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变成水孩子

那么汤姆到底去那儿了呢？

原来汤姆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河里游着。此刻，他的身体已经只有四英寸（1英寸≈2.54厘米）长了，而且在自己咽喉两边长了一对奇怪的东西，就像是一条吸血水蛭的两个鳃一样。汤姆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直到他拉了一下觉得疼痛才明白过来。

事实上，仙女们已经把他变成了一个水孩子。

可是这却让约翰爵士以及他的随从们上了一个大当。他们看见水里面有个黑东西，就误以为是汤姆的尸体。所有的人全都为汤姆感到伤心难过，至少约翰爵士是这样。可是他们全都错了，汤姆不但活着，而且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干净、快活过。激流中，仙女们早就把他的身体洗得一干二净了，小汤姆也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

可是善良的约翰爵士并不知道汤姆发生的事情，因此就认为汤姆已经淹死了。接着他们找遍了汤姆的口袋，除了三粒弹子和一个铜纽扣外，没在里面发现什么值钱的东西。这回约翰爵士就不仅仅是责怪自己了，而且还伤心地哭了起来。的确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哭得这么伤心。

他这一哭，小马夫、管猎狗的人、老婆婆、老保姆、爵士太太也跟着哭了起来。但是看林子的却没有哭，因为他追赶偷猎的人的时候，已经快累趴下了。另外还有一个人也没有哭，那就是葛林先生，因为约翰爵士为了补偿他的损失给了他十英镑，这能让他一个星期不愁没酒喝了。

随后约翰爵士马上派人去找汤姆的亲人，可汤姆这样一个穷孩子哪还有什么亲人啊？爱丽小姐整整一个星期都不肯玩布娃娃，因为汤姆那脏兮兮的小脸永远也不能从记忆里抹去。他们为汤姆在凡谷那个小墓园里立了一个美丽的小墓碑。那个老婆婆每个礼拜日都去这个小墓园往小墓碑上挂花圈，后来她太老了，出不去了，才让那些小孩子去替她挂。最后老婆婆一点儿也动不了了，天使们就为她穿上了礼服，然后抬着她飞过哈特荷佛府，向更远的地方飞了过去。不久，凡谷就换了一位新的女教师。

而这段时间，汤姆一直都在那条河里游泳，颈上有一个鱼鳃一样的花边领子，好看极了。而且他身上也非常干净，就像一条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鲑鱼。

现在汤姆已经是水陆两栖的动物了，他既能像动物一样在陆地上奔跑，也能像鱼儿一样在水里游戏。更了不起的是他现在非常干净。他第一次觉得，身上什么都不穿是那么舒服。从那一次沉睡之后，他把所有人忘得一干二净了。总之，他以前所碰到的一切，全都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汤姆在水里快乐地生活着。他除了尽情玩乐，什么事都不用做。其实这是仙女们觉得他在陆地上生活得太辛苦了，因此就让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算是对他的补偿。而且在水里冬暖夏凉，真是个舒适的世界啊！

那么，这段时间他靠吃什么来维持生命呢？有时候是吃水芹菜，有时候是喝水牛奶。

有时他会沿着铺了沙子的水路往前走，去看那些在石头缝里钻来钻去的蟋蟀。有时候，他还会爬到礁石上，去看在那里盘旋的水鸟。有时候，他还会找个幽静的角落去看吃枯树枝的石蛾幼虫，看它们怎样吐丝造房子。石蛾会津津有味地吃树枝，就像人吃甜美可口的点心一样。它们还像小姐太太们一样见异思迁，每天都要用不同的材料来建房子。一开始它们用小石子来建，然后又往上面贴了一块绿色的木片。可是如果那些活贝壳遇到它们，就要倒霉了，虽然非常不情愿，还是要被它们贴到上面。后来，它们连烂木头、粉红色的石子都贴到了上面。最后它们的房子就像爱尔兰人的大衣一样到处是补丁。可是，如果它们能再找到一根很长的稻草，就会大笑着说：“哈哈！我也跟姐姐一样有尾巴了。”

有时候，汤姆还会跑到一个河水非常幽静的深潭那儿。

在那里，他可以见到人们常说的水森林。虽然一般人认为那些水森林只不过是一些水草，可是现在汤姆已经变得非常小了，所以他觉得什么东西都非常大。

在水森林里，汤姆还看见了水猴子和水松鼠，它们非常敏捷地在树枝间游戏。此外还有那数不清的水花，可是汤姆刚一伸手想摘，它们就缩下去成了一团团果冻。原来这些水花都是活的，它们有的像小铃铛，有的像星星，有的像轮盘，什么样的都有。这时汤姆才发现，水底世界比自己想象的丰富得多。

此外汤姆还发现一个小家伙非常奇怪，它总是待在一幢用圆砖头建成的房子里，而且还总是从屋顶上悄悄地往外看。它有三个带齿的轮子，两个大的、一个小的。它们总是像脱麦粒的机器一样不停地转。汤姆不明白那些机器到底在干什么，因此就一直站在那里看。那么它到底在做什么呢？原来它们是在做砖头。那两个大轮子是用来扫漂在水中的泥土的，然后凡是能吃的东西，它都装到肚子里。它将胸前还有一个小轮子，而且小轮子上面还有一个有齿的圆洞，然后它就会将吃到的泥土装到里面。最后泥土又会变成圆圆的硬砖头，它就会往墙上贴砖头。之后，它又会再做下一块砖头。这个小家伙非常聪明，是不是？

汤姆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他想和那个小家伙聊天，那个小家伙根本就不理他，因为它不仅是太忙了，而且也是太骄傲了。

水底下的东西也有它们的语言，当然也跟陆地上的动物一样说的话各不相同。不久，汤姆就学会了怎样跟它们交谈。可是如果汤姆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他完全可以交到更多的好朋友。可是他也跟其他的小男孩儿一样，喜欢捕捉和虐待小动物。有人说这是男孩子的天性，但不管是不是这样，他们一定要学会控制自己的这种坏习惯。因为如果他们总是虐待那些不会说话的动物，那么就会有一个老太太来惩罚他们。

可是汤姆并不知道。他用石子扔水里那些可怜的动物，欺负它们，弄得那些小动物狼狈不堪，后来它们只要一见他，就远远地躲开。这样汤姆连一个好朋友都找不到了。

看到汤姆这么顽皮，水里的仙女都很为他担心，也非常想帮助他，告诉他不应该这么顽皮，应该学会怎样礼貌待人。可是这样做又违背了仙后的嘱咐。她们知道汤姆必须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来得到一些教训。就像其他那些无知的人一样，不管有多少善良的人们帮他们，真正能帮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

一天，汤姆发现了一条石蛾的幼虫，他想看看它房子里面是什么样的，可它却关着门。汤姆这还是第一次见石蛾的幼虫呢，那么很想知道谜底的汤姆会做什么？他上去一下子就把那个门给拽开了。他朝里面一看，一条石蛾正哆哆嗦嗦地望着他。原来石蛾的房门只是薄薄的一层丝，上面还有很多光灿灿的水晶。结果这漂亮的房门却被汤姆弄坏了，没办法，那个幼虫只好伸出刚刚变成鸟的形状的头。

汤姆冲着它大声喊叫，但是它却什么也不回答。因为它的嘴和脸都被一层粉红色的薄膜包着。虽然它说不出话来，但是边上的其他石蛾却都像小猫一样叫了起来：“你这个家伙真是太讨厌了！你知道吗？它正打算要作半个月的休眠，这样它才能变出漂亮的翅膀，然后到处去飞舞产卵。可你却把它的门弄坏了，但是它又不能去修理，现在它只有等死了。你给我马上消失！到底是谁把你带到这里来整天给大家捣乱的？”显然石蛾们非常生气。

汤姆知道自己干了件蠢事，感到很害怕，就悄悄地离开了。可是，他虽然害怕紧张，却觉得非常刺激，于是越发大胆起来。

后来，汤姆又来到了一个满是小鳟鱼的池塘，开始戏弄它们，还想捉住它们继续玩。可是这群小鳟鱼却很狡猾，偷偷地从他的指头间滑走了。就在他追逐它们的时候，突然蹿出来一条比汤姆大十倍的老斑鳟，从他身边冲过去，撞得他嗷嗷直叫。

从那以后汤姆变得更孤单也更坏了，这也是他应有的报应。忽然他在一个河堤底下发现了一个脏兮兮的丑东西，只有他一半高，还有一个大肚子和六条腿，脑袋更是奇丑无比，一张长驴脸上还镶着两个大眼睛，越发的难看。

“噢，天哪！”汤姆说，“你这个家伙可真是太难看了！”然后就对着它做起鬼脸来还嘲笑它，同时还凑过鼻子去，大声地吓唬它。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驴脸突然不见了。接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带钳子的长手臂，一把夹住了汤姆的鼻子。虽然它并不想伤害汤姆，可是却夹得非常紧。这让汤姆很难受。

“啊……放了我！”汤姆叫道。

“我需要安静，你给我安静点儿！”那个东西说，“我要蜕变了。”

汤姆保证再也不会打扰它了，它就把汤姆放了。

“可为什么你要蜕变呢？”汤姆问。

“因为我的兄弟姐妹都得蜕变呀，然后变成会飞的动物，所以我也要蜕变。我马上就要变了。我变了！”

汤姆静静地站着，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它渐渐地在膨胀，吃力地向外挺着身体，最后“啪”的一声整个后背裂开了，然后它的头露了出来。它看起来很累。

从刚才那蜕下的身体里，钻出了一个美丽的生命来，但它看上去很苍白，很虚弱，很无力。它缓缓地拖着自己的腿，害羞地环顾着四周，很胆怯。接着它爬到一根伸出水面的草茎上去了。休息了一会儿，它真的太累了。

汤姆惊讶地看着这一切，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他也跟着浮上了水面，想看看接着会发生什么。

当那个美丽的身影坐在温暖的阳光底下时，变化开始了。它变得坚强有力起来，它的身上凸显出最漂亮的颜色，有些是斑点，有些是条纹。它的背上也长出了四只透明的大翅膀，而且都是褐色的，它那两个美丽的大眼睛占据了整个脑袋，就像有成千上万颗钻石一齐闪闪发亮，漂亮极了。

“噢，你真的很漂亮啊！”汤姆说。他想伸出手去捉它。

可那个小东西“嗖”的一声就飞到了空中，平展着翅膀在那里停留着，接着又大胆地落在了汤姆身边。

“不！”它说道，“你捉不到我的。我现在可是一只蜻蜓了，是飞虫里的国王。我要在温暖的阳光下跳舞，去捉蚊虫吃，享受我美好的一生。多好哇！”说完它就飞上了天，开始去捕捉蚊虫。

“噢！回来，我的朋友。”汤姆叫道，“漂亮的小东西。我现在一个朋友也没有，我自己在这里很孤单。如果你愿意回来，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捉你了。”

“我已经不在乎你会不会再捉我了，因为你是永远捉不到我的。不过等我吃过了晚饭，再去四处逛一逛，我还会回来的，还要告诉你我的所见所闻。啊，这棵树真大，叶子也很大！”

其实那只不过是一棵叶子比较大的野草，可是大家要知道，蜻蜓在水里只见过小水草，因此它才会把野草当成大树。

晚上，那只蜻蜓果然又回来了，并且和汤姆畅谈起来。它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在陆地上看到的一切。而汤姆也很喜欢听它讲故事，因为他已经对地面上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很快，他们俩就成了好朋友。

还好，汤姆那一天得了一个大教训，让他很久都不去虐待动物了。吃一堑，长一智，他对那些小东西友好了起来，当然那些石蛾幼虫也变得温驯起来了，它们经常跟他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讲它们是如何造房子的，怎样换皮肤的，最后又怎样变成飞虫的，让汤姆听得心里痒痒的，巴不得自己也换换皮肤，而且能够有一天也像它们一样长一对翅膀，在天空自由地翱翔。

那些鳟鱼也和他和好了。汤姆时常和它们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他们玩得很开心。汤姆一直寻思着翻身跳出水面，就像那些鳟鱼在大雨来临时那样活蹦乱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做不到。他最喜欢看的就是鳟鱼跳起来捉飞虫吃。这种场景他从前可是从来也没有看见过啊。那些鳟鱼总是在那棵大栎树阴影下面转来转去。因为这里常常有甲壳虫会掉落在水里，还有一些绿毛虫会无缘无故从树枝上把自己的丝牵下来，接着又改变自己的糊涂念头，把自己牵上去，用爪子把丝都卷成球状。

汤姆还捉了些苍蝇、飞蛾、蜘蛛和短尾的蜉蝣以及一些其他的飞虫，黄色的、褐色的、紫红色的、灰色的什么颜色都有，全都送给他的朋友鳟鱼吃。这看起来也许对那些飞虫残忍了一些，毕竟也是一个小生命，但是他只想让他的朋友过得好一点儿。

最后他连飞虫也不捉了，因为他和一个飞虫也做了朋友，他发现它也是个有趣的家伙。

那是七月里的一个大热天，天气很热，水里也很热，汤姆正在水面上晒着太阳。忽然他看见一个新东西，小小的，深灰色的身体，黄褐色的头。它昂起头，竖着翅膀，翘着尾巴，连尾尖上那两只尖刺也都一齐竖了起来。总之，它看上去神气活现的，这让汤姆很不开心。它看见汤姆并没有溜走，反而跳上了汤姆的膝盖，坐在上面，显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而且用极其尖细的声音向汤姆吼道：“很感谢你的好意，可是我现在什么也不需要了。”

“需要什么啊？”汤姆问，他很是吃惊。

“你的腿啊，承蒙你的好意伸出腿来让我坐，可是我得去看望我的妻子了。唉！有家真是很累啊！”

“不过等我回来，我倒愿意在上面坐一坐呢，如果你还是那么怀有善意的话，就照样把腿伸出来吧。”说完它就飞走了。

过了一会它回来了。

“啊，让你久等了。好吧，那你的另一条大腿也行啊。”它跳上了汤姆的膝盖，开始用极其尖细的声音和汤姆谈起来。

“你是住在水底下吗？我也在那住过一些时候，又冷又脏。可是，我不甘心就这样住下来。我要出去，我总算争气出来了，还穿上了这套灰色的衣服。这套衣服很正派，是吧？”

“的确很整齐。”汤姆说。

“一个人有了家，就得整齐一点儿，体面一点儿。但是我已经弄得腻了。我在上个星期为了延续我的生命，已经够忙的了。现在我要穿上赴宴的衣服，出去逛逛，神气一下。我要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跳跳舞。”

“你的妻子怎么说呢，它可能会生气的。”

“哦！它是个老实无趣的女人。它的脑子里除了生蛋就是孵蛋。它如果愿意跟我出来，它就来好了；它不出来，我就自己来了。”说着说着，它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接着又变得雪白起来了。

“怎么回事，你生病了吗？”汤姆问。

它没有回答。

汤姆静静地望着站在自己膝头上的它，它就像死灰一样。

“你死了吗？”汤姆问。

“没有，没有死！”从汤姆头上发出一个尖细的声音，“我现在在你头上了，在穿着我赴宴的衣服呢；你膝上的是我的躯壳。哈哈哈！你可变不出这种魔术来吧！”

的确，汤姆是变不出来的，恐怕这世界上所有的魔术师都变不出来。事实上那个调皮鬼已经蜕掉了自己的躯壳，再看看汤姆膝上剩下的那个外壳，什么都在，就跟活的一样。

“哈哈！”它说着，上上下下地飞个不停，“我现在是不是很漂亮啊？”

它的确是很漂亮，它有着白色的身体，橘黄色的尾巴，一双眼睛就像翎毛一样有着各种各样的色彩。而且它尾巴梢上的尖刺居然比以前长了五倍。

“好开心啊！”它说，“现在我要出去到外面看看花花世界了。我的生活简简单单的，我没有嘴，没有肚肠，所以也就永远不会感到饥饿了，多自在啊。”

它的确不用担心胃疼的问题，因为现在它已经跟鹅毛管一样干硬、空洞了。它这种愚蠢肤浅的东西除了变成这样还能变成什么呢。

但是，它不但不感到羞愧，反而觉得非常光荣，这跟那些体面的绅士真是不相上下。它一边飞，嘴里还一边唱歌：

妻子把舞跳我把歌来唱，

我们的日子过得真快活；

我每天都在做聪明的事，

愁苦烦恼的事抛到天边。

三天三夜，它一直都在跳舞，最后累得跌进了水里，被冲到了远方。它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汤姆就不知道了，也没有再去想。但是汤姆却记住了它唱的最后一句歌词：

愁苦烦恼的事抛到天边。

如果它都不看重自己，又有谁会看重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