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局外人的宴会（3）

视线再一次投向了外面的星空，她站起身，打开玻璃门，踏上露台，一阵冰冷的风立刻朝她扑了过来，同时，温热的空气和各种杂音也随风远去。

孟朵朵打了个哆嗦，大脑在低温的刺激下清醒了过来。没有了温暖的灯光和喧闹的人声，只一道透明的玻璃门，仿佛就像露台和身后的会场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这个世界清冷，安静，只有她一个人。就连下方的街道，除了刚才飞快闪过一个骑着车的人影之外，也再没有任何声音了。

她这才真正地放松下来。

找了个不容易被看到的角落，趴在栏杆上，孟朵朵想，要不然就这样一直待到宴会结束吧。虽然师兄可能会生气，但她实在没有继续去认识那些大神的力气了。

“想画画。”

她喃喃自语。

小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不管什么集体活动，她都会在中途找个机会溜走，拿出藏在身上的纸和笔，抓紧一切时间画自己的漫画。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所以现在才这么不擅长这种场合。刚才表现得那么差劲，一定给师兄丢脸了吧。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那些可都是自己从小就崇拜的大神！不激动是不可能的吧。

“唉……”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虽然刚才说了自己不会一直这样做小透明，但又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变成大神呢？

试着想象了一下自己成为宫月那种知名漫画家的样子……想象不出来。

“算，算啦，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哈……哈哈哈。我只要画好自己的漫画就行了，慢慢的，一点点的……”

嘎吱。

露台的玻璃门被人推开。

孟朵朵吓了一跳，匆忙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西服套裙的短发女性出现在了露台上。

她似乎没想到这里会有人，也明显地惊讶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静表情，公式化地对孟朵朵点了点头，将尖细的高跟鞋踩出有节奏的响声，走到孟朵朵身边站定。

“温……温蒂姐。”

孟朵朵看着面前干练的女性，心里有点打鼓。这种情况，算是工作偷懒被老板当场抓包吗？

没错，来者正是孟朵朵签约的，温蒂漫画公司的老板本人。

“嗯。”

温蒂简单回了一个音节，抬手将被风吹乱的鬓角掖到耳后，动作优雅自然，即便是同为女性的孟朵朵看着，都觉得真是漂亮。

随后她看了一眼孟朵朵，稍微叹了口气，将原本拿在另一只手里的烟盒塞回了上衣口袋。

她什么都没说，孟朵朵却突然产生了一种做错事的心虚感。

自己是不是不该待在这里啊。

但现在直接离开也很别扭，她只能硬着头皮装作什么都没注意到的样子，抬头假装欣赏星空。时不时偷瞄一眼靠着栏杆，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温蒂。

近距离的观察下，她越来越觉得温蒂很美。

时间好像真的会对某些人有所偏爱。已经是一家漫画公司的老板了，而且大家都一直温蒂姐，温蒂姐地叫着，孟朵朵一直觉得温蒂肯定已经超过三十岁了，但她的脸上却仿佛一点时光的痕迹都没留下。

甚至如果卸下妆，恐怕说她是年方二八的少女都会有人相信吧。

她的五官细看其实非常柔美，但却像是要故意让自己显得难以接近似的，总是在化妆时挑高眼尾，描粗眉毛。就连发梢也几年如一日地保持着刀削般的凌厉感。穿着纯色的职业套装走在公司里，就像是一柄锋利的刀刃，不由分说地切开所有挡在面前的东西，笔直地向前。

非常帅气。但也正向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浑身萦绕着一种难以接近的氛围。

孟朵朵刚进公司的时候，曾经几次想要单独找温蒂说话，却都被一个瞪眼就钉在了原地，就差跪倒在地喊女王大人了。从此再也不敢做在走廊上拦住老板这种作死的事情，哪怕是被温蒂主动传唤到办公室，也总是战战兢兢地不太敢说多余的话。

但此时此刻，没了屋内那些华丽的灯光，在安静的夜空下，温蒂脸上的妆容也暗淡了些，少了些明艳，也少了点咄咄逼人的气场。所以孟朵朵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偷看。但就算有夜色的掩护，这点小动作还是被温蒂发现了。

“怎么了？”温蒂挑了挑眉，那种气场又回来了。

孟朵朵立刻成了缩头乌龟，抬头挺胸，有些僵硬地仰头看天：“没事！什么都没有！”

然后她听到温蒂轻笑了一下，然后是咔哒一声，温蒂吹了口气，一阵玫瑰的香味飘散开来。

孟朵朵好奇地扭过头，看到温蒂手里夹着一支女士香烟对她晃了晃:“不介意吧。”

她用力摇头。

温蒂又笑了一下，香烟上细长的烟雾歪歪扭扭地上升，飘向天空，看着这个，孟朵朵突然想起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比喻。

就像是天空的泪痕。

“嗯，温蒂姐？”

孟朵朵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的勇气，可能是刚才的酒精效果还没彻底消失吧，她竟然问出了那个这两年来都没能问出口的问题。

“温蒂姐你……为什么不画漫画了呢？”

她没勇气观察温蒂的反应，只控制着视线随着烟雾一同上升，然后在到达某个高度的瞬间被风吹散。

虽然现在只是个漫画公司的老板，平常做的是培育别的漫画家的工作，但在十年前，温蒂自己也是靠着处女作就名噪一时的天才漫画家。只是从某个时期开始，就再也没有新作问世了。

“没有为什么。”

吐出一口烟，温蒂简洁地回答。

“不想画，就不画了。”

孟朵朵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温蒂明显没打算和她深聊，也确实没有对她这个小透明作者推心置腹的理由。

这么一想，她又有点失落了。

“你……”

温蒂还想说点什么，但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她掐掉烟接起电话，说了两声好，就转身打算离开露台。

“颁奖快开始了，我要去准备，你也快回去吧。”

“嗯，好的。”

温蒂将露台的门重新拉开，两个世界再次联通，而在回到那边的世界之前，她突然抬头问了孟朵朵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画漫画？”

“我？”

“那里有很多真正的天才。”温蒂微微皱眉，看向会场中央，“他们比你高出太多，那种差距恐怕你一辈子都赶不上。即便是这样，你依然觉你画出的那些远不如他们的作品，是有意义的吗？”

这大概只是心血来潮的一问，她并没有期待孟朵朵的回答，看到对方半张着嘴，呆呆的样子，温蒂也没再耽搁，踩着近十厘米的高跟鞋，依旧轻盈地像是在空气中滑行一样，就这样融入了热闹的人群。

门再次关闭。

孟朵朵还愣在那里。

之后，室内的灯光突然变得明亮起来，有些激昂的音乐穿透了玻璃的阻隔传入露台，其中还夹杂着通过麦克在说这些什么的女声。原本有些朦胧梦幻的气氛瞬间被驱散，门内变得热闹非凡。

今晚的重头戏开始了。

但孟朵朵始终没有再次拉开那道门。

在露台上看到的场面并不清晰，但以她的眼力，足以分辨出谁是谁了。

她看着灯光的色彩慢慢变换，越过人群看到温蒂站在舞台上，一个个念出获奖的作品和作者的名字，各种熟悉或陌生的人走上台前，接过属于自己的奖杯。台下掌声雷动，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既不同又相似的笑容。

宫月大神一共上台了三次，和自己曾有过几面之缘的金妍妍，也从温蒂手里拿过了代表最具潜力新人的奖杯。

她还看到师兄就站在台下，在金妍妍下台的时候，递给了她一杯饮料。

从头到尾，这个颁奖仪式，就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虽说是宴会的主要目的，但只是念出几个名字而已，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灯光很快再次变得朦胧昏暗，弥漫着淡淡酒精气味的空间再次宣告回归。

孟朵朵也终于从露台离开，不过她没有再试图融入进这个场所，而是径直找到了正和金妍妍说着什么的陈君尧。

“朵朵，你刚才跑哪儿去了？没出什么事吧。”

陈君尧第一时间发现了她，迎了上来。

“前辈！好久不见啦。”金妍妍也跟在后面走了过来，一看就知道她对这种场合适应良好，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如鱼得水。孟朵朵对这种能力羡慕不已。

不过羡慕也没用，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然后握上了金妍妍伸过来的手。

“好久不见了，妍妍，恭喜你获奖。”

“嘿嘿，多谢前辈。不过我总觉得这个奖是温蒂姐黑箱给我的，我跟你说哦，最近还有个新人……”

陈君尧用冰冷的眼光扫了过来：“金老师。”

金妍妍立刻在嘴边比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不再说话了。但在陈君尧看不见的地方，还是朝着孟朵朵吐了吐舌头。

孟朵朵朝她耸耸肩，看向陈君尧：“师兄，我想先回去了。再晚说不定要进不去宿舍了。”

陈君尧点了点头：“也好。你稍等一下，我叫车来接你。”

“啊啊啊不用了不用了！”孟朵朵急忙阻止，“我……啊对！我同学会来接我的！”

虽然并没有那种同学，但她现在就是不太想麻烦师兄。

“之前送你过来的那个吗？好吧，回去的路上小心点。我送你到门口。”

“真的不用啦师兄！”孟朵朵慌忙摆手表示自己一个人完全没问题，刚好这时有一个不认识的魁梧男性朝着金妍妍走了过去，她急忙指向那边，“你看师兄，你快去妍妍那边吧，反正同学就在楼下，我先走了啊！”

“等等，朵朵？”

孟朵朵已经提起裙摆，飞也似的逃走了。

陈君尧到底没有追上来。

孟朵朵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微妙地产生了点失落感，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矫情。不过很快她就没有胡思乱想的余裕了。

“好……好冷啊！”

走出宴会厅的瞬间，就有一阵冷风袭来。耳边的头发胡乱摆动着，遮住了她的大半视野，她却还腾不出手来整理——骤降的温度让她下意识地先抱紧双臂，试图将自己蜷成一团来留住从屋内带出的热量。

呼吸时，冰冷的空气也一同渗进五脏六腑。孟朵朵哆哆嗦嗦地摸手机。酒店门口连个背风的地方都没有，周围又相当偏僻，几乎不会有出租车经过，用软件叫车恐怕也要等上好几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