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肖百联不是小白脸（中）
几天后，肖百联领着顾娟娟和任幸莱等几个女孩子自洗马潭进入逍遥谷，遥望将军石的时候，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经过高铁，电车和牛车的一路颠簸，呼吸到山中的新鲜空气，脚踏到碎石路上，看四周峰峦叠翠，大家都开始兴奋起来。女孩们叽叽喳喳，不停地自拍，肖百联提醒道“：路还很长，不要太早耗费光体力啊。”
“不用操心，我这么年轻，有的是体力可以耗费。”任幸莱说着，又摆出各种网红动作。
是啊，如此年轻，可以肆意耗费的又岂止是体力。肖百联不由感叹。
走过一片平坦的石路后，出现了延绵不断的栈道，走了不多时，那些年轻人开始呼吸急促，脚步放慢，肖百联却越走越轻快，出向以来，这还是第二次远足，浑身的运动细胞似乎又被激活，熟悉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上一次，还是在桐庐爬大奇山。
出向不久，公司决定更换仓库，做为物流负责人的肖百联受命到新仓库所在的桐庐江南镇，驻地帮助建设，整整八个月被困在四面群山的桐庐地区，忙到日夜不分，直至回上海的前一天，才抽出空来，去爬了一下当地著名的大奇山，在山顶上大哭了一场。
每一次的登山，都会流泪，有时是感动，有时是寂寞，有时是发泄。
登山的爱好源自大学时代，肖百联明明是土生土长的山东人，却因为自小眉清目秀，举止斯文，常常被周围的人取笑，这不是个小白脸吗？哪里是我们山东的汉子，他的各科成绩都很优秀，但害怕体育课，因为没有任何一个项目是肖百联可以驾驭的。
中学毕业后，肖百联到了日本名古屋留学，名古屋是日本战国文化的中心，民风淳朴，节奏也比东京等大城市慢很多，这悠闲的环境让肖百联非常享受，学校有个登山部，肖百联饱食无忧后体重倍增，为了减肥，就试着参加了登山部的活动，当他跟着学长们登上东谷山，俯瞰热带果园，不知怎的，热泪盈眶，内心充满了正能量，站在山顶，迎风向日，有王的自信。自此肖百联便对登山一往情深。
过了一会儿，一群人走进入了山坳，地势渐缓，出现了一片石滩，已经走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孩们一屁股坐在光滑的石头上，喘着粗气，顾娟娟一边喝水一边对肖百联摆手道“：不行了，让小妹妹们休息一下吧，不然你先走，我们慢慢跟过来。“
肖百联看到健身达人的顾娟娟也向自己示弱了，非常有成就感，果然爬山才是我的强项，于是笑着说“：好，我还想走一段，我到下雪堂的民宿等你们，今晚在那里过夜，明天翻过蓝天凹，就只剩下山的路了。“
说完，肖百联撇下女生们，独自向老君洞方向走去。
溪水清澈，枝叶摇曳，山中还有鸟声不断，肖百联感觉十分惬意，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观月影子的情形了，那是大学毕业后，进入东京的一家有名的家居公司，经历了两年地狱般的客户商谈室工作后，自己终于转岗到了营业部，被分配在法人组任担当，
第一天去新部门报到，他起了一个大早，走到他梦寐以求的营业部所在的七楼，一出电梯，他就看到了一个女人在走廊里做瑜伽，玻璃窗折射的阳光洒满了那个女人柔软如棉的身体，她的侧脸轮廓清晰，象雕塑一般，被盘起的长发在微风中飘散出几根发丝，她向着肖百联回过脸来，笑容灿烂。
这应该是观月影子留在肖百联心中最美的一个画面了。也正是这个画面，令肖百联对观月影子一见钟情。
观月影子正是肖百联的前妻。也是肖百联在法人组时期的顶头上司。
比肖百联大了整整五岁，当时是营业部法人组组长的观月影子，出生在日本的八王子市，父亲和哥哥都是公务员，入社七年，业绩辉煌，是营业部赫赫有名的女杀手，凡观月出手的社团客户，没有一个不被她拿下的，令男同事们刮目相看的观月，又漂亮，又聪明，又能干，却没有人敢追。
理由是，无法想象把她带去家里做饭洗衣服，这样精美的观月，还是在办公室里看看养养眼，偶尔一起喝杯酒，上个床，最恰当不过了。
肖百联却不信邪，靠着山东男人的本能，他决定征服高不可攀的观月，意外的，轻轻松松，手到擒来。观月很喜欢肖百联身上散发出来的高雅，这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和她身边的日本男人有很大的不同。和肖百联在一起的时候，充满了诗情画意，肖百联声音柔和，笑容亲切，文质彬彬，但喝起酒来千杯不醉，爬起山来健步如飞，观月在肖百联的连拽带拖下，登上富士山顶时，彻底为这个具有独特魅力的男人折服。两个人流泪相拥，热吻在一起。
恋爱的时光总是充满了甜美，他们也曾经花前月下，甜言蜜语，山盟海誓，柔情蜜意。观月为了帮助初入行的肖百联增加业绩，把自己的几个常客转到了肖百联的名下，还亲自培他去拜访新客户，又动用一切关系来介绍企业给他，肖百联的特殊待遇引起了公司前辈的不满，他们不但当着他的面讽刺他是吃软饭的小白脸，还多次向高层投诉了观月和肖百联公私不分，私相授受。
营业部长铁着脸把观月叫进了办公室，劈头盖脸地训斥了她一番，言语十分犀利，不留情面。
“你是太久没有男人，所以干旱了是吗？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小白脸吗？”部长斥责道。
观月把心一横，豪气地说“：肖百联不是小白脸，他是我的未婚夫，我要和他结婚。”
部长非常生气，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观月，居然为了一个男人要背叛他的部门。
“我不允许。”部长霸道地说。
观月冷笑道“：部长，你不是我的父亲，有什么资格不允许？”
部长说“：我是这个部门的父亲，营业部所有职员，都是我的孩子，我说不许就不许，如果你执意要结婚，那你们两个人只有一个人可以留在公司。”
在日本，女性结婚后放弃工作，成为家庭主妇是被赞许的行为，大家尊重地称她们为贤妻良母，而男性如果承担家务让老婆去挣钱养家，就会被唾弃，人们称这种男人是ひも（小白脸）。家有小白脸，夫妻二人乃至子女都抬不起头来。
观月在痛定思痛之下，决定离职成全肖百联，他们就在这种不被祝福之中结婚了。
肖百联一路回想过去种种，一路走过天镜桥，来到了西寺瀑布前。
在出发的高铁上，商品部的小担当任幸莱曾经半开玩笑地说“：到了西寺瀑布，一定要对着瀑布大声喊出你的一个愿望，记住，只能是一个愿望，据说这是百试百灵，永不落空的。”
“那你要许什么愿啊？”顾娟娟问。
任幸莱说“：我要有个百万富翁多情男朋友，减重15斤，加薪20%，考出托福，中个福利彩票。”
“不是只能一个愿望吗？你这是一个愿望吗？“顾娟娟笑道。
“是啊。“任幸莱任性地说”：我一个口气讲完，那就是一个愿望啦。“
肖百联当时只是笑，觉得非常滑稽又荒诞，然而，当看见了对面的西寺瀑布在烟雾缭绕中飞流直下，水花四溅，肖百联顿时心痒难耐，他不顾周围拍照和遐想的游客，用最大的声音，向着瀑布喊叫道“：正太，快点找到电话号码，给多桑打电话。“
正太是肖百联的儿子，结婚不到一年，正太出生了，兼具了父母优点的正太，是个名副其实的小正太，漂亮得不可方物，但观月和肖百联的婚姻却已经快要走到尽头。
观月离职后，平日就看肖百联不顺眼的前辈们，联合起来一起排挤他，种种的下绊子，业务被抢，被偷，被刻意破坏，肖百联在部门的处境日益艰难，而习惯了快节奏拼杀的观月一旦转换角色，充当全职主妇，其间的失落，不习惯也是一言难尽，收入剧减，但随着观月怀孕生子，开销却水涨船高，观月只能出去做小时工贴补家用。
这个时候，原本的甜蜜消失殆尽，换而代之的是无尽的争吵，嫌弃，挑刺，不满，岌岌可危的感情又遭遇雪上加霜，正太出生的第三天，公司就通知肖百联，收拾行李，立刻到北海道的分公司报到。
“观月还在医院里，正太是早产，现在还在暖箱里，这个时候我怎么能去北海道呢？他们母子需要人照顾啊。“
部长面无表情，冷冷地说“：这就是日本的公司，谁管你家里是生了孩子还是死了爹，叫你去哪里，你就必须去哪里，公司决定调你去北海道营业部，这是升迁，你会升为营业科长，如果不想去的话，那就递辞职书好了。“
产院的费用还依赖公司为家属提供的生产金，免费的房子也是公司提供的宿舍，一旦离职，生计就会成问题，在现实面前，根本容不得肖百联有骨气，他吻别了还未睁开眼睛的孩子，在观月歇斯底里的谩骂之中出发前往北海道。
肖百联出了施茶亭后，经过一条小泥路，进入了平稳的山路，前面就是黄茅培村了。
当年的肖百联，也是这样一路奔波，来到北海道分社，虽然被思念妻儿的感情折磨，但好在这里人事关系简单，社员大部分是本地人，对远来的这个中国小伙子，给予了热情的关怀。
业务开展顺利，肖百联好像是矫正了风水，开始展现出他的营业天才，短短一年，北部地区的业绩直线上升，肖百联不但受到公司嘉奖，而且还荣升到了次长的级别。
在回到东京接受年度表彰的时候，社长亲自接见了他，问他有什么愿望，他说“：我不要别的，我要回东京，我宁可回来做一个普通的担当。“
社长呵呵一笑，只当是听了一个笑话。
肖百联回到久违的东京的家，发现儿子已经会跑会走，牙牙学语，但是，根本就不认识他，观月则干脆把一封离婚申请书丢到了他的面前。
“为什么？‘他百思不解，自己的种种努力，都是为了要挽回这个家啊。
“为什么？”观月没好气地说“；我有丈夫跟没丈夫有什么区别？你有给孩子换过尿片吗？有给他喂过奶吗？他生病的时候，你有照料过他吗？一个女人独自带着孩子，有多艰难，你想过吗？你有什么脸说是正太的父亲，是我的老公？”
肖百联下巴都要掉了“：我不是人在北海道吗？我也不是自己想去才去的。我在东京的时候，你嫌我挣钱少没出息，我去了北海道，升职加薪，你又责怪我不在身边照顾你。那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呢？“
观月说“：很简单啊，签字离婚就好了。如果你不愿意，我会让你在公司呆不下去。“
“我不相信，也不愿意。“肖百联断然拒绝，又回到了北海道投入工作。
观月不是虚张声势的女人，她爱上肖百联的时候可以不顾一切地舍弃多年奋斗的事业，投奔爱情，而当她腻烦了肖百联的时候，她也可以毫无眷恋地一刀两断，不惜毁掉曾经的恋人。
观月给公司写了控诉信，信中，观月把肖百联描述成一个罪不可赦的恶棍，吃喝嫖赌，无所不为，负债累累，抛妻弃子，甚至在工作中收受回扣，暗箱操作，贪污公款，中饱私囊。
肖百联被停止了职务，受到公司的专案调查，恼怒的肖百联冲到东京，和观月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推搡之中，观月一脚滑下楼梯，摔伤了脊椎。肖百联也被抓进了警察局。
从拘留所里出来的肖百联同时收到了公司的辞退处分，和观月的离婚委托律师函，还有一封法庭下达的禁止具有暴力危险的肖百联接近妻子和儿子的禁制令。
就这样，一切如烟消云散，肖百联失去了一切。
他爬上御岳山，想从山顶跳下去，这时，电话响了，电话那头，传来正太稚嫩的声音“：多桑。多桑。“
“正太，正太，你会叫多桑了，你知道我是你的多桑吗？“肖百联嚎哭不止。
电话被观月夺了过去，她用冰冷的声音命令道“：你过来拿走你的东西吧，你被公司开除，我们也要从宿舍搬出去了。“
肖百联问“：你要带着正太去哪里？“
观月说“：我已经有结婚的对象，我们会住到他的别墅里去。“
肖百联怒道“：你这个坏女人，无中生有，造谣污蔑，毁掉了我的人生，自己其实早有情夫了吗？“
观月笑道“：你的人生，要我来负责吗？真是一个一辈子要靠女人的小白脸呀。随你的便，这是你最后一次看到儿子的机会，以后你再也休想接近我和儿子，“
肖百联强忍怒火，回家收拾东西。他放下身段，哀求观月让他和儿子多呆一会，观月给了他15分钟独处，正太这时好像还不太明白父亲的含义，以为“多桑“是肖百联的名字，肖百联紧紧抱着正太，柔肠寸断，他知道观月说得出做得出，恐怕今后要见正太，难如登天，唯有等到正太长到足够大，才能来找自己。
“正太，“肖百联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了正太的百日照上，指着照片说“：你记得，多桑把电话号码写在这里了，等你长大了，找到这个号码，给多桑打电话，知道吗？”
一岁多的正太眨巴着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肖百联把照片夹回了相册，又把相册放进搬家的打包纸箱的箱底。
“不要让妈妈知道，找到电话号码，打电话给多桑。不要让妈妈知道，找到电话号码，打电话给多桑。不要让妈妈知道，找到电话号码，打电话给多桑。”肖百联一口气重复了N遍。直到观月过来敲门，请他离开。
半年后，肖百联经过多次求职失败，终于找到了新工作，入职兔兔玛丽大阪总部的物流中心。
法庭的禁制令刚好也到期了，他辗转找到了观月，要求看儿子，观月为了敷衍肖百联，给了他一张正太刚刚拍的照片，约了他周末公园见，然而还没到周末，观月就再次搬家，消失得无影无踪。等肖百联一年后终于打听到她的下落时，观月和正太已经身在海外，跟着新婚丈夫到意大利出向去了。
就这样，肖百联再也没有见过正太。
等着正太找到相片后面的电话号码，打电话给自己就成了肖百联这五年来最大的期盼，他一直保留着原来的电话号码不敢更换，即时出向到中国，也是用双卡机，始终让日本的手机卡保持着待机状态。
肖百联在日落的时候到达了下雪堂，而顾娟娟任幸莱几个则是两个小时后的掌灯时分才东倒西歪赶了过来。
晚饭后，其他人都扑向卧室，呼呼大睡，肖百联却还没有倦意，他信步走出民宿，站在山路口吹着晚风，路边的简易卡拉OK，传出嘶吼般的歌声，几只野狗在他的身边跑过来跑过去，肖百联记得正太是很喜欢小狗的，如果他也在这里，和自己一起逗着狗玩，那一切是多么美好。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哟，地方居然还有信号。”肖百联心想，大周末的，该不会是公司又有什么事情要来联系吧，提起电话放到耳边“：喂。”
“……多桑。”电话里传出了一个孩子怯生生的声音。
周围的一切瞬时安静，肖百联愣住了。
把电话拿到面前瞪大了眼睛，真的是日本的来电。
“是谁？”肖百联紧张到心都要跳出喉咙口了。
电话里的孩子说“：多桑，我是正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