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朝正史与文学——以沈约《宋书》为例
我们在“六朝史学批评与文学”一章中,以裴松之《三国志注》为例,探讨了六朝史学批评与文学之关系,认为六朝人“大抵要求史学著作富有文采,方能展示自己的才华,得到时人的推崇;反之,如果鄙拙无文、‘蹇乏全无宫商’,则会遭到大家的批评乃至‘嗤鄙’”。[115]史学批评本是对史学著作的理论总结和提升,史学著作之受到六朝文学的辐射和影响,自不待言,刘知幾所批评的“文非文,史非史”(《史通·叙事》)即为反证。检六朝时期的正史著作,流传至今的主要有范晔《后汉书》、沈约《宋书》和萧子显《南齐书》三部,三位史家都可称是才兼文史,卓尔不凡,其中尤以范晔之《后汉书》体大思精,久享盛誉。然而要论到同时在史学和文学两大领域都取得突出成就者,则当推“历仕三代,该悉旧章,博物洽闻,当世取则”的“一代词宗”沈约[116]。故《史通·核才》篇有云:
即把作《八咏》的沈约与赋《两都》的班固相提并论,认为他们都是文史兼擅、双山一手的大家,固属难能可贵。
沈约字休文,吴兴武康(今浙江德清)人,生于宋文帝元嘉十八年(441),卒于梁武帝天监十二年(513),历仕宋、齐、梁三朝,生平事迹见其《宋书》自序和《梁书》本传(卷一三)[117]。沈约一生聚书成癖,著述甚宏,本传称:“所著《晋书》百一十卷,《宋书》百卷,《齐纪》二十卷,《高祖纪》十四卷,《迩言》十卷,《谥例》十卷,《宋文章志》三十卷,文集一百卷:皆行于世。”就中史学著作除《宋书》一百卷外,皆已亡佚。考《宋书》之修撰始于齐永明五年(487),至次年二月即告竣,阅时仅仅一年,古今修史未有如此之速者,其自序有云:
据此可知,沈约《宋书》乃在何承天、山谦之、苏宝生、徐爰以及宋孝武帝刘骏所撰的基础上斟酌损益,“制成新史”,职是之故,成书甚速。徐爰所撰《宋书》六十五卷,著录于《隋书·经籍志》之史部正史类,尤其为沈约所祖,故赵翼《廿二史札记》卷九有“《宋书》多徐爰旧本”条,根据沈约《宋书》“为宋讳者,反甚于为齐讳”的避讳情况,指出“人但知《宋书》为沈约作,而不知大半乃徐爰作也”。[119]可谓知言。事实还不止于此,今本《宋书》又经后人之窜乱,如卷四六和卷五九皆有《张畅传》;卷四六之卷目列赵伦之、到彦之、王懿、张邵四人,实阙《到彦之传》,卷末又无论赞。诸如此类甚多,故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卷六一有“《宋书》为妄人谬改”条[120],论之甚悉。虽然《宋书》有此因袭和窜乱的种种毛病,我们今天要论列沈约之文史成就,仍不能不借重此书,一则史书之因袭前人本为常事[121],毋庸深责;二则沈氏毕竟还是多所创制,此观徐爰旧史才六十五卷,而沈书多达一百卷可知;至于后世之窜乱,则非沈氏之过,在读者善于鉴别而已。
前人对于沈约《宋书》之评价可分两派,一派就史法立论,如赵翼《廿二史札记》即批评沈书过于烦冗:“凡诏诰、符檄、章表,悉载全文,一字不遗,故不觉卷帙之多也。”[122]金毓黻先生则谓:“南北八朝之史,唯沈约《宋书》,详赡有法。”[123]另一派就其史笔立论,如郝懿行《宋琐语》自序称:“沈休文之《宋书》华赡清妍,纤秾有体,往往读其书如亲见其人。于班范书、陈寿志之外,别开蹊径,抑亦近古史书之最良者也。”[124]榷而论之,可知沈约《宋书》在史学上虽不无可议,在文学上则堪称别开生面。但这一点在20世纪之学术界并未得到足够的重视,晚近之学者始关注到《宋书》的文学研究,如李少雍、鲁云华、李敏、张亚军、郭晋等,皆有相关论述[125],其中李敏《〈宋书〉的文学价值》一文,对《宋书》之文学特色进行了非常全面而详尽的探讨,张亚军《南朝四史与南朝文学研究》一书则视角独特,新见迭出,对本人启发甚大。本文即拟以沈约《宋书》为例,分别从《宋书》之本文、《宋书》之征引、文学批评、文学活动等四大方面,探讨六朝正史与六朝文学之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