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论
学习目标
媒介传播的历史发展到21世纪,当人类传递信息的手段越来越丰富和便捷、视听媒介的传播已经从“旧时王谢堂前燕”转而“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时候,对视听语言的研究就成为一个更开阔、更深入的学术领域,对视听语言规律和技巧的普及也成为一个无可回避的时代命题。
传统意义上,视听语言指的是影视创作中镜头运用、画面剪辑、声画组合等具体的规律和技巧。本书中,视听语言泛指以电子媒介为制作、传播和接收手段,以人的视觉、听觉心理机制为作用基础,用画面和声音的综合形态来传递信息、交流思想、表达感情的视听形象及其规律系统。
罗宾·乔治·科林伍德在其《艺术原理》一书中说,如果艺术具有表意性和想象性这两个特征,它必然会是一种什么东西呢?答案是:艺术必须是语言。的确,每一门艺术都有其独特的语言或表现元素,如舞蹈中的肢体动作、音乐等,绘画中的色彩、线条、构图等,戏剧中的台词、唱腔、表演等,文学中的叙事、描写、议论、抒情等。视听语言作为一种非文字、类语言的符号系统,无论是画面与声音的各自系统,还是画面与声音的组合系统,都具有一定的传情达意功能,因而与人类的有声语言及文字语言相类似。就如美国著名传播学者施拉姆所说:“电视传播不过是语言传播的延伸和补充……画面以及其他电视传播系统都是以语言结构来阐述自己从而发挥意义的。”[1]
从这种意义上说,画面、声音及其组合关系也可以被称为一种语言,一种具有自己的能指和所指,具有独特语法特点、语用规则和语言功能的特殊语言。
一、传播向度中的视听语言
语言是人类传递信息、交流思想、表达情感的工具或媒介符号。视听语言是对视听符号系统的一种喻称,是一种非文字、类语言的符号系统。它立足于各种电子传播媒介中的视听符号传播,从最基本的视听元素入手,探讨视听作品创作的全部技术手法和艺术规律。
从源流上说,视听语言滥觞于人类以视觉、听觉为主要载体和渠道的信息传播活动,如人类早期面对面交流中所使用的面部表情、手势和身体动作,所使用的各种感喟声音、动作声音和简单的口头语言等。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视听语言逐渐丰富起来,如各种文学形式中的文字语言,艺术中的绘画语言、雕塑语言、舞蹈语言等。而广播、电影、电视的诞生,使视听语言插上了电子的翅膀,取得了革命性进展,其艺术属性和技术属性日益凸显。以网络为代表的新媒体的勃兴,则使视听语言进入一个海量、全时、高效、共动的时代,成为21世纪文化转型的主体形态和典型代表。
视听语言的发展离不开视听媒介的进步,而视听媒介的进步有赖于人类传播活动和传播媒介的总体建构。
广义上,媒介不仅是一个技术的概念,同时也是一个社会的概念。从技术角度,媒介是指信息传递的中介物,即载体、渠道、工具或技术手段。从社会角度,媒介是指信息传递的专门机构,即从事信息的采集、加工制作和传播的社会组织。站在技术角度上,在媒介发展的历史进程中先后出现了各种原始媒介、语言(口语)媒介、文字媒介、印刷媒介、以广播电视为代表的传统电子媒介和以网络为代表的移动、互联新媒介等等。传媒思想家麦克卢汉更为简明扼要地将人类社会传播活动和媒介发展历程概括为三个主要时期:口头传播时期、文字印刷传播时期、电子传播时期。
口头传播时期大约始于4万至5万年前,人类发明了口头语言。人类交流最早使用的媒介是自己的生理器官,包括眼神、表情、手势、形体动作等身体语言,并辅以示意、指向、赞叹、感喟、喜悦、愤怒、哀伤等含有各类表意和表情功能的非言语的声音。在漫长的繁衍进化过程中,这些身体语言和声音有了相对固定的含义,逐渐构成了一套可以理解的信息系统,并进一步发展出具有一定规律的结构和一系列变化组合的规则,语言也就诞生了。
口头传播最大的特点是实时、实境性,交流的双方开敞在一个面对面的实时实境之中,使交流显得生动、活泼、真实、全面。除了口头语言所表达的丰富含义,人们还可以捕捉到很多由语音语调所传达的副语言信息和由身体语言所传达的非语言信息。这是一种典型的“在场”“全息”语言,因为语音语调负载着大量情绪、情感信息,而身体语言负载了大量意愿、态度信息。
口头语言的出现使人类交流发生了质的改变,但仍然局限在人的视觉、听觉所及范围内,并且无法进行物质化的储存和复制。人们被迫把他们储存的共有的记忆和个人的记忆放在大脑中,而人类大脑可供储存记忆的空间总是有限的。从本质上说,口头传播仍然是一套身体化的信息系统,依靠人类发音器官和身体各部分的参与完成信息传播。
文字印刷传播时期大约始于5000年前,文字、造纸术、印刷术等语言和媒介的出现,构成了人类传播史上的第二次飞跃。
文字的产生使人类进入可书写的时代。文字的意义是使口头语言得以物质化,人们可以用石头、木块、竹简、绢帛、埃及莎草纸等记录和传递信息,信息交流超越了身体媒介的空间限制,并且能够在时间链条上长久地保存下来。知识的存储和传播发生了质的飞跃,社会共有的记忆力得到大幅度扩展。
印刷术的诞生扩大了文字语言的信息功能,成为人类传播史上的又一次重大事件。我国宋代毕昇发明胶泥活字印刷,欧洲15世纪谷登堡发明了金属活字印刷术。1455年,谷登堡使用手摇金属活字印刷机印刷的200本《圣经》,标志着现代机械印刷的开始。它具有极高的技术价值和文化价值,使文化知识开始由贵族阶层走向普罗大众,人类传播也由人际传播时代进入大众传播时代。
文字印刷时期的传播超越了实时、实境的局限性,信息存储、错时交流和异地传播成为可能。文字印刷时期的传播,纸质媒介主要是以报纸为代表。作为最早出现的大众传播方式,其最大功能是权威新闻内容的提供和权威信息的发布。报业采集新闻的能力和效率、报道新闻的权威和深度,长期以来为整个传媒行业确立了典范。另外,报纸便携易读、便于留存,是历史的草稿、文明发展的重要依据。这样一套人类体外化信息传播系统的形成和扩展,大大促进了经济、政治和文化的交流与融合,使社会结构发生了重大变革,大规模的社会管理和控制成为可能。
虽然人类对纸媒传播已经形成一种难以割舍的文化情结,但是文字印刷传播的不足之处相当突出。比如传播速度慢,印制周期长;内容传递单向,缺乏动态性、互动性;制作成本比较高,信息加工环节比较长;印刷耗费大量纸张等等。另外,这种信息载体和传播形式也有其先天的局限性,即文字印刷语言是完全符号化的语言,缺少了语音语调的参与和身体语言的辅助,而丢失了大量情绪情感、意愿态度上的信息,因而是呆板的、不完整的语言。并且,由于使用和接收这种语言需要一定的文化知识素养,具有“高门槛”性,因而其传播范围和传播效果都会受到一定影响。
“上帝啊,你创造了何等的奇迹!”这是1844年电报发明人莫尔斯发出的世界上第一封电报的具体内容。以此为标志的人类电子传播时期宣告开始。电报、电话、电影、广播、电视、录音、录像、计算机、互联网、卫星通信等电子媒介的出现和普及,使人类进入了声电光影的世界。远距离实时传输成为现实,全时共动的传播理想得以实现,人类由古老的智慧社会跨越近代的知识社会,迈入了当代的信息社会。
传统的电子传播以电影、广播、电视为主。1895年3月22日,卢米埃尔兄弟在法国科技大会上首放影片《卢米埃尔工厂的大门》获得成功。同年12月28日,他们在巴黎的卡普辛路14号大咖啡馆里,正式向社会公映了《火车到站》《水浇园丁》等12部纪实短片。1920年,美国西屋电器公司在匹兹堡创立了世界上最早的无线电广播——KDKA广播电台。1936年,英国广播公司(BBC)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座电视台。
电影是最典型的以视听语言为根本手段的大众传播媒介。一百多年来,电影以其趋于完善的技术手段和臻于成熟的艺术表现而早已脱离了早期单纯的娱乐杂耍性质,成为一门具有独特艺术品格和审美价值的艺术门类。虽然意识形态功能和商业功能一直都伴随着电影的发展,但其审美特性一直受到众多研究者和创作者的重视,镜头运用、场面调度、剪辑技巧等直接奠定了视听语言的基本形象及规律系统。超凡脱俗的想象力,千曲百折的叙事策略,令人震撼的视听冲击赋予了电影为整个人类造梦的能力。但高昂的制作费用、综合性制作班底、深奥复杂的制作技术与技巧使它在很大程度上仍是艺术殿堂中的奢侈品,普通百姓除了观赏之外,很难问津其投资与创作的全过程。
作为一种听觉媒体,广播是以无线电波或导线传送声音的大众传播媒介。它收听方便、成本低廉,同时覆盖面广、传递迅速,可以有针对性地选择适当的地区和对象等。广播传播具有伴随性,使其成为最利于移动接收的媒体。
电视是以无线电波或导线传送声音和画面的大众传播媒介。其特点是具有直观性、生动性、现场感和伴随感。现场直播能在第一时间让观众“耳闻目睹”新闻的发生。电视主要的不足是制作成本相对较高,一些特定节目制作周期也较长。
电影、广播和电视的发展,建立在开发人们听觉、视觉的信息接收功能基础上,进一步丰富了人类获取信息的方式,使信息接收和记忆的速度明显加快。在播报速度上,如果说电视是“直快”,报纸是“普快”,那么广播就是“特快”。而广播和电视的共同缺点则是稍纵即逝、保留性差、不易查询等。
新兴的电子传播以互联网等为代表。互联网的研究和建立开始于20世纪60年代初,基于数字技术的发展。1969年,美国国防部研究计划署制定的一项协定把四所大学的四台计算机连接起来。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网络技术和通信技术又得到长足的发展。随着计算机和互联网的产生和发展,人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前所未有的网络化时代。1998年,联合国新闻委员会正式将互联网确定为继报纸、广播、电视之后的“第四媒体”。截至2015年,全球网民的数量已超过30亿,在中国网民总体规模接近7亿,而且移动网民的数量已超过传统PC机网民的数量。据专家预测,笔记本、移动终端、可穿戴设备将在近年获得突飞猛进的发展,手机终端将超过计算机,互联网将连接汽车、可穿戴设备、电视等。
媒介的发展史实际上就是传播技术不断发展的历史,是传播媒体日益丰富的历史。书籍、报纸、杂志、广播、电影、电视、网络等传播媒介在这个历史演进的过程中,各自形成并确立了自身独特的传播身份和传播个性,在竞争与合作中共同创造人类传播的辉煌格局,并且在媒介融合发展的大趋势下各自创新着自身形态和生存法则。
数字技术、网络技术和移动通信技术的发展,使人类传播由定时、定向传播走向全时共动、多维立体传播,由单一功能的媒体传播走向多种功能的媒体传播,由有限、少量信息传播走向无限、海量信息传播,由与生产生活密切相关的现实传播走向以符号化生存为特征的虚拟传播,由新闻、舆论、娱乐、艺术等少数领域传播走向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人类社会生活的几乎全部领域传播,由范围有限的区域传播走向无所不在的全球传播。在“互联网﹢”的时代,各种传播媒介与互联网融合的趋势进一步消解了传统媒体的界限,而随着流媒体、大数据、云计算、物联网等概念日益在生活中成为现实,新媒体传播已经改变了人际交往、休闲娱乐、学习研究、组织管理、流通消费、政务商务等种种生产生活的观念及方式,从而彻底将人类由工业社会带进了信息社会。
在这样的媒介传播格局中,视听语言的发展除了沿袭传统影视制作中的声画并茂、视听兼容性以及对现实生活的参与性和伴随感,同时和其他新媒体一样具有海量性、共时性、分享性、全域性等特点之外,在内容、手法、渠道、接收等方面都获得了长足进步,形成鲜明的新特点。
进入21世纪以来,“融合”成为媒介发展的关键词。对于视听语言的发展来说,有两个至关重要的融合,一是内容加工的全媒体性,二是内容传输的全渠道性。从制作的角度来说,高清电视的出现和数字特技的发展使同一个画面之内的信息含量和技术技巧极大增加,视听语言加工的基本元素更加细分和多元,传统的画面、声音与文字、图表、照片、动画等多媒体形式紧密结合起来,形成新的节目样态。从传输的角度来说,电视屏、电脑屏、手机屏等多屏联合和转换越来越普遍。除了传统的院线播放和数字电视网传播,互联网和电信网也早已介入视听内容的高速传输。制播分离迈出了实质性步伐,视听艺术的生产和经营模式不断拓展,跨界发展的形式日益增多。同一题材和内容的视听作品还可以整体或局部转化为网络游戏、Cosplay表演和服装、视频、玩具等更多的艺术衍生品。
数字技术、网络技术和移动互联技术的长足发展,为视听节目制作、播出网络化提供了条件。而网络化的重要特点之一就是交互性。一方面,随着全数字化的制播网络渐趋成熟,素材及成品在制作部门的局域网及开放的互联网架构中实现共享(以知识产权保护为前提),可以将非线性编辑系统、虚拟演播室系统、动画工作站、音频工作站等各类以计算机为操作平台的系统组成网络。图像、声音素材采集处理后储存在磁盘阵列,运用非线性编辑网络进行后期制作,最后传送到播出服务器上,方便快捷。另一方面,建立健全了反馈机制,传与受之间的即时互动更加便捷。传播者不仅要进行节目广播,而且还要使用数字媒体提供各种节目资源和高质量、多品种的信息服务,成为具有交互能力的“信息电视”。而接收者可以随时选择自己喜爱的视听节目或所需信息,以个性化、社群化等多种方式作出评价和反馈,甚至参与到制作流程中,以大数据意见集成的方式影响到节目的表达方式、人物的命运、故事的结局等。票房与收视率的概念终将改写,分众化传播与“私人订制”的时代已经降临。
视听作品是艺术与技术的结晶,视听技术的发展总是带动艺术观念的进步,而艺术观念的更新又为技术发展提供方向和动力。视听艺术原本就具有再现和表现的功能,在纪录现实和艺术创造之间衍生出千姿百态的艺术手法和形式。进入新媒体时代,采录设备的小型化、便携式,制作软件的简单化、亲和性,使纪实性的观念和技巧得以有效发挥。而数字特效的模型化、便捷性,尤其是其丰富的效果和强大的功能,不仅为视听创作提供了高科技的制作手段和无限自由的创作空间,能够激发无穷想象力,而且在丰富节目包装形式、增强屏幕艺术效果、降低节目制作费用等方面显示出巨大优势,使艺术创作在虚拟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总之,传统媒体与新媒体从内容到技术的对接,各类视音频网站的开放,卫星通信技术的成熟及全面应用,终端设备的花样翻新与功能改良,构成了视听作品创作中异地联合、多途传输的宏大格局和移动收发、即时听看的微观景象。未来社会将是一个和谐发展、形态多样的社会,各种媒介的共生共荣成为一种历史的必然。和视听语言的发展密切相关的媒介,诸如数字电视、网络电视、IP电视、移动电视、院线电影、手机电影等,正在面临大发展、大繁荣的机遇和挑战。因此,有必要对各种传统和新兴媒介中的视听元素进行抽象、提炼、整合、创新,以影视创作的基本理论和技巧为基础,结合变化了的时代环境和技术条件、创作观念,形成一套全新的、具有普适性的视听语言运作系统。
二、审美向度中的视听语言
“科学和艺术致力于同一目标,但它们却是从两个相反的方向接近既定的目标。前者偏重科学思维和逻辑,后者偏重艺术思维和形象,各自以独特的方式认识世界和改变世界。”[2]视听艺术是人类精神与梦想的栖息之地。“它那五彩缤纷的画面、千曲百折的叙事、绘声绘色的视听冲击,以及它那‘缺席的在场’所带来的逼真感与想象性的高度融合,使它‘最大限度地’克服了人类艺术用‘通感’、用‘造型的瞬间’、用‘语言形象’等各种手段仍然难以克服的镜与灯、声与像、面与线的美学对立,创造了一种空间与时间、视觉与听觉、表现与再现一体化的艺术样式。”[3]
康德曾说,我们所有的知识都开始于感性,然后进入到知性,最后以理性告终,没有比理性更高的东西了。我们理解视听语言,最重要的就是要从审美的向度去理解它所蕴含的视觉与听觉的造型性、时间与空间的自由性、主体与客体的运动性、综合与中和的融会性、再现与表现的创造性。这正是一个由感性到知性,再由知性到理性的过程。经由这种理解,我们才能把视听语言由技术、艺术的层面,上升到美学、哲学的高度。
造型原本指塑造形体,是包括绘画、雕塑、建筑、摄影、书法等在内的造型艺术运用一定的物质材料、技术和艺术手段创造的可视静态空间形象。这里借以指代视听艺术用各种手法对视觉形象、听觉形象以及视听结合的综合形象所进行的塑造。它既包括对空间形象的艺术加工与提炼,也包括对时间形象的审美升华和创造,是为观看和聆听而进行的具有运动性质的时空综合形象塑造。
视听语言是一个由视觉形象和听觉形象综合而成的表意系统,作用于人的视觉和听觉。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本雅明最为推崇的就是电影,认为电影展示了异样的世界和视觉无意识,不但在视觉,而且在听觉方面导致了对感官的深化,是人类艺术活动中的一次革命。“电影在视觉世界的整个领域中,现在也在听觉领域中,导致了对统觉的类似的深化。”[4]作为运动的时空艺术,视听作品主要是由画面和声音两大要素构成。虽然在理论上对二者孰为影视本体语言有过激烈争论,但人们已越来越认识到它们在叙述和造型上的各有千秋、不可或缺。
视觉上的造型性指的是镜头视觉元素构成的审美特质,强调镜头的空间意识,关注景别、焦距、角度、画面位置与构图元素、线条、形状、色彩、光线等在造型中的功能和规律,同时还包括“表现运动”和“运动表现”的运动处理技巧,造型美主要体现在空间结构和运动中的美。
画面是视听作品结构的最基本单元,也是视听语言的基本造型元素。法国电影理论家马尔丹在《电影语言》中认为,电影画面是一种具有形象价值的具体现实,是一种具有感染价值的美学现实,也是一种具有含义的感知现实。取景框中出现的各种事物绝不是简单的生活纪录,而是围绕特定主题,按照叙事需要,依据美学原理而进行的选择和再组织。景别、焦距、角度、线条、形状、光线、色彩、运动方式等各种要素都在发挥积极的造型作用。比如光线处理,可以恰当体现被摄对象的质感、立体感、空间感,具有强大的空间造型作用,同时还具有强调作用、象征作用、烘托情绪情感和渲染环境气氛等作用。在视觉的各种造型元素中,光线是第一位的,就如鲁道夫·阿恩海姆所说,光线几乎是人的感官所能得到的一种最辉煌、最壮观的经验。它不仅能揭示物体自身的造型美,而且它本身就是一种审美对象。
听觉上的造型性指的是镜头听觉元素构成的审美特质,强调镜头的时间意识,关注人声、音乐、音响在造型中的功能和规律,造型美主要体现在时间结构的美。
视听作品中的声音有多种不同的形态,总体上可以区分为人声、音乐和音响。这些声音形态之间的默契配合,以及声音与画面之间的相互映衬,能够完成抒发情绪、刻画心理、描摹动作、创造节奏、建立风格等很多功能。首先,声音是以其具象功能和意象功能而造就了一个感性的世界。从时间、空间的立体多维性及映现、描摹事物的方式方法上看,声音所具有的具象功能准确而强大,在表现现实时空及虚拟时空、塑造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等方面具有独特的魅力。而主观情思无处不在的渗透与介入,使声音具有了强大的意象功能,视听作品可以借此完成人物性格的塑造,形成丰富的修辞效果,制造各种出人意料的戏剧性。与此同时,声音也以其抽象功能而成就了一个理性的王国。视听作品中的各种声音有机融合起来,不仅能在造型层面形成巨大的艺术张力,而且能在观念层面传达更为深刻的思想内涵和价值判断。从声音的具象功能、意象功能、抽象功能上,以及与之相应的真实性、造型性、抽象性上,我们的确可以感受到声音的巨大表现潜能,感受到听觉语言具有与视觉语言并驾齐驱的造型性。
如果说,视觉语言中的画框与构图、景别与角度、表现运动与运动表现、光效与色彩,听觉语言中的人声、音乐、音响等视听各元素只是用来表意抒情的字和词,那么,场面调度与剪辑就是把字和词组合成句、段、篇章的过程。声画结合的蒙太奇构成了视听语言的叙事、描写、抒情、议论及说明等表意方式和表意效果。造型性就是在“遣词造句”“布局谋篇”的过程中,艺术地把握世界的一种方式。视听觉结合的造型性显然超越了二者的简单叠加,使视听作品的表意功能和审美功能呈几何倍数的增长。画面与画面、声音与声音、画面与声音之间有着极其复杂的组合关系,每一种关系都有呼有应、有承有接、有并列有比较、有引申有促进、有暗示有象征,等等。这些无疑都是造型性的体现。“屏幕造型是一种时间造型与空间造型、声音造型与画面造型有机地融汇在一起的一种‘时空造型’、‘声画造型’。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造型’才构成了电视艺术一种独特的语言形态。”[5]正是种种造型语言的运用,使视听艺术自身的美学潜能被发掘出来,显示出巨大的生命力。“随着影视艺术空间意识的发展,造型性日益被提到新的高度来认识,使得影视艺术的造型超越了单纯艺术手段的范畴,成为影视艺术本性自我确认的标志和象征。影视造型已经不仅仅是一种表现手段,而且成为一种创作原则和思维方法。”[6]
如果说音乐和文学是典型的时间艺术,而绘画、雕塑、建筑等是典型的空间艺术,那么综合了多种艺术表现形式的视听艺术就是典型的时空艺术。视听艺术不仅能再现客观现实的立体感和纵深感,而且能利用时间因素再现物体的速度感和节奏感。它把时间艺术的表现性与空间艺术的造型性有机结合起来,让每一个镜头在时间序列和空间环境中同时展开,并赋予各种时空组合以超出自然时间和现实空间的高度自由性。丧失了时间的连续性、离开了运动的特点和对空间的虚拟再现,视听艺术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因此,视听艺术不仅是空间艺术,同时也是时间艺术,是典型的时空结合的艺术。
诚如贝拉·巴拉兹所说,艺术作品中的时间,不是可以用钟点来计算的时间的实际延续。作品“内部”的时间——这是一种幻觉,例如,在绘画中,空间透视也是这样一种幻觉。视听作品中的时间是经过处理的时间。视听艺术能对现实的时间作相等、延长、缩短、凝滞、预演、重复等创造性处理,能把过去和未来、现实和回忆、想象及错觉通过顺序、交错、颠倒等方式合情合理地组接在一起。
就单个镜头来说,既具有时间的延续性,又具有空间的扩展性。其时间是空间化了的时间,其空间是时间化了的空间。时间和空间是相互依存、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对于多数单个镜头而言,通常是对运动或事件的发生时间的忠实纪录,其时间形态具有单向、顺序性,连续性和同步性。而单个镜头内部运动时间的富有弹性的压缩和放大、凝滞或错置的效果,则是利用升格、降格、定格、挖格或几种方式交替并用等特殊手段造成的。
就不同镜头组接而成的场景和段落,以及整个作品来说,其表现时间的顺序可能会出现多种情况,包括顺序的、平行的、交叉的,甚至是颠倒的。对时间结构的不同处理会导致迥然不同的叙事结果和表现风格,从而导致完全不同的视听作品。多数视听作品,尤其是叙事性作品,往往采用线性时间结构,依照事件进程的自然时序组织情节,推进剧情。通常以时间为轴线,展开事件及人物性格的发展进程,一般情节完整,讲究首尾呼应,起、承、转、合自然流畅,情节与情节之间有紧密的逻辑关系。随着技术的发展及现代影视创作观念的兴起,非线性时间结构的作品越来越多,时空交错式结构、套层式结构、拼贴式结构等极大地丰富了时间的处理方式,创造了多重时空关系,以歧异性、多义性带来新的审美意味。
视听作品中的空间也是经过处理的空间,它经拍摄、剪辑、特效处理以后,最终体现在屏幕上,因而应该有一个更为精确的命名,叫做镜头空间。镜头空间和人们的经验空间,和拍摄时的具体场景空间有着截然不同的属性和功能。从根本上说,镜头空间具有平面造型、框架结构的特点。
平面造型取决于视听艺术载体空间的明确性。也就是说屏幕空间是平面的、具体的、有限的。我们所看到的空间关系是在一个二维的平面关系上构成的,无论其立体感何其逼真,事实上它仍然是各个平面的连续展示。平面造型的特点是要在这二维空间的平面载体上再现和表现三维空间。可以利用近大远小、近疏远密、影调的近浓远淡等视觉经验形成三维空间,也可以利用物体的运动和摄像机的运动来形成纵深感,打破画平面。如果说画内空间具有现实性,画外空间则具有想象性。视听作品可以用画内有限的空间布局,表达画外无限的空间关系,用局部的、不完整的画内空间去表达画外整体的空间关系,缝合观众心理的想象。对于一些特殊的艺术诉求,可以采用一些特殊的造型手段。如利用光学的、色彩的、影调的手段,可以扩展或压缩空间,可以弹性地改变空间并使之带上各种情绪情感色彩,创造出生理(眼睛)感受是具体的,而心理(大脑)感受是虚假的空间关系和空间效果。
框架结构是视觉造型形式对画面的又一规范,每一个具体的画面都是在一定大小的框架内完成造型的。约费指出,边框标志着假定性世界的界限,这个世界要求以不同于现实世界的态度来对待它。创作者通过框架对被摄景物做不同范围的截取,构成不同的视觉样式,形成景别,同时确定了被摄景物在画面中的相对位置,景物与框架之间的不同格局,起着界定、平衡、间隔、创造比例等直接影响画面内容的作用。框架为画面提供了一个稳定的基底,观众的视觉活动是参照这一框架进行的,所谓画面内物体是否平衡都是在框架的对比中形成的。如果抽象的认识构成框架的四条边线,它们就成为四个标志杆,可以对画面内的物体产生某种吸引力或排斥力,形成画内物体相对运动或相对静止的趋势。因此,框架结构决定了画面的呈现方式,也决定了观众的审美方式。
在现今技术基础和物质材料的限定下,无论采用多机位拍摄,还是多信息渠道传送,视听作品最终还是呈现在一个有明显边缘的平面上。因此平面造型、框架结构这两个方面构成影视画面特定的空间形态和特性。现阶段,画面的造型表现和视觉美感均在这个大前提下发挥自己的优势和特长。
在视听作品中,时间的表现性与空间的造型性以高度自由的蒙太奇方式组合在一起,就为我们创造了难以言喻的视听奇观。它反映现实的物质世界,也洞见幽微的心理世界(如潜意识、梦境、幻想);它纪录灾难、战争等特殊形式的人类生活,也呈现大到无法看全、小到无法察觉或转瞬即逝的事物;它带引人们回到过去,几百年前或亿万年前,也引领人们走进未来,异次元或纯科幻领域。时空蒙太奇给视听艺术带来时空转换的自由,塑造了不同于物理时空的特殊视听时空。依托于视听语言的逼真感与假定性,高度自由的时空组合成就了视听作品有节奏的流动感和无边界的广延性。
视听艺术是通过运动的影像和声音来传情达意、塑造形象的一种艺术。连续的运动成为其重要的美学特征。视听艺术区别于其他艺术形式的最主要的特点,就在于它是由具有运动性的画面和声音所组成的镜头序列。运动既是视听艺术表现的内容,又是视听艺术表现的形式和手段。因此,运动性是视听媒介的区别性特征,运动处理是视听艺术自身独有的造型手段。
视听艺术的运动从总体上可以区分为创作主体和被表现客体两个方面,具体说来包括摄像机的运动、被摄物体的运动、主客体复合运动,以及由蒙太奇剪辑和数字特技等所造成的运动。
摄像机的运动,是指创作主体借助摄像机所进行的推、拉、摇、移、跟、虚、晃、甩、旋转等种种操作所获得的运动形式。这是通过机位、光轴与焦距的变化所造成的运动,每一种运动形式可以单独使用,也可以综合使用。
被拍摄物体的运动,是指镜头中被拍摄的人或物的运动,小到一言一动之微,大到天崩地裂之巨,可以说大自然或人的脑海里有多少种运动形式,镜头就可以纪录或创造多少种相应的运动形式。
主客体复合运动,指在一个镜头内,摄像机的运动与被摄物体的运动交织复合在一起,形成更为复杂的综合运动形态。这些运动形态不仅是客观存在的,而且是主观想象的,不仅是具象生动的,而且是抽象深刻的。“影视表现运动……不仅拥有现实主义的全部外在表现,就其能改变运动形态、速度,能表现现实无法察觉,甚至根本不存在的运动而言,它还拥有浪漫主义的、表现主义的,乃至象征主义的几乎全部的外在表现。”[7]
蒙太奇剪辑所造成的运动,是指运用连续、颠倒、平行、交叉等叙事蒙太奇和对比、积累、隐喻、象征等表现蒙太奇,在画面与画面、声音与声音、画面与声音的衔接与转换中产生的运动,主要是指节奏的形成及变化。另外,数字特技的运用,打破了镜头的常规,无论在单个镜头还是在蒙太奇句子中,都创造了令人更加震惊的运动效果。
运动性是视听艺术天然的根本特性,恰如运动是这个世界的自然属性。它在流动的时间进程中展现视觉内容的变化,彰显镜头与镜头之间的联系。它是拍摄和剪辑中速度、力量、节奏、变化等各种因素的综合体现,具有独特的美感特征,也承载着重要的美学功能。比如,除了叙事、表意、抒情的功能,运动处理还具有形成美感和建构风格的功能。运动处理带有强烈的个性色彩,在不同类型的视听作品中有不同的处理方式,能够确定整个作品的节奏、基调和风格。“运动是‘能’和‘力’的发挥,它带来变化,体现运动形态、速度和节奏,这些都将构成运动形态美。影视运动,从美的形态可表现为运动美、速度美、力度美、韵律美、变化美、情境美等。作为艺术形象的‘美’,不仅它本身好看,而且它有超越自身的更多形象性,更深更广的意蕴。”[8]
总之,从形式的角度来说,运动是视听艺术纪录和再现现实世界的基本元素和方式,更是视听艺术表现主观情思、创造艺术形象的重要手段和方法。从内容的角度来说,运动是作品内涵的承载,其本身也可以成为视听艺术的一个突出表现对象,甚至可以升华为作品的主题。因此,对运动性和运动处理的把握,是我们理解视听艺术,探究作品魅力的基本层面和关键环节。
在关于视听艺术的理论研究中,“综合论”久已存之,深入人心。从最初的片段纪录真实生活到现在穷极想象的艺术创造,视听艺术无疑吸收借鉴了戏剧、文学、舞蹈、音乐、绘画、雕塑、摄影等各种艺术形式的优长,具有鲜明的综合性。同时,它与这些艺术形式又不是生硬的嫁接或组合关系,不是简单的照搬或模仿,而是彼此融合互渗,将这些艺术形式中最具价值和最适合自己的部分灌注到自己的内在精神和外在肌理之中,逐渐成长为具有自己的质的规定性、具有独立美学风格与艺术品性的艺术形式。从这一点上来说,仅从综合性上来理解视听艺术是不够的,还必须在理论上引入“中和”的概念。
在理论思维上,俱陈已有之物,吸收借鉴未有之物,是谓“综之合之”;对综合起来的事物进行整合重构,不仅在物理上改变其质与量,还要在化学上产生新的变化反应,是谓“中之和之”。视听艺术显然在综合与中和两个维度上都有自己的呈现,在审美特质上展现出一种自由开放、兼收并蓄的融容性。
这种融会性体现在技术、艺术和美学三个层次上。
首先,它以技术和艺术的融会为基础。“电影作为一门艺术与其他传统艺术有一个本质性的不同点,那就是它首先是一门工业,一门由光学摄录系统和洗印放映系统构成的工业,其次它才是一门艺术。”[9]视听艺术吸纳了光学、声学、电子学、计算机科学及通信科学的最新科技成果。无论电影、电视,还是当今时代以数字技术、网络技术、移动通信技术所承载的其他视听艺术形式,无一例外都是科学技术与文化艺术交相融汇的结晶。艺术的发展从来都是与技术的进步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的。艺术观念与形式的进步,催生了技术进步的需求;技术进步带来的可能性,激发着艺术观念与形式的创新。当新的技术成果足以大规模、高效率、无疆界地记录、存储、复制、传播、原创各种艺术内容时,艺术创作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新的视听技术打破了传统文字、声音感知的线性流程,以非线性、超链接的方式,将文字、声音、画面、图片、表格、动漫等多种元素自由组合在一起,创造了二维、三维表达的极限,人类艺术想象所能抵达的几乎所有境界,都经由那斑斓五彩的画面、千回百转的叙事、声形毕肖的视听冲击而抵达。
其次,它以艺术技巧的融会为表现形式。视听艺术涵盖了戏剧、文学、绘画、雕塑、建筑、音乐、舞蹈、摄影等各门艺术中的多种元素。比如,它借鉴了绘画、照相艺术的构图和光影,吸收了戏剧、小说的表演和叙述,又从音乐那里学来节奏和流动。同时,视听艺术自身又有着其他艺术形式难以望其项背的优势:流畅运动的长镜头、变幻莫测的蒙太奇、视听对称与对位所造成的强烈感官冲击、穷竭想象的特技效果所带来的心灵震撼,等等。两者的叠加使视听作品在内容上可以包罗万象,精心的虚构是人类情感与梦想栖居的广厦、忠诚的纪实是历史与未来对话的桥梁;在形式上可以千变万化,宏阔博大的影像世界、声响天地,使“形美以感目、声美以感耳”的审美追求得以完美实现。
最后,它以美学观念的融会为内在动力。电影诞生之初只是流行于街头巷尾的一种“杂耍”,电视的发展也曾在较长时间内局限于几种固定的艺术手法和有限的表达方式。然而,随着科技的进步及其自身不断地吸精汲粹,化合衍变,这些技术与艺术成果进入创作过程之后相互交汇涵泳,视听艺术已经成为一种既涵容着其他艺术门类的美学优长,又形成了自身独特审美特征的艺术形式。这种融会性突破了技术、艺术的层次,更加集中地反映在美学层次上,借鉴了优美、崇高、悲剧、喜剧、正剧等多种美的基本形态,并对其进行了具有质变意义的化合改造,在美学上创造了“时间艺术和空间艺术的综合,视觉艺术和听觉艺术的综合,体现为再现性和表现性的统一、纪实性和哲理性的统一、叙述因素和隐喻因素的统一。”[10]
知识小卡片
第七艺术宣言[11]
和其他艺术形式一样,视听艺术的审美价值必然包含着客观再现和主观表现这样两个方面。从其技术本性来说,镜头具有天然的纪实性特征,能够以声画结合的方式逼真地纪录和再现现实世界。而一当“杂耍”升华为艺术,想象性、幻觉性、假定性等表意性特征,就赋予镜头及镜头组合以强大的表现功能。这两者的结合,创造了极尽绚烂的视听艺术世界。
视听艺术的再现功能与其逼真性密不可分。以巴赞、克拉考尔为代表的纪实性美学观认为,电影的本性是“照相艺术的延伸”,是“物质现实的复原”。他们主张“照相式地忠实再现物质现实”,要求摄像机纯客观地记录下现实的全貌,供观众自己去选择和思考。提倡多用景深镜头和长镜头,强调电影的纪实性与再现性,强调电影的空间真实、整体真实和客观真实。的确,凭借强有力的科技手段,光学镜头能够精准、细腻地纪录客观现实中不断变换的光影、色彩、动作及与之同步的声音,并可以将它们几乎按照生活的原貌在屏幕上复现出来。包括人物、关系的真实,环境、空间的真实,色彩、影调的真实,运动、方向的真实,声音、节奏的真实,细节、整体的真实等。这种纪录和复现带有真实、直观的特点,给人以声形并茂、恍如身临其境的审美感受。作为大众传媒在信息传播中的现场感、伴随性便也由此而生。可以说技术手段越先进,就越能体现视听艺术的逼真性,而视听艺术的再现能力也就越强大。
视听艺术的表现功能与其假定性密不可分。假定性在视听艺术创作中有其更特殊的性能。以爱森斯坦、普多夫金为代表的蒙太奇学派认为,电影应当通过艺术家对于生活的选择、提炼、概括和加工,更集中、更典型地反映现实生活。他们用一套相对完整和成熟的蒙太奇理论,将技术、艺术层面的视听创作上升到美学、哲学的高度。的确,视听艺术重在追求外在真实与内在真实、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现象真实与本质真实的高度统一。在创作和接收的过程中,视听艺术都不得不接受人的主观干预。和逼真性一样,创作者的主观介入和操控也是视听艺术与生俱来的属性之一,由此带来的假定性表现在很多方面。首先影像的本身就是以二维平面来表现三维空间的立体世界,它所展现的只是现实的影像而不是现实本身。并且创作者运用摄像机的景别和角度、镜头焦距的变化、线条与形状的捕捉和提炼、光影和色彩的运用、运动的方式和速度、主观音响和无声源音乐等,都体现出创作者对现实的选择和提炼、修饰和美化。另外,时空的假定性、故事结构的假定、角色的假定性,乃至主题的假定性等,无处不浸透着创作主体的情思。另外,观众在欣赏视听作品时,与创作者所反映的客观真实与主观真实再次产生碰撞和共鸣,在审美接受的过程中,视听艺术增加了另外一重假定性——观众的再理解、再创作。黑格尔曾强调主体创造性对于艺术的首要意义,认为艺术创造根源于人的“心灵自由的需要”,是人类“要在直接呈现于他面前的外在事物之中实现他自己,而且就在这实践过程中认识他自己”的“自我创造”的“冲动”的结果。[12]马克思也强调,美的本质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视听艺术的本质也同样要反映人的本质力量并使其对象化到具体的艺术形象上。因此,正是反映人的本质力量和创造性的假定性的合理运用,才使视听艺术具有了无限的表现潜能,成长为一种具有创造力的艺术形式,真正跻身艺术的殿堂。
从根本上讲,视听艺术的逼真性与假定性是具有辩证关系的美学特性。“逼真”与“假定”是对立的两极,而再现功能与表现功能正是在这两极之间彼此结合、彼此消长、彼此确证且相得益彰。因此,要辩证地看待这两者的关系,全面地发挥这两者的功用,在对视听艺术美学特性的深度挖掘和广泛应用中,创造出更加多样、更具时代特点的艺术形象,也使视听艺术在更广阔的社会领域中发挥作用。
三、文化向度中的视听语言
“电影作为大众娱乐媒介,其通俗性引动了电影史学家和社会史学家在观念上的一个转变:从把电影作为无与伦比的洞察力之源发展为把电影看成是民族的文化。”[13]文化学的研究成果表明,每个时代都有其鲜明的文化特色和相对稳固的文化形态,而每种文化形态都有其独特的文化主因。“视听时代”正是以视觉和听觉作为文化主因的时代。这个时代的文化渗入了越来越多的视听因素,不仅作为第七、第八艺术女神的电影电视获得空前发展,而且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新媒体已经成为视听语言的主要载体和渠道,创新了视听语言的形式,丰富了视听语言的内容,拓展了视听语言的功能,使其由相对单纯的新闻、娱乐、审美领域进入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多个领域和越来越广泛的社会生活,从而促成了当代文化的视听转向。
当代社会,文字印刷文化的式微是不容争辩的事实,视觉性、听觉性已经成为当代文化的主因。诚如丹尼尔·贝尔所指出的:“目前居‘统治’地位的是视觉观念。声音和影像,尤其是后者,组织了美学,统率了观众。”[14]视听文化克服了文字文化需要靠后天学习的缺点,实现了对视听产品接收的平等权,相对于文字具有更多的传播优势,因而跃居于组织美学和统帅大众的优势地位。人们对事物外观的关注和对视觉快感的追求超过了以往任何时代,与之相伴的听觉传播也备受重视。视听产品的形式与内容变得极大丰盛,功能与作用获得跨界发展,创作与接收的主客体也呈现出边界消融、全媒共动的趋势。
虽然只有百余年的发展历程,但电影和电视原本已经成为两种成熟的艺术,在形式和内容上都有长足的发展。尤其是近年来,数字技术的发展为声、电、光、影组合的无限可能性提供了更加坚实的技术保障,网络技术和移动通信技术的突飞猛进又为各种视听作品的传播开辟了无所不至、无远弗届的通道。由此,视听作品的新形式、新内容花样翻新、摩肩接踵,如:动漫、MTV、Flash、3D电影、3D电视,影视作品中的各种灾难片、穿越剧,3D舞台效果演出所运用的视频与光效的结合等。微电影、微视频等随着手机媒体的普及也渐成气候,得到国际国内一些主流电影节、新闻媒体的承认和采用。电视中的真人秀节目、访谈节目、综艺节目等充满了富有创意的奇思妙想。手机电视、移动车载电视、户外彩屏等都在探索新的节目单元和编排方式。电影与电视在题材、手法、运营渠道等方面开始联姻,而更广泛意义上的媒介融合带来的视听语言的灵活运用,正处在方兴未艾的阶段。
从传输的便捷性和消费的多渠道角度来考察,视听文化的传播与欣赏方式也在发生革命性变化。顺序流式、实时流式传输技术,点播、直播、推方式、拉方式、全时欣赏、即时互动,使视音频行业一路高歌猛进,用户数量、市场规模、营业收入等指标均出现大幅增长。
在这样一个以视觉、听觉为主因的大众文化时代,传统的电影、电视以及各种新媒介中活跃的视听元素,成为一个复杂、广泛的社会交流系统。它不像其他文化形态那样有着清晰的边界,而是兼跨新闻、艺术、娱乐、社会服务和公共教育等众多领域。媒介的工具性与语言的表意性如此紧密地结合起来,使其获得了强大的文化功能,改变了人们的感觉经验、思维方式、生活状态和价值观念,填补了人们心灵和情感的需求。举目可见、盈耳皆是、触手可及的视听信息和艺术成果,于不知不觉中就起到了抚慰情感、充实生活、澡雪精神、陶冶性灵、培育美感、提升境界的作用。“现在图像是休闲文化的主要组成部分,它们的唾手可得使得人们把它们‘和自由本身等同起来’。”[15]这就促使当代社会生活走进一个泛视听化的阶段,除了传统的新闻资讯、舆论引导、广告宣传、娱乐审美等应用形式,视听语言在人际交流、商业休闲、教育教学、科学研究、仪式活动等方面也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巨大的技术创新力与整合力,使视听语言在文化的任何一个领域都可以开辟用武之地并兼跨各领域发展,成为政治经济、科学技术、社会文化、伦理道德以及各种价值观念的交融性体现。
在新媒体越来越呈几何级增长的态势里,技术上的数字鸿沟和文化上的层离现象都在自身的相克相生中推摩互长,一方面制造一方面又弥合着各门艺术、各式手法、各类人群、各色诉求、各种领域之间的距离。视听文化不仅体现着大众文化的精神,同时也兼容并包着精英文化的精髓,因而呈现出一种全能文化的形态。如果把视听文化比喻为一座图书馆,那么,它世俗与高雅同在,严肃与娱乐并存。地摊上的浮躁与喧嚷堂而皇之地陈列在正厅,绝大多数书架上的分类栏里标示着平庸。智慧的灵透、艺术的高雅在一些角落里闪光,创造的激情、思维的力量在所有库藏中流动。它崇尚梦想、鼓动浮华,在批处理大量文化快餐的同时而不失内省的自觉。不同类型的视听作品扩展了人们对艺术与生活的认知与体验范式,不同电子渠道的展示和传达一方面分解着、一方面缀合着被遮蔽了的社会的本来面目。虽然我们并不能无限制地夸大视听语言的社会功用,但的确,克服了技术障碍、经济障碍、身份障碍、观念障碍、时空障碍之后,视听语言的创作与欣赏变成一种生活方式,而生活的观念与形态则变为一种活色生香的视听艺术。两者结合,创造了蔚为壮观的视听文化景观。
无论是传统的因特网,还是功能进一步强大的移动互联网,整体的架构都是自由开放的,具有信息共享、资源统合、即时沟通、协调互动的网络运行机制,因而具有高时效、跨文化、跨国界的融合共生能力和无可匹敌的创造性。这里培养孕育了最活跃的“社会脑”、最丰富的“大众心”,最具潜能的社群力量。一大批来自底层、出身大众的视听艺术发烧友和草根艺术家脱颖而出,和已有的专业人士一同引导着视听文化的风云变幻。
这种民间力量的介入,不仅极大丰富了视听作品的内容、形式和功能,也打破了创作主体与欣赏客体之间的界限。在“人人都是麦克风”的时代,以发布视频、音频内容为主的播客、博客、微信等私人媒体具有了公共性质,各种视频网站便捷的上传与下载机制使民间视听创作进入新的“荷马史诗”时代。主客体之间的界限彻底消解,创作者也是接收者,接收者在欣赏的过程中又进入二度、三度创作,视听作品在网络中的流传成为N级传播、永不终结的状态。进入生产和流通环节的专业机构、专业人士的视听作品已经如雨后春笋,草根阶层的自由参与、自由创作更使视听作品的数量呈爆炸式增长的态势。
随时随地,人们都处在视听语言的围裹浸染之中,犹如处在空气的弥漫渗透之中。信息的更大规模的广延和更深的精神介入也带来人的主体意志的更高程度的张扬。以精英相标榜的专业人士及以草根自命名的广大群众都在这种新的传播方式中活跃着、创造着,以多维度、多渠道的互动丰富着视听语言的创作,拓展着视听文化的空间,形成主客之间融合共生的格局。
因此,无论从大众的参与面和参与程度上考察,还是从内容的原创性和发布的自主性等角度考察,新媒体都引发了艺术主客关系、传受关系、生产者与消费者关系、草根与精英关系的革命。视听艺术不再成为神秘殿堂中受人顶礼膜拜的女神,也不再是贵族精神生活的专有品,而以更加亲和的平民化姿态进入寻常百姓家,民间力量不再受到文化管理机构的层层审查、制作技术的种种障碍、发布渠道的资源匮乏等限制,而在新媒体平台上得到最充分和最广泛的展现。
从铅与火到光与电,技术进步始终伴随着各种传播媒介的发展,尤其对电子媒介的传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缔造了视听语言的辉煌历史,也直接促成了当代文化的视听转向。当然,这种转向也有其深刻的经济原因和社会原因,有赖于市场经济的有力推动和社会观念的多元发展、主体意识的培育高扬。因此,“我们可以把当代视觉文化看做是视像技术发展和世界对象化价值运动双重作用的结果。”[16]
数字化、网络化、信息化是当代传播最为鲜明的趋势和特征,而数字化和网络化的发展,最终都是为了实现信息化服务的。视听语言所赖以生存的电子技术,恰恰经历了一个数字化、网络化、信息化的过程。
以电视为例。传统的电视技术从设备角度而言主要包括三种,一是制作设备——摄像机、录像机、编辑机;二是传输设备——微波发射、光缆、光纤、卫星等;三是接收设备——电视机。而发展到目前,这三种设备的类别、型号、功能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电视节目从制作、传输到接收,都走向一个数字化、网络化、信息化的技术环境。
从制作设备上说,广播档、业务档、家用档及特殊用途的摄录设备实现了全面的数字化,体积越来越小、信号质量越来越高、功能越来越完善,而价格越来越低廉。高清晰度电视已可与电影相媲美。无磁带化的制播网络已经成为大部分节目制作机构的工作常态。非线性编辑技术和虚拟演播室技术的应用,进一步把电视节目制作带到一个自由、灵活的新境界。
从传输设备上说,随着视频压缩技术和流媒体传输技术的快速发展,网络电视、IPTV、手机电视、卫星移动电视等新媒体不断崛起,与传统媒体呈现出丰富的融合特征。这些新媒体为视听作品提供了专业化的搜索引擎以及上传、下载和进行多级传播的通道,传播速度越来越快、传播带宽越来越大、符号形式越来越综合,并趋向于大文本量的多媒体、流媒体组合,视频内容失真、断帧、停格、跳帧现象大大改善,清晰度、流畅性、即时性等质量水平越来越高。视听作品可以通过高速互联网实现直播、点播以及时移播出,最大限度地满足受众的观看需求。
从接收设备上说,电视、电脑、智能手机等视音频接收终端不断前移乃至具有贴身性,接收更加便利,用途更加广泛,人们可以随时随地收听和收看包括视音频在内的多种媒介信息。人们足不出户便可“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人机交互和人与人交往方式愈来愈快捷乃至具有即时性,人人参与到视听作品的创作与传播中已经从一种可能性发展为一种现实性。
除电视外,其他类型的视听语言运用形式也同样经受了新媒体、新技术的洗礼,在全新的制播与传输格局中,实现了数字化、网络化和信息化发展,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社会功能,从而在当代文化形态的塑铸中成为主导性因素。新技术的不断发展抹平了艺术的技术性与技术的艺术化的审美边界,在技术理性中揉入了艺术感性,在艺术感性中架构起技术理性,使技术与艺术的发展,越来越在高科技信息化的平台上交融一体,互为契机和动力。艺术生产的新理念、新需求呼唤着技术的进一步发展,技术的不断更新和综合创新运用又催生了新的艺术灵感、艺术创造。人类表达的手段、载体、途径本身上升为目的、内容、结果,最大限度地促成了当代文化的视听转向。
视听语言作为一种综合性的艺术形式,当然有其凌空高蹈的一面,脱离不了精神属性,但亦有其脚踏实地的一面,受物质力量、经济方式、生产力水平等的制约和影响。除了技术条件的决定性影响,视听语言创作活动说到底还是一种特殊的生产活动,要受生产的普遍规律的支配。尤其是在市场经济社会中,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会以特殊而有力的方式,调控排布视听艺术生产的各个环节,规定和限制视听艺术生产的内容及形式,按自己的标准和法则,将视听艺术活动裹挟到经济生产与物质消费的漩涡中心。这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市场需求的旺盛与多样。市场经济条件下,人们精神需求的增长源自两方面原因:一方面,随着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小康社会目标的趋于实现,人们已不满足于单纯的仅止温饱的物质生活,而将健康、娱乐、休闲、审美等作为生活水准和生命质量的重要指标,文化精神需求显著增长,艺术审美活动和日常工作、学习、生活紧密结合起来,人们通过多种渠道寻求精神生活的满足之道。另一方面,由于市场经济先天带有的“异化劳动”的特征,市场化进行得越彻底,异化劳动越得以合理合法地存在,而由此引发的劳动者精神生活缺失或分裂的状况也会愈加严重,这就必然使人们的精神需求变得更加多样且迫切。也由于当代中国有着特殊的国情及历史文化沿革,社会经济结构存在着十分复杂的形态,是“前工业社会、工业社会和后工业社会的纠葛”[17],必然使社会精神需求也呈现复杂多元的结构。
以往一家老少围坐在电视机前收看同一个电视节目的景象早已不复存在了,代之而起的是不同性别、不同年龄、不同收入、不同地域、不同文化程度、不同职业人群富于个性特点的收看、收听和即时互动活动。传统的电影院线几经浮沉,重又焕发了生机;IP电视、网络视频和移动电视节目的需求逐渐超越了传统的有线电视;人们对文化旅游中的实景演出项目、大型展会展览、各种舞台演出乃至颁奖活动中的视听元素,也充满了渴望,审美诉求越来越高。在强劲的市场需求支撑下,以视听语言为主要表达手段的一些文化艺术产业,如影视剧、电子游戏、动漫产业等,从探索、起步到加速发展,显现出成为国民经济支柱性产业的巨大潜力。
二是和视听语言相关的艺术生产力得到极大程度的解放。在以市场经济为主导的当代社会,世界各国的文化产业都获得空前发展,我国的文化产业也从无到有,逐渐走向规模化、集约化、专业化道路,成为国民经济支柱性产业。视听产品的生产,兼跨新闻出版和艺术生产两大产业、多个领域,是文化产业的高端项目。在这一项目的运行中,目前我国采取事业和产业双轨并行的方式,使原来运行于物质生产、流通和消费领域的市场化和商品化法则,逐渐向精神文化领域渗透扩展。由改革开放之初国家全部包办文化事业单位,到逐步放开政策实行“以文补文”,再到事业单位转企改制,实现企业化发展,国家保留对文化生产活动的监督、调控职能,但通过一系列大幅度的改革举措,使视听产品生产的相关资源得以优化整合并能够相对自由地流通,使生产主体得到大力培育,拥有了自主发展和迈向国际视听市场的实力,使现代企业制度得以确立。
市场环境下,各种生产主体与消费主体在多元经济结构中都客观而且合法地存在着,各种艺术创造和审美需求在一个复杂变化的系统中共存。市场正以其高效、有序、自由、竞争的规律,推动所有与视听语言相关的文化艺术生产走上产业化发展的道路,并不断提升其规模化、集约化、专业化水平,这也促使当代文化向重视视觉与听觉文化的方向转型。
当代社会,物质生活越来越丰富,精神文化现象越来越芜杂,百姓关注和参与的“议题”越来越多,很多领域的开放度、透明度越来越高,人们对新闻传播和艺术生产的心理预期和依赖性也越来越大。尤其是文化观念的变革,直接引发了视听文化的根本性增长与流行。
其一,消费主义来袭。随着我国经济的飞速发展,消费主义由西方的舶来品逐渐渗透到我国生产生活的各个领域,衍化为社会各阶层的一种主要文化形态。它给我们带来一个中西交融的文化环境,也使我们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消费主义文化主导下,人们尽情享受各种商品的供应和物质的快感,在非理性的乐观情绪中感受快乐、富足,同时变得越来越拜物、拜金。
在这样一种文化形态下,经济、技术、文化方面的准入门槛一再降低,伦理道德的底线和意识形态的警戒线一再退后,视听艺术不断走向和贴近大众,由少数人的专利品、垄断物变成了大众的共享品。消费需求的劲猛增势催生了更为丰富的艺术样式和表现手法,创生出更多的灵感和想象力。进入21世纪,消费主义的盛行不断刺激着人们的消费热情,同时也激发了参与的渴望,使视听艺术走向大众的速度和幅度产生惊人的变化,由此带来生产主体的大量增加和创造精神的解放。无论是传统意义上的视听艺术家,还是在消费主义文化中崛起的新的参与者、生产者,作为视听艺术生产的主体,他们的受教育程度、视听专业训练与素养及视听创作水平都显著提高。他们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无疑获得了更具时代感的舞台和更加广阔的创作空间。对绝大多数视听创作者而言,消费主义既带来一种规约,为特定经济目的而需要融合与修正,同时又是一种动力,在抵达艺术目标的途程中得到激励。
其二,主体意识高扬。人是文化生产与消费中最活跃的要素,正是人的需求和人的创造构建并支撑着整个文化艺术的大厦。传统的文化生产与消费中,生产者与消费者、传播者与接受者、专业人士与业余人士、艺术家与大众之间的界限可谓泾渭分明。而当信息时代降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以个体的方式大规模地介入到文化生产和消费中。艺术精英纷纷从传统领域转向新媒体领域的视听创作,大批草根经历过大浪淘沙后,也成长壮大为不可小觑的视听生产力量。于是我们进入一个内容生产的全民时代。不同身份、不同角色的生产主体,在新的创作环境里交相错杂。无论是创作主体还是批评主体,无论是体制内的工作者还是体制外的爱好者,进入赛博空间、“秀”在各类媒体上的人们可谓形形色色,异常活跃。
从苏醒到高扬,主体意识使人们获得生命的存在感、身份的确定性。这既是科技发展纵容的结果,也是市场经济发展的产物,更是社会主义民主化进程的方向。由于主体意识的高扬,人们最大限度地把自己的本质力量对象化到艺术实践中,超出任何历史阶段地发挥着主体能动性,既在免费狂欢中饕餮着视听盛宴,又在无边界、持久性的参与中创造着一个个视听热潮,从而完善视听语言,完成意义再生。
其三,符号化生存成为新风尚。主体意识的高扬,也直接启迪了信息时代符号化生存的新风尚。视听语言本身就已经抽象为一种表意抒情的符号,依托视听语言的精神文化生活,更成为一种感情的寄寓,一种身份的象征,是在虚拟和现实时空中自由跳转的符号化生存。
视听创作的表现功能,使进入赛博空间和移动互联的各类创作与欣赏主体,带着自我抒情的浪漫、理性沉思的端严,也带着个性驰骋的放纵,确证自己的渴望,投入于不计现实名利、脱离传统束缚的创作天堂,为精神而战,为心灵而写,自发的激情中也不乏自觉的力量,创造了一个充满个性的视听体验世界,构筑了一个自由开放的视听符号交流系统,成就了真实世界里的虚拟,虚拟世界里的真实。
视听作品的纪录与再现功能,将客厅、厨房、卧室等“后台”行为,整合进大众传播的“前台”表现,属于个人隐私的思想和行为,开始变得公开和透明,而人们对这类隐私的接受度、宽容度也逐渐提高了。大家通过视听作品来晒思想、晒情感、晒生活,创造了一种分享文化;同时他们互相关注,互相激发,将社区虚拟活动现实化,将生活娱乐一体化,创造了一种互动文化。从隐私到分享,从分享到互动,不同文化群落、不同价值观念的人们在生产与消费、创作与欣赏的过程中共享视听文本,创造新的精神生存方式。意识活动呈现更多的自由自觉的表征,生命的精神化、符号化达到很高程度。这种符号化生存的新风尚,必然促进着当代文化的视听转向。
正是信息技术的进步,市场经济的推动和文化观念的变革,使视听语言的创作与生产处在一个充满机遇和挑战的历史新时期,积聚了大量发展的动能并形成了一定的位势,成为当代文化转型的风向标和推动力。当代文化的视听转向给了我们多方面的启示。
首先,理论研究的视域不应再单纯地局限于传统的电影电视领域,而要对巨变中的时代命题做出积极回应,对视听语言发展的新情况、新态势做出深刻思考。作为一种电子化的信息媒介与载体,视听媒体也是全媒体、富媒体、超媒体、自媒体,是技术的无限可能性,是现实的无限丰富性的映像与组成部分,是扩大了的精神领地和新的令人敬畏的思维王国。时代发展已经告诉我们,21世纪注定是一个视听媒介占主导的世纪。从国家和民族可持续发展的角度,理应大力培养整个国民的视听思维的意识和能力。否则,没有视听思维意识和能力的人,只能被称为功能性文盲了。况且,视听文化所引发的从生产到消费、从观念到形式、从表象到内涵的革命,已从初露端倪衍化为荦荦大端之势。作为文化产业的高端项目,它也是构成国家经济硬实力与文化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有助于形成国家和民族高度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因此,总结和提炼新的视听创作规律,认识和把握视听文化的内涵与走向,才能使理论研究具有前沿性,保持高屋建瓴的性质和姿态。
其次,视听文化的精英发展与大众普及要紧密结合起来,充分调动大众的参与热情。毋庸置疑,视听语言生产与消费的主阵地已经由传统的电影院、有线电视网转向以移动、互联为特征的新媒体。美国《连线》杂志曾形象地概括新媒体是“所有人对所有人的传播”。它为人们提供唾手可得的自选、自编、自印、自创艺术品的技术条件,以海量数据库和强大搜索功能提供艺术资源与素材,并通过多终端展示和全方位互动,使视听语言的生产与消费在网上成为一个自足的系统。更多的人可以更便捷、更随心所欲地“触电”,享受着视听创作的无限乐趣。从生产到消费,每个人都有机会参与创作并展示自己的作品,泥沙俱下之中自有精品迭出;每个人也都有机会以各种方式欣赏和评价别人的艺术作品,喧嚣纷嚷之余亦不乏真知灼见。创作的开放性增强,原创作品批量呈现,一些作品在多级传播的影响流中实现多级创作,一边消费一边生产,吸纳了民间力量,形成新的荷马史诗式创作。因此,要重视民间智慧、民间力量的成长,努力提高全民文化素养和媒介素养,为视听语言的进一步提升涵养源头活水。
最后,当代文化的视听转向也在提示我们,要注意克服视听文化的先天缺陷和极速膨胀带来的不良影响,如抽象能力和逻辑性的局限,碎片化传播、浅表化满足、内容的粗制滥造和意义的消解等。作为以形象和声音为构成要素的媒介手段和艺术形式,视听语言的抽象能力肯定不如文字语言,在逻辑的推演方面也存在着一定的障碍,因此发展视听文化要扬长避短,尊重客观规律。现代传播媒介的发展呈现出间隔越来越短、其容量和集合程度却越来越高的趋势。在信息丛林中,在虚拟世界里,不经意间人们就会迷失自我。同时,由于消费主义文化的侵蚀和快餐文化的流行,很多人奉行娱乐至上的观念,在参与视听艺术创作与欣赏的过程中,也会陷入一味猎奇或长期麻木的状态,在触碰包括视听媒介在内的大众传播媒介时浅尝辄止,被动跟从,被娱乐、被议题设置的现象层出不穷。
总之,当代文化的视听转向已然发生!“在大众传媒的时代,画面正取代文字走向台前,色彩和构图正构成真理的内涵,要想在扩大了的精神领地,面对新的令人敬畏的思维王国领先一步,就得认识并且运用影像文化。”[18]视听艺术在当代生活中的深入与普及程度是任何一种其他艺术形式所无法比拟的,“它同时是艺术形式、经济机构、文化产品和技术系统”。[19]当今时代,视听文化正在日益完备、日益体系化,成为亿万受众获取知识、信息,满足精神、文化需求,进行娱乐、休闲的主要方式。它彻底改变了传统的思维习惯和存在模式,不仅仅作为一种艺术形式而存在,更是作为一种语言、一种工具、一种新的思维方式介入人类生活的多重领域和精神空间。它所涵摄的视觉/听觉、具象/抽象、感性/理性、表象/内涵、非语言符号/语言符号等一对对范畴,对立同一在人类文化的大家族里,使视听文化成为属于全球的、未来的、创新的新生文化,成为当代文化的主体形态。
本章小结
绪论部分旨在从传播、审美、文化三个向度来理解视听语言。首先立足于视听语言的技术基础和大众传媒属性,从人类文明纵向发展的维度上探讨媒介、语言和符号的关系,在传播学意义上确证视听语言的独特身份和成长轨迹。同时在视听传媒发展进入巅峰状态、媒介融合态势日益显化的横向维度上分析视听语言在传播中的新特点。进而着眼于视听语言的艺术属性和审美功能,通过对视听语言构成要素、艺术手法、表现潜力和发展规律的探讨,总结和提炼视听语言的审美特性。最后,落脚在当代文化的视听转向上,从表征、原因、启示等方面,进一步探讨视听语言在数字化、网络化、信息化时代所面临的机遇和前景,所承载的功能和特点,从而更加深刻地理解和把握视听语言。
思考与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