。它既是现代社会发展的需要，也是高校思想政治教育改革、发展、走向现代化的需要”。文章同时也明确指出，“尽管在客观上心理咨询工作有助于思想政治教育，思想政治教育者也应学习、掌握心理咨询理论和方法，但并不能简单地把心理咨询等同于思想政治教育，也就是说，心理咨询不能取代思想政治教育，也不能硬把心理咨询纳入思想政治教育体系。两者的关系只是部分的重叠，而不是重合或一方包含另一方，两者还有各自独立的部分。因此。笔者认为，应该把心理咨询工作看作学校整个工作一个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

这是我第一次以文章的形式、在正式场合(全国会议上)发表我对心理咨询与思想教育关系的看法，这篇文章也是当时国内第一篇涉及两者关系探讨的论文。此文一年后发表在《思想教育研究》1989年第4期上。刊发在当时全国高校思想政治教育研究会会刊上，也表明了思想政治教育界对此的关注。

1988年的上海会议上，围绕着我的文章及两者关系这一主题开展了专题讨论，成为此次会议讨论的热点。来自思想教育、心理学、医学、教育学、社会学等不同学科、专业、工作领域的心理咨询工作者进行了较长时间的争论，各抒己见，即使同一学科的人也有不同的看法。典型的观点有三：一是认为心理咨询与思想教育无关，心理学、医学界人士多数持这种意见；二是认为心理咨询是新时期思想教育的一部分，属于思想教育的范畴，持该意见的以一部分思想教育工作者为代表；三是认为两者有联系有区别，我持的就是这种看法。记得在讨论中，我拿起两个杯子的盖子打比方说，心理咨询与思想教育就如同两个圆，它们之间有部分交叉、重叠，但也有各自独立的部分。它们既不是毫不相干，也不是完全重叠或一者包含另一者。至于两者交叉、重合的部分是多少，这一方面与不同领域的工作者的认知有关，比如，一个医务工作者在心理咨询时所遇问题与思想教育工作者在心理咨询时所遇问题相比，后者重合部分显然要多于前者；另一方面，也与心理咨询在学校的发展和思想教育本身的改革有关。这次讨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大大地深化了人们对这一问题的探讨，为高校心理咨询的进一步开展，为思想教育工作者从事心理咨询、实现心理咨询与思想教育的结合奠定了一定的基础。此后，在多次有关的会上，心理咨询(心理健康教育)与思想政治教育关系的问题始终是一个引人注目、争论激烈的热门议题。

我之所以比较多地叙述了这篇20世纪80年代末的文章，是因为该文在当时为第一篇较全面地阐述高校心理咨询问题的文章，对当时处于萌芽、起步阶段的高校心理咨询的发展有积极的指导作用。并且我以为，此文的基本思路奠定了我以后继续探讨心理健康教育与思想政治教育关系的框架，基本观点即使在今天看来也还是有意义的。

1988年的上海会议上，组建了“中国高校心理咨询研究会”筹委会，我是主要负责人之一。1990年，中国心理卫生协会大学生心理咨询专业委员会正式成立，我担任了专业委员会副主任。这些使我有机会更多地接触心理咨询界的同行，包括来自思想教育、心理学、医学尤其是精神医学、教育学、社会学等不同学科、专业背景、专长的同行，大大地丰富了我的心理咨询专业知识和其他学科知识，开阔了视野，拓展了研究领域。同时，也使我负有更多的责任、站在更高的层次上来思考我国高校心理咨询发展的重要问题，并试图从理论上和实践上来予以解决。其中心理健康教育与思想政治教育的关系和结合的问题是我思考和实践最多的问题。

多年来我一直担任浙大心理咨询中心主任(后来任中心总督导)和德育教研室主任(后来是思想政治教育系主任、思政部副主任、马克思主义学院副院长)，并有长期在这两个领域研究和实践的基础。这双重身份和经验使我对心理健康教育与思想政治教育关系的探讨较单一身份、经验的研究者或实践者有更多的感性认识和理性思考，有可能看得更客观些、把握得更全面些，更能认清两者各自的特点、优劣，尤其是结合的可能性和重要性。同时，这双重身份也使我有一种责任感，要深入地探索这一问题，为心理健康教育和思想政治教育的发展、为大学生的健康成长多做贡献。我也一直视之为自己的使命。

(二)北京师范大学研讨会上的报告

1990年11月，中国心理卫生协会大学生心理咨询专业委员会成立大会暨首届学术研讨会在北京师范大学召开。全国大学生心理咨询专业委员会的建立标志着我国高校心理咨询发展进入了一个新时期。然而，此时我国高校心理咨询面临着一个怎么样的发展状况？该何去何从？这次研讨会上，我做了《高校心理咨询的形势与任务》的大会主题报告。

我在分析了“高校心理咨询的现状”和“高校心理咨询的发展趋势”之后，提出了“高校心理咨询面临的任务”，其中我谈到“正确地认识心理咨询工作与思想教育工作、学生管理工作、医务工作等之间的相互关系是十分必要的，它们是相辅相成、互相促进的关系”，“目前应十分重视对高校医务人员、学生管理人员、思想工作教师等进行必要的心理咨询教育。他们直接面向学生，在具体工作中，会遇到大量的学生心理问题，为此，能准确把握生理问题还是心理问题、思想道德问题还是心理健康问题是非常必要的。不然就可能无的放矢或事倍功半甚至起反作用。他们是心理咨询机构的一支重要的外围力量，可以及时地发现学生中需要心理咨询的人，使之得到及时、有效的帮助。不仅仅如此，他们掌握了心理咨询的理论和方法，将有效地减少由于自己缺乏相应的知识而可能给学生带来的心理问题。教师或医务人员言语不当、工作方式不妥等也常常是造成学生心理问题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文中，我提出了高校心理咨询承担治疗、保健和发展三大任务，并认为，高校心理咨询的发展趋势之一是“咨询内容将由障碍性咨询为主发展到障碍性咨询和发展性咨询并重，直至以发展性咨询为主”，“高校心理咨询的根本意义应在于促进人的心身健康和充分发展，更好地实现人的潜力和生活的意义”，“高校心理咨询发展必将更多地面向广大学生，面向广大学生的日常心理调节、改善以及如何更好地发展自己，扬长避短。这与学校教育的目标是一致的。实现咨询内容的战略大转移，必将使高校心理咨询工作得到更多人的欢迎和支持，使更多的人受益，并将促进学校其他工作的开展，在学校生活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针对当时高校心理咨询发展过程中的若干问题，文中我分析了高校心理咨询的现状，预测了其发展趋势，心理咨询与思想教育即是其中的问题之一。学校心理咨询的发展性特点既是学校心理咨询发展的需要，也是我们认识学校心理咨询与思想教育关系的关键点之一。

这些观点放在今天来看，可能大家很容易理解，但在近30年之前，在高校心理咨询工作刚刚萌芽的时刻，我作为刚刚成立的全国大学生心理咨询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的身份所做的大会报告还是比较引人注目的，并产生了较大的反响。

(三)清华大学研讨会上的报告

1992年7月，在清华大学召开了大学生心理咨询专业委员会第二次学术年会。我提交了大会论文《论高校心理咨询与思想政治教育的关系》并作了大会专题报告。该文较为深入地探讨了两者的关系，认为正确理解这个关系“对于促进高校心理咨询事业健康、迅速地发展，提高思想政治教育的科学化、实效性，更好地发挥两者在培养人过程中各自的作用，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文章从两者的内容、工作原则、方法、教育层次、理论基础等角度较为系统地探讨了两者的关系，同时结合目前高校心理咨询的现状，认为“心理咨询从诞生之日起，就与思想政治教育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从现状来看，思想政治教育部门对推动高校心理咨询工作有决定性的影响”，“正是由于思想政治教育者介入高校心理咨询机构工作，并成了主要力量之一，因而，一方面，心理咨询的思想和方法对高校思想政治教育产生了积极的影响，改变了人们的某些观念，丰富了思想教育的方法；另一方面，思政队伍介入心理咨询，使中国高校心理咨询的发展有别于国外高校心理咨询，也有别于医务机构的心理咨询，使得中国高校心理咨询在内容、目标、对象、方法、途径、机构建设、人员素质等方面获得了自己的特色，而这样一种特色恰恰又是与中国高校培养目标相一致的，即培养造就具有健全人格、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从而高校心理咨询成了教育的一部分，而不是卫生保健的一部分；心理咨询不再仅仅停留在心理疾病的矫治上，而扩展为促进学生的心理健康和人格完善，而这正是高校心理咨询的本质和大有作为的天地所在”，并且认为“正是高校心理咨询与思想政治教育的这种联系，才使中国高校心理咨询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内获得了如此长足的进步，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在自发的、民间的、业余的基础上发展了起来，建立了障碍咨询与发展咨询相结合、以发展咨询为主的新模式”。

论文的最后，我概括道：“心理咨询与思想政治教育既有类同点又有不同点，既有区别又有联系。从学科来看，心理咨询学与思想政治教育学是相关联的两门独立学科；从实践上看，心理咨询工作与思想政治教育是有部分重叠的两个领域。因此，既不能把两者截然分开，认为毫无联系；也不能把两者混为一谈或互相替代，或认为是隶属关系。尽管心理咨询工作有助于思想政治教育，思政人员也应学习、借鉴心理咨询的理论和方法，但并不意味着它就成了思想政治教育的一部分。心理咨询与思想政治教育是部分重叠的关系，两者都有自己独立的部分。”

我的论文和发言受到了与会代表的好评，被代表评价为“该领域研究最系统、完整的成果”，“反映了目前研究的最新成果”。该文的主要内容后来发表于《高等工程教育研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