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鼎铭尊象:周代器物艺术的崇文尚实之貌
1976年3月,陕西省临潼县发现了一处铜器窖藏,其中有一件方座铜簋利簋(彩图1),价值可谓非同小可。其实,若就其造型、纹饰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侈口,深腹,圈足,有耳。整个器物的装饰繁缛、神秘,几乎看不出与商代的青铜食器有什么区别。然而,铜簋内壁上深深铭刻下的4列32个文字,却确凿无疑地向世人宣布:这一件绝对是周人的器物。因为那上面刻着的文字是:
珷征商,隹甲子朝,岁鼎(贞),克昏。夙又(有)商。辛未,王才(在)阑(师),易(锡)又(有)吏(事)利金,用乍(作)檀公宝彝。
这段话的大意是,武王征伐商,在甲子那天早晨,举行了岁祭和贞卜,贞卜的结果是定能战胜昏纣,结果很快便吞掉了商王朝。辛未这天,武王在阑师,赏赐给有司利一些铜(时人称为金),利便用来为已故的檀公做了这件宝器。
寻思文意,有司利之所以得到武王的嘉赏,必定与伐商之事有关,或许就是他负责了这次贞卜的事宜,也未可知。不过有一点是完全可以明了的,有司利获赏铜、制器是在武王伐纣灭殷商之后的第七天,中原大地已经易主为周人的天下,此时、此后的器物制品都要改姓“周”了。
这就是迄今所发现的周人最早的一件铜器,人们根据作器者之名,称它为“利簋”。
与“利簋”的铸造相隔大概三十几天,又有一件同样为方座簋造型的铜器问世了,所不同的只是这件铜簋铸有四耳,器腹、器座四面皆饰着卷尾夔龙纹。这件铜器人称“天亡簋”或“朕簋”。对于该器铸造时日之所以如此肯定,也源自它腹内的铭文,而且有8列78字之多。铭文有“王殷祀于丕显考(称父为考)文王”“乙亥,王有大礼,王同三方”等句,联系《逸周书·世俘解》的有关记载,可知这是武王克殷后回到周都,告天献俘(馘)祭祖庙,然后大会东南北三方诸侯时所作。此时距克商已有30天。作器主人天亡参与了这些重大事件,并在战后闭藏兵甲的工作中建有功德(少不得也受到了某种嘉奖),于是就在武王宴享诸侯的飨礼之后,铸成此器,铭刻文字以称扬武王的休美,同时也是要记下自己的荣耀。
就这样,“利簋”和“天亡簋”,以它们绝对可靠的周初作器的“身份”,掀开了周代器物艺术新的一页。
也许是巧合,也许确有某种必然,在这两件铜器身上,恰恰潜含或预示了周代器物即将展开的诸多特征。这两件器物都是铜制,其器型又都是簋器。铜制意味着青铜时代在周人这里仍将延续,考察艺术趣尚的重心仍是青铜制品;簋为食器,食器多于酒器,这已是人们公认的周代特色,或许与周人节酒不无关系。更重要的是,在这两件器物身上,都有着纹饰和铭文两个部分,就装饰而言,习惯上仍以绘饰为主,铸于器物的外壁;但作器的目的似乎更重铭文的记载、颂扬、纪念等内容因素,预示着随着周人制礼作乐的全面展开,一种迥然不同于殷商神秘主义的理性、典雅、崇文尚实的器物世界的悄然降临。
当然,“利簋”“天亡簋”还远不是周代器物艺术的代表作,毕竟当时周人的历史才刚刚起步,所有制礼作乐的典章制度,还须在周人统治得到巩固之后才能提到议事日程。而且,与歌乐舞蹈、礼节仪式、服御佩带等推而行之的规范化略有不同,周代器物造型艺术所受到的礼乐熏陶和浸染,多是在不经意中无声地、悄悄地变化着的,也就是说,要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方能见出周人本色。
不过这种周人本色,又是在“利簋”“天亡簋”都已经包含着的纹饰和铭文两个方面,分别向趋简和趋繁演化的过程中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