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一本介绍中国及在中国传教的拉丁文著作
1583年2月7日,罗明坚在信中提到:
在这封信中,他也明确地说道:“去年我曾寄去一本中文书,并附有拉丁文翻译……”一年后在他给总会长的信中再次提到这个问题,罗明坚说:
从罗明坚本人的两封信来看,他有两份拉丁文的中国传教著作,但目前我们只能找到一份,就是他在1584年所说的《天主圣教实录》一书的拉丁文翻译。[69]这无疑是罗明坚重要的代表性著作,但关于这份拉丁文的著作,学术界至今鲜有讨论。[70]关于这手稿,我认为有以下三点值得展开讨论:一,文献的作者;二,文献的内容;三,文献的学术价值。
毫无疑问,该手稿的作者是罗明坚,证据有二:其一,在手稿右下方有罗明坚亲笔签名“Michele Ruggieri”,这可证明该文献为罗明坚所写;其二,在手稿正上方有拉丁文献辞“耶稣·玛利亚,致崇高的教宗格里高利十四世”(Jesu Maria ad Beatissimum Summum Pontificem Gregorium XIIII),这与罗明坚返回欧洲的历史事实相符合。
罗马国家图书馆所藏罗明坚手稿第2页(f.2)和第3页(f.3)照片[71]
因为范礼安(Alessandro Valignano,1539-1606)之要求,罗明坚返回欧洲,向教廷汇报在中国的传教情况,并希望罗马教廷派遣访华使团。[72]罗明坚返回欧洲后,首先在马德里受到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的接见,后于1598年到达罗马,受到了罗马教廷的热情接待,“包括教宗西克斯五世和好几个重要的红衣主教,所有人都表达了让中国皈依的兴趣”[73]。1590年12月5日格里高利十四世(Gregorio XIV)上任后,罗明坚终于得到教皇的召见,并献上一份《中国地图集》和拉丁文译本的《天主圣教实录》,但格里高利十四世于1591年10月16日去世,教皇英诺森九世(Innocent IX)于同年10月29日上任,并于12月30日去世。教皇频繁更换,加上欧洲局势动荡不安,教皇访华使团不了了之。[74]这份文献正上方的题词从一个侧面证实了罗明坚被教皇召见的历史事实,与他返回欧洲后的历史活动完全一致,这充分说明了这份手稿的确为罗明坚所作。
上图为原手稿f.1照片,左下方即为上文所提之拉丁文题词
关于这份手稿的内容,学术界尚未展开任何实证性的讨论。根据笔者与麦克雷教授等课题组成员一起整理该手稿的结果,[75]可知该手稿包含如下内容:
(1)《论中华帝国》(De sinarum regno)与《圣事正义》(Vera ac brevis divinarum rerum expositio)
(2)文献f.2中间,则写着“仁、义、礼、智、信”这五个表达儒家思想之精髓的汉字。罗明坚对前两页之布局很值得玩味。手稿正题用拉丁文写在f.1右下角,字迹细小,似乎是对文献的一个注释,而非正题。而在f.2,他赫然用中文,以中国传统之竖排方式列出“仁、义、礼、智、信”这五个汉字,似乎表明这才是文献的正题。
(3)手稿ff.1-4a,罗明坚介绍了中华帝国的一般概况,例如他说:
(4)文献ff.4b-5a,罗明坚介绍了日本的情况。他写道:
(5)手稿f.5a,罗明坚介绍了朝鲜。他写道:
(6)手稿f.5b,罗明坚谈到了吕宋岛的情况。他写道:
(7)手稿ff.6-52b,是罗明坚的《天主圣教实录》。其中第6-7页,是对它的简介。罗明坚所写标题为《一篇关于圣事的真实而简短的阐述》。他认为:
罗明坚采取了对话体来讲述天主教的道理,其章节结构分布如下:
这份拉丁文文献,是他中文著作《天主圣教实录》的翻译本,关于这篇文献和中文版之间的关系,笔者将另撰专文,这里不做展开。
罗明坚《天主圣教实录》首页
罗明坚《天主圣教实录》的内容页
在此,笔者仅从中国古代文化域外传播的角度,来分析罗明坚这份手稿的学术价值。笔者认为这是一份极为重要的历史文献,尚未被学术界发现,更谈不上对它的研究。根据这份文献所包含的基本内容,笔者认为可以从以下三点对它的学术价值进行说明。
第一,这是来华耶稣会士用欧洲文字最早对中国现状进行简介的著作,尽管最终没有公开发表。
罗明坚对于中国的介绍比较简单,但在有些地方,如中国地理位置的介绍,则非常具体。他在文中指出:
这里所计算的维度与当代的相差不多。关于中国的行政编制,他介绍说:“中华帝国是东方最富裕、丰饶的国家。该国分为15个行省,受一王统御。所有行省的也是全国的首都是个皇城,被人们称为‘北京’,该名称取自其所在的省份”,“全中华帝国一共有155个府,1154个县,211个卫和213个所。被称为‘县’和‘所’的两种城镇大部分都分布在北方”,“事实上,皇宫的地址已转移到北方,尽管这里经常跟相邻的鞑靼人发生战事。因此他们建造了一道宏伟的墙,有了这道墙,他们可以更容易地减缓鞑靼人的进攻速度并抵御他们频繁的入侵”。[82]
由于这是一份呈交给教宗的文献,它的政治和文化价值自不待言。不仅如此,这是来华耶稣会士最早的一份用欧洲语言所编写的有关中华帝国的简报,其历史地位毋庸置疑,因此也引起了当时学者的重视。[83]
第二,这是来华耶稣会士对中国历史文化的最早介绍。
在《天主圣教实录》中,罗明坚提到了孔子,他说:
他以哲人的口说出:
这说明他对儒家采取的是一种求同的文化态度。在文章的开篇,他就指出:
这正是他把“仁、义、礼、智、信”作为整个文件的题目放在首页的原因。这也是“适应政策”在罗明坚文件中的体现。
有趣的是,罗明坚在中文版《天主圣教实录》中并未把“仁、义、礼、智、信”作为中国文化标志性的词汇写入书中,更未放在首页,也未提到孔子,尽管他也讲到“使人存一推己及人之心,如不欲人以无礼加诸我,则亦不敢以此加之于人之类”[85]。显然,拉丁文献对儒家文化给予了更为肯定的评价,同时也可以看出罗明坚利用同一文本,在面对不同文化时,所采取的不同文化策略。
第三,这是来华耶稣会士对汉字文化圈的最早介绍。
罗明坚在《论中华帝国》中首先简介了中国的情况,接着写了“有关日本岛”“有关朝鲜”“有关吕宋岛”三小节,其内容我们前面已做了简单的择录。为何罗明坚在这里要介绍这三个国家呢?从天主教东来的历史看,都涉及这三个国家,特别是日本和菲律宾。沙勿略(St.Franciscus Xaverius,1506-1552)来到东方的第一站就是日本,并对日本文化和中国文化的关系有了初步的认识。[86]而西班牙开辟了吕宋岛的贸易后,亦与中国发生联系。葡萄牙与西班牙从两个方向汇集到中国南海,但由于国家利益的冲突,在传教区域的划分与权力问题上一直存在分歧,即便在西班牙吞并葡萄牙期间,葡萄牙也一直对西班牙存有疑虑。[87]1582年,在菲律宾的西班牙籍耶稣会士桑切斯曾漂流到福建沿岸,被俘虏入狱,经罗明坚解救,才被释放到澳门。[88]因此,作为给教宗的正式礼物,罗明坚将东亚三国都做了简单的介绍,这与他在中国经历和当时的西葡纷争有一定的关系。此时,无论西班牙传教士还是葡萄牙传教士都未去过朝鲜本土,罗明坚对朝鲜的介绍,在欧洲可能是最早的,颇为新鲜。后来的曾德昭和安文思在他们的著作中都未对朝鲜做过介绍。[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