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雨之都的寂静鬼（一）
有时候会有一些怪圈一样的东西，围绕在我们周围，让我们整个人都混混沌沌起来，忘了最开始担心的是什么，忘了最开始最关注的是什么，忘了最开始，自己想要隐藏起来的是什么。
你想要隐藏些什么？我不知道的。
那么我早就藏好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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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师的自杀，是出乎我意料的。
我们改签了第二天的车票，赶到了方老师在城外城的住宅。事情发生是昨天半夜，警察取证已经结束，没有争议之后只剩下料理后事，整个屋子带着惨淡的气氛。我跟左正到了门口的时候，还带着没拆的警戒线。
左正小时候犯过事，看见警察的字眼就打怵，小声问我：“这能进吗？”
我看了看大门，推开就进了院子：“有啥不能进的？”
左正畏畏缩缩地跟在我后边，看我按了门铃，按了一下，隔了几分钟又按了一下，结果没有人应门，我突然有点大事不妙的感觉，伸手拉了一下门把手，果然没有锁。
从门口到楼梯口，从楼梯上到二楼，再从二楼楼道到卧室，主卧里面一片的缭乱，新置的床单是散的，枕头掉在地上，梳妆台上的化妆品撒了一地，两个碎掉的杯子掉在门口不远的地方。
整个屋里唯一干净着的一个写字台上，放着一叠写完的书信，旁边则趴着一个纤瘦的身子。
110和120都打过，其实秦白已经没气了，脉搏也都没有了，不知道这个有钱的人用了什么名贵的毒药，死得很安详，脸上还带着微笑。我伸手翻看着桌子上的那叠书信。
第一封，是写给自己母亲的；第二封，写着遗书；第三封，居然是写给我的；第四封则是关于公司的一些安排和对水家的交代。
我跟左正对视了一眼，匆匆看过其他书信，发现没有任何有关我们的信息之后，把写给我的那封信偷偷拿走，装作去引导警车和救护车的样子走到小区门口，把书信藏在了小区的角落里。
接着就是做笔录，接受调查，完事儿之后留下联系方式放我们回来。
把那封信找出来，拿在手心里，我没着急拆开看，只是对折了一次，握在手里，握到手心出汗了，连信封都快要湿透了的时候，出租车到了学校门口，我又攥着那封信从校门口走到宿舍旁边。
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花庭，到了那个没有人的小亭子，接着挺远外路灯微薄的灯光，打开信开始看起来。
秦白的字很漂亮，带着棱角。
她说：
“有时候会有一些怪圈一样的东西，围绕在我们周围，让我们整个人都混混沌沌起来，忘了最开始担心的是什么，忘了最开始最关注的是什么，忘了最开始，自己想要隐藏起来的是什么。”
“你想要隐藏些什么？我不知道的。”
“那么我早就藏好了的呢？”
“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不管他说出了什么样的话，不管他当年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我是爱他的。”
“就算多少年过去了，就算他曾经抑或依然爱着我的姐姐，就算他对我姐姐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我都告诉自己不要怪他，每个人都做过很多错误的事情，他错了，我错了，姐姐也错了。”
“用一段真心实意结束这些陈年旧事，难道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和归宿吗？我是这么想的，吴先生也这么告诉我，吴先生说，缘分是不分好坏的，它只是一种气息的交互，就算事过经年，缘分来了便就还在，走了便就不在，结果如何，只是你们的这些那些巧合，终究还是巧合成了孽障。”
“所以，我信了，觉得缘分是还在的，我们的，他和姐姐的，我们和水家的，都还在，只要我们做了对的事，只要我们选择了对的方向，就能把当年的事情当做一个往事，就此如烟而去。”
“可是，我错了。这么多年，我还是错成这样，我总是以为，我想的就是别人想的，我做的就是别人要的，我追求的，就是别人在永恒的地方等待着的，所以我回来了，我结婚了，我爱他了。”
“他死了。”
“他对我说，他错了。你知不知道，你应该知道，你知道所有的事情，我愿意相信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句他错了，我想要他说他爱我，只要这样，我就能心安理得去爱他，去接受他，去接受我荒废的青春和过去。”
“但是他说，他错了，他当年犯下的罪过，多少年的赎罪和自卑，多少年的守护和忏悔，就算他为了保护姐姐的残魂对你做出了多么过分的事情，都不能掩盖自己错了这个事实。”
“所以，我为什么来到了这里，我为什么爱上了他，为什么要他这样一句真心的言语，我都忘记了，我藏起来了，他藏起来了，我们吵了一架，分开去睡，我听见他在隔壁哭泣的声音，就像撕裂了心脏的声音那么清晰。”
“我和他一起哭着，哭着，哭到累了，不知道多久才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已经没了声音，他睡了吗，我想着，是不是要跟他和好了，是不是要贯彻我最开始的信心了？我走到了他的门口，就是这个门口，就像你们今天走到了我的门口一个样。”
“他还是像多少年之前那样，懦夫！胆小鬼！他就这样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情扔给了我，让我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背弃了自己的尊严和原则的所有，都开始背弃我自己仅剩下的这一点安慰？”
“姐姐走了，父亲走了，他走了，这一切从开始到现在，还剩下了什么？剩下了一个我吧，那我在这些巧合的孽障中，到底算是一个什么呢？我想了整整一夜，想到了当年走进大学的那一天，想到了我遇见他的那一天，想到了姐姐说跟他在一起的那一天，想到了我们经历过的每一天，遇见过的每一个人，做过的没一个选择，后来想到了你。”
“本来就是一个看客的，为什么不能本本分分地好好看着？为什么要不知明白地私自走进来，走进来我们本不应该触及到的这些事情？于是良缘变成了孽缘，喜剧变成了悲剧，难道是我们想要的吗？”
“你在看着吗？或者已经走进来了吗？”
“古青檐，你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好了吗？
坐在花庭的石凳上，整个人疲惫到没有力气坐直起来，用一只手撑着桌面，撑到整个胳膊都发麻了，我抬起头看了看今晚朦胧的轻云飘过半片的明月，轻轻叹了一口气，实在是想不出答案。
把那封信折起来，装回信封，塞进口袋，开始往寝室走，突然想起我们改签了车票，烟萝还不知道。
虽然烟萝不回我的消息，手机号也变成了空号，但是如果她真的还是要去的话，总要告诉她一声，接着就想到了千成和木铃，还有沐雨，因为之前做决定太仓促，事情来得太快了一点，所以都没有通知过。
沐雨估计还在等我的消息。
于是挨个给他们四个发了QQ过去。
千成马上就回了，还附上了一张他和木铃亲热的照片，告诉我说，他今天晚上已经到了雨之都了，沐雨正带着他们俩在外边吃饭。
得，沐雨那边估计也是不用通知了。
然后就是烟萝，结果一直等到寝室熄灯，还是没有等到回消息，终究还是这样一如既往，我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于是突然就想起了秦白写下来的问话。
我，准备好了吗？
带着问题迷迷糊糊睡过去，大概因为心事太多，最近遇到的事情乱七八糟，夏天晚上宿舍里也很闷热的缘故，整宿都没睡好，翻来覆去老是做梦，梦到白色的小猫带着我在白茫茫的旷野走来走去，梦到领路人站在雨中对我说着什么，梦到苏半仙坐在堂上对我说着什么，梦到烟萝，站在花庭对我说着什么。
这些人在梦里一个一个出现了，动着嘴在说这话，我却听不清，慢慢地倦了，不想去听了，接着眼睛也看不清了，所有的人的脸都开始模糊起来，看不清了，看不见了，世界开始变黑，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感觉就这样下去了，就这样沉沦了，就这样是，什么都不知道了，突然就有一个声音叫我了一声，我都没听清，于是在黑暗里拼命地找着，找不到，开始慌了，跑来跑去，找不到啊，我开始哭了。
然后，她就在我身后出现了，她说：“你好呆啊。”
我一扭头。
“呆你麻痹啊！”
脑袋上挨了一下，我都没看清背后是不是烟萝，就醒过来了，睁开眼睛看着左正那张阴沉的脸，我坐起来，伸手抄起床头上的毛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汗，问：“怎么了？”
左正说：“我跟琪悦去不了，琪悦昨天听说方老师出事，吓着了，去洗澡的时候没开热水，昨天半夜发烧，我刚从医院回来，跟你说一声，顺便去她宿舍拿点衣服啥的。”
什么顺便去拿衣服，顺便跟我说一声才是真的，我心里乱的很，也没多说，就让他去了，毕竟医院里住着的那个要紧，我还能说啥，本来我就是想的一个人去，现在他们不去我心里反倒舒坦了很多。
做梦做得糟心，也没心思睡什么回笼觉了，我从床上爬下来，到水房擦洗了一下，穿上衣服，拿上行李，出了门，在车站的空调底下终于找到了活着的感觉，爽到我的车到了，终于上了去水之都的车。
然而我的心情，已经和当初坐上另一列车去到领路人的城市，得知了雨之都的时候，很相仿佛，就像是命运的戏剧，带着我走来走去转着圈子。
侧头看着窗外，就像是当初的旅途，若如昨天一般，而我当时都没想得到，烟萝已经这么深深地烙在我的心头上，再也甩不掉，再也放不下，再也不想失去。
秦白是对的。
本就是一个看客，为什么被这样牵扯了？
我终究，还是没有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