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终点
君不器脚程比旁人快一些,苏不周从枯枝的囚笼中逃脱出来的时候,他总算是赶到了恒山山门前。
轻寒将目光转向陆雪,那个同陆如春如出一辙,身着一身洁白长衫的少女。少女脸上带着与陆如春如出一辙的庄重与威严。
她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剑,将长剑向陆雪甩去。
就在长剑剑刃准备与陆雪细嫩的脖颈擦过的时候,它被另一柄长剑折断了。
苏不周脚下一滑,勉强靠着手中的长剑方才站稳了身体。
轻寒傲慢的目光划过来人的面庞,一眼便识别出了这位“故人的女儿”。她脚下不仅一顿。
轻寒皱眉道:“不是叫你不要过来么,不自量力......”
苏不周苦笑道:“你也得让我听见啊。”
轻寒脸色一沉,步调恢复了与对战陆如春时的一般的速度,转眼闪现到了苏不周面前,一掌抓向她的面门。
苏不周提剑一挡,剑刃牢牢抵住了轻寒的手掌。她没有感受到利刃划破血肉的感觉,心底一惊,急忙将剑抽回——长剑旋即在空中划出一道饱满的弧度,剑锋一偏,打在轻寒的手指指肚上,霎时见了血。
轻寒后退几步,看了看被利刃割开的粗糙的皮肤。她的手掌已经在一招一式的来往中变得十分麻木,指尖的伤痕火辣辣地疼,在飘雪的早春的冰冷的空气中愈发灼痛起来。
女人霎时间意识到自己的体力已经消耗大半。面前这个小姑娘剑法熟练,身体敏捷;同她作战,轻寒大有可能只能同她打个平手。
方才她步步紧逼,利用了陆如春身为一派掌门,具有很强的怜悯心的特点恐吓他,让陆如春一时心态不平衡,防卫松懈,她这才在方寸之间将陆如春杀死。
苏不周同陆如春不同——陆如春会因为恒山弟子被她硬生生一掌杀死,而怔在原地任她摆弄。以年轻人的性子,苏不周大可能拿着剑对她进行更猛烈的攻击。
更别说她旁边还有一个陆雪。轻寒一击不成,却已然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苏不周和陆雪两人加起来有四条胳膊,轻寒只有一条胳膊。
“多谢苏姑娘出手相助。”陆雪将挡在自己面前的北朝士兵踹到一旁,退回苏不周身边,平静道,“不才,鄙姓陆,单名雪,是恒山派的首座。”
苏不周右手紧握长剑,长剑横在身前,剑刃冲着轻寒,僵持着局面。她的剑身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积雪,积雪在冰冷的剑身上依旧维持着雪的姿态。
苏不周小声对身后的女人道:“望节哀顺变。待会儿还需陆姑娘配合,她我一人应付不过来。”
陆雪应道:“听凭调动。”
轻寒右手蓄力,转眼便闪现到了苏不周身前,手掌向着苏不周的腹间推去。
苏不周改作双手持剑,剑刃径直向轻寒的手掌劈去,牢牢抵住轻寒的手腕。
轻寒凝视着苏不周那双清澈的眼眸,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悲哀。“你年岁不大,按理说记忆中不会有苏静的身影,为何你还是同他有一脉相承的温柔......你明知这股温柔会成为武断,对你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
轻寒脚下一滑,顺势划到苏不周身前一丈开外。
苏不周脚下一软,跪在地上;她那柄长剑从她手中脱落,掉落在一旁;她的腰腹间多了一道鲜艳的紫红色手印,在华尘霜为她找来的那身灰色的旧衣服上,依旧是令人心痛的一道伤痕。
“这一掌很痛的,你若是不过来,也不必受着伤痛了。”轻寒看着苏不周狰狞的面容,自以为这一次自己取得了完全的胜利。
苏不周顿时抬起头来,模糊的视线中映射着轻寒模糊的身影。她嘴角堪堪勾起一抹笑容,重重地打击在轻寒的心头。
轻寒看着苏不周抬头冲她一笑,笑得十分诡异,隐约带着些骄傲。那笑容又突然被浑身的伤痛打败,少女的头颅再次低了下去。
轻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臂。苏不周那一剑砍在了轻寒的手腕;那一刻轻寒并没有感受到伤痛,故而以为她这一剑没有伤她分毫。
她定睛一看,只见一道伤口从手腕向上蔓延,在手肘部停下——之间的这一段距离,被剑气的余波拉开一道血痕,径直切开皮肉,白骨隐约可见。
在轻寒脚下方寸之地,顿时血流成河。
轻寒心里暗道不好,神经霎时间紧张起来。只见陆雪步履生风,提剑奔来,剑锋径直向着自己的喉咙刺去。
轻寒脚下一转,急忙闪身躲到一旁,在陆雪长剑转势之前腾空而起,飞起一脚踹在陆雪的腹部,将少女踢到三丈开外。
剑法越是锋芒毕露,就越可能展现出其弊端——陆雪一剑不成,反倒被这一脚踹得脏腑作痛。
轻寒右手早已使不上力气,此时脚下并无着力点,便径直从空中摔下去,无力地摔在了路面上的积雪中。
轻寒强弩之末一般地企图让脑部神经与右臂建立联系,努力许久,方才将血淋淋的右手撑在地面上。
她正欲翻身站起,便发觉左肩上搭上了一个锋利的硬物。
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好像十三年前江岁寒一剑削下她的左臂时,事先将剑刃搭在她的左肩上一样。
轻寒依稀感觉到面前站着一个男人。她尚未看清来人是谁,便听见一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说道:“当时真应该把你的两条胳膊都砍下来,早点让你死,你也不必费力不讨好,受如今的伤痛。”
他话带讽刺,言语冰冷,上上下下都充斥着对轻寒的不屑。只是这句话真真切切地传到轻寒耳里,她却听不出丝毫的恨意。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定睛一看,来人恰如她所料想的一般——是君不器。也是当年砍下她左臂的江岁寒。
轻寒托起麻木的右手,拼尽全力地将它搭到君不器的长剑剑柄上。她看着君不器那张冰冷的面孔,凝视着他冰冷的双眼,惯做冷嘲热讽道:“坐收渔翁之利,当真美哉。让这两个小姑娘跟我打,耗得我筋疲力尽,你最后再夺我性命......”
君不器嘴角微微抽搐,手起剑落,当即斩下轻寒的右臂。
轻寒面目扭曲,她咬牙切齿,被断一臂,一时间竟没有叫出声来。
君不器用长剑剑锋抵住轻寒的胸膛,剑锋上的鲜血滑落到她胸前的衣服上,将好大一片衣服都点染成鲜红色。
轻寒断失一臂,整副身体顿时失去了支撑,倒在身后的一片积雪之中。
轻寒大口地呼吸着,鲜血从右肩处迸出,染红了一大片白雪。
她的目光很快开始恍惚,经脉恍若要被抽空了一般。近些日子以来的疲惫感化作酸痛感,充斥着她残余的身体。
她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冲上积雪融化带来的寒冷,交相呼应着,让疼痛感显得极不真实。
轻寒的视线开始模糊,感官逐渐变得麻木。
“杀了我。”她冲君不器道。
君不器没有动剑。轻寒以为那三个字已然从自己嘴里吐露出来,其实她的双唇动都没有动。
轻寒透过模糊的视线与君不器对视着,艰难地牵动嘴角,冲他露出了一个诡异而勉强的微笑。
剑锋刺进她的胸膛,顶破了她的肺部。轻寒感觉胸腔变得极为寒冷,肺部的肌肉好像都要冻僵了一般。
君不器依旧是一副冷淡的神情。他的眉毛微微皱了皱,微微闭上双眼。
他手中的长剑随即转势刺向那颗依旧跳动的心脏——坚定而直接,并且一击毙命。
这个狂傲的女人在笑颜中迎来了生命的终点。
“这一门可算是,真真正正的,绝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