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手印
苏不周醒来便听见远处的兵器交加声，感觉到了身上覆盖着的、厚厚的积雪带来的压迫感——由此大抵可说她是被吵醒的，也可以说她是被冻醒的。
她感觉右手掌中有东西，眼睛一瞥，确认了手中拿着的是自己的长剑没错。
苏不周正想动身，却被一个冰冷而锋利的东西抵住了喉咙。
轻寒覆在她身上的枯枝巧妙地构成了一个囚笼，将她困在了这方寸之间。
苏不周只得缩回原位。
她将双手双脚缩回身旁，右手在一旁破开一个洞，小心翼翼地将头伸了出去。苏不周在脚上蓄力，左脚一脚踹在身上的一堆枯木上，即刻翻身而起。
她这是睡了几时了？
苏不周提起长剑，活动了筋骨，随即向着兵器交加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轻寒内功纯熟，比陆如春要强上不少。但她只有一条胳膊，而陆如春有两条。
惯用长剑的人在对战时往往只会用剑，双脚最多作为辅助。陆如春不一样，他就好像是江夜那样的双刀刺客一般，有两把兵刃。
陆如春丢了剑，将轻寒牵制到一旁，不断向她走进，双手循环攻击，不给轻寒丝毫回击的余地。
轻寒连连躲闪，当空推出一掌，打在陆如春的胸口，将他推出去三丈远。
恒山首座名叫陆雪，同华尘霜一样是个姑娘——同样也是美人，很能打架的美人。
不过相较于华尘霜，陆雪则要更为沉默与内敛些。受陆如春影响，陆雪在用剑中也要更为依赖于内功一些。
“师父！”陆雪从人群中窜出，扶住了陆如春。
“无妨。他们这次是冲着恒山上上下下七百条人命来的，有意要杀我们。这次不必有所顾虑，犯我恒山者死。”陆如春右手抓住陆雪的肩膀，稳定了脚下的步调。
轻寒那一掌直击肺腑，陆如春一开口，一口积郁的鲜血便被咳到口腔中。他宽厚的手掌搭在陆雪肩头，麻木的手掌依然能够感受到陆雪这副身躯的骨感。
“明白了。”陆雪缓缓松开扶着陆如春的双手，应声提剑转入身后的纷争中。
轻寒站在三丈开外，活了活手腕。她的气息已经调整稳定，右手再度跃跃欲试。
“好一个北朝的恶狗，不知伤痛么......”陆如春站直，鬓角沁出一层汗珠。他看着轻寒那张妖艳而迷人的面孔，愈发觉得恶心，“......这副恶鬼一般的性子，倒是可惜了这张脸。”他心道。
轻寒活动开了筋骨，脚下的速度也越发快起来。眨眼之间，她便闪现到了陆如春面前，枯瘦的手指向他的脖颈伸去。
陆如春急忙滑开，当空打出一掌，再次与轻寒拉开距离。
山间的积雪被二人踩得严严实实。倘若这场战争再早些时日，或许地面已经结冰了。
三月早春回暖，积雪会融化，变为流淌在地面上的积水。
两人手上毫不停歇，脚下也毫不停歇——他们辗转于积水当中，裤脚却丝毫没有被泥水沾污到。
陆如春最开始掌握的主动权被轻寒夺走——轻寒其人恐怖就恐怖在她可以持续战斗，哪怕最终一停手便会因为心率过快而猝死，在此战斗期间也能保证每一掌的力道、速度都是自己的最好水平。
“真是个不知疲倦的恶鬼！”陆如春心底作呕。他知道这样的想法十分强横，也十分不讲搭理。但这确实会让处于劣势的他感觉心里舒爽一些。
骤然陆如春罕见地主动攻击，两掌径直打向轻寒面门。
轻寒将手一甩，当空架住了陆如春两只手掌。她脚下一旋，搅起一股如成年男子一般高的水花，打湿了陆如春身前长衫的好大一片。
陆如春可算是按耐不住心头的恨意，骂道：“卑劣小人！”
轻寒眉头一紧，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她脚下的步子放缓，再度与陆如春隔开一丈距离。
“连卑劣小人都打不过，看来你的英雄做得也不怎么样啊。”轻寒轻蔑道，右手当空一掌狠狠打在身后一名恒山子弟后背上，留下了一道紫红色的手印。
那名恒山子弟一声惨叫，倒地不起。轻寒脚下一滑，右手稳稳地接住那少年手中的长剑，转手向陆如春丢去。
“你破了他的经脉？”陆如春忍不住瞪大了双眼，咬牙切齿地将左手手臂在身前一横。长剑剑身当中碎开，陆如春那条胳膊也随即血流不止。
当年陆如春还不过是少年，他的师父，也就是上一任掌门的师兄曾同他说：“这种内力是最强的，不论打在哪里，都能够直击五脏六腑，再将习武之人体内的经脉斩断。比如我这一掌打在你后背上，你的背部就会留下一道紫红色的手印，随即你的内力将全部被我抽调走，经脉会碎做几段，内功算是彻彻底底地废掉。不过在往后的一段时间里，你都碰不到修习这种功法的人。我敢担保。”
如今“一段时间”过去了。陆如春现面对轻寒，手无寸铁，也丝毫不敢与她接触。
“差不多。”轻寒的速度愈发快起来，她从陆如春身旁擦过，右手旋即抓去，扯下来他的一块衣角。
轻寒凌冽的目光划过陆如春惊讶的面庞，傲慢道：“怎么，你的师父不会告诉你......”
陆如春尚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便被轻寒一掌打在胸口——女人枯瘦的手掌在洁白的长衫上留下一道紫红色的印记，她狂傲的声音在陆如春耳边响起：“......这一门绝后了吧。”
轻寒看着倒在冰冷的雪水中，面目狰狞的男子。她看着陆如春扭曲的容貌，想到他曾是高高在上的一门之主，是无比庄重与威严的存在，愈发觉得荒诞与可笑起来。
弱者自立门户，圈地为王。强者反倒是成为了弱者的走狗。“有趣至极。”
陆如春一代内功大家，再加上轻寒此时筋疲力竭，这一掌尽不了全力。陆如春如今经脉已断，这一掌废了他的武功——十三年后的他和十三年前的苏河清一样，如此半死不活地苟存于世。残余一息，受着受着人间疾苦。
“想来他也很想一命呜呼吧......那就成全他好了。”
她蹲下来，“大发慈悲”地扼住了陆如春的喉咙，最后说道：“......毕竟已经灭门了，想来绝后也不远了。”
女人手腕一紧，就此断送了一代风流人物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