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史学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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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六朝史学批评与文学

《晋书·陈寿传》载寿著《三国志》六十五篇,“时人称其善叙事,有良史之才”,且得到了夏侯湛、张华等名士的赞赏[31]。然而书成之后并未立即上奏,直到陈寿过世之后,方由时任梁州大中正的尚书郎范君页等上表称:

昔汉武帝诏曰:“司马相如病甚,可遣悉取其书。”使者得其遗书,言封禅事,天子异焉。臣等按故治书侍御史陈寿作《三国志》,辞多劝诫,明乎得失,有益风化。虽文艳不若相如,而质直过之。愿垂采录。

晋武帝知悉此事,“于是诏下河南尹、洛阳令就家写其书”,在后世与《史记》《汉书》《后汉书》并称“前四史”的《三国志》自此始流传开来,陈寿亦得以名垂不朽。对《晋书》的这一段记载,论者往往习焉而不察,清末刘熙载著《艺概》,却对此提出了异议:

晋元康中,范君页等上表,谓陈寿“文艳不及相如,而质直过之”,此言殆外矣。相如自是辞家,寿是史家,体本不同,文质岂能并论![32]

批评范君页等人“文艳不及相如”之说,未免有些外行,因为司马相如和陈寿一文一史,“体本不同”,怎么能以文学家之辞藻去要求史学家呢?应当承认,刘熙载的观点是有几分道理的,文学注重词采华美,史学要求实事求是,二者确乎不能相提并论。然而所贵于学者,在能知其然并知其所以然,我们想要追问的是,范君页等人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看法,并且居之而不疑呢?答案须从六朝史学批评与文学的关系中去寻找。

六朝文学与史学之间关系密切,犹如水乳之交融,有时甚至难分彼此,这种现象在六朝杂传、地志、《异物志》等著作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33]。创作往往是与理论互为依存的,创作为理论提供基石,而理论是对创作的提升和总结,并反过来引导创作。六朝文学和史学的理论批评之间,也出现了相互渗透和影响的情况。六朝史学对于文学批评之影响,学者多有论列,如张伯伟先生即认为六朝史学的独立发展加强了人们的史学意识,从而在探讨文学变迁时具备一种追本穷源的历史眼光,成了古代文学批评之“推源溯流法”产生的重要背景之一[34]。傅刚先生则认为自《七略》及《汉书·艺文志》以来的“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学术思想,对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文学批评,尤其是文体辨析,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并指出:“如果从这一点出发,可以说六朝文学批评是深受到史学传统的影响的。”[35]这些看法无疑都卓有见地。但是换一个角度,说到六朝文学对当时及以后的史学批评之影响,则尚未见有专论。刘宋裴松之的《三国志注》兼有史注和史评之意,是对魏晋史学的一大总结,具有承先启后之意义,因而其史学批评也最有代表性,本文即拟以裴松之的史学批评为例,并且旁搜远绍、上下求索,探讨六朝史学批评与文学之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