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手洗洁系列全集(共10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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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士顿幽灵绘画事件

1

近来我常收到一些读者的来信,要求我再写点关于御手洗的东西。他们在信里提到,已经听到了御手洗现在在国外的传闻,所以最感兴趣的东西——比如描写他最近新解决了什么疑难案件或者复杂谜题的作品——看来近期已经不大可能读到了。既然这样,哪怕石冈先生能整理出一些他以前经历过的旧案件,供大家欣赏也可以。如果连旧案件也因各种原因不方便披露的话,那就请先生写些他更早以前的事情。即使是他在读大学期间做过的事,大家也都想听听。如果实在写不出来,就算写点他儿时的趣事也聊胜于无。总之,有关御手洗的任何事情,我们都想知道。这些来信使我一时感触颇深,看来对于他的一切消息,“御手洗迷”们都想知道,其迫切程度已经超出了我的估计。由于好久没有关于他的作品问世,这些崇拜者们已经渐渐沉不住气了。他们现在对御手洗的消息处于饥饿状态,再换个不好听点儿的形容,就是这些人对他的魅力像吸毒似的上了瘾,一段时间看不见有关他的报道,似乎就很难忍受了。我作为御手洗的朋友,对读者们的这种心情当然很高兴;但作为对他知根知底的人,我对此只能暗暗吃惊。

从我的角度出发,完全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许多旧案件由于当事人仍然健在,且案件未经法庭判决,法律上来说,案件的情节的确不允许向公众透露。这些旧案件的材料有很多,我那几本资料夹里满满当当地收集着这类东西。之所以很少写些什么,并不是肚子里的故事已经说尽了。如果光以数量而论,这些非常有趣且情节恐怖的旧事,足足比以前曾经发表过的案件多出一倍有余。要不是怕涉及当事人的隐私,必须征得当事人同意后才能公开的话,我敢保证在两三年时间里,完全能把书架上有关御手洗的作品数量轻松地增加两倍。不过,那样一来,恐怕我和出版社都得卷入许多诉讼里去。因为我每写一本书,都会有当事人出来跟我打官司,告我毁损当事人名誉,挣得的那点稿酬,还不够给人赔偿损失的。这样做不但社会影响不好,还得生上一肚子气,再贴上许多时间。这种赔本生意谁都不会乐意去做。考虑到这些因素,我只能在心中暗自决定,以后再写东西,只能挑那些我的朋友在国外的经历,而且最好还是时间上比较久远的。此外,还需要下点工夫,在不影响事件梗概的前提下,对可能特指某个人的情节做一些加工和修饰。这个问题必须先告诉大家,并希望取得读者们的谅解。

我和御手洗相识以前,也和其他读者们一样,对那些充满谜团、离奇古怪的案件最感兴趣。我所知道的事件大多发生在日本,但是从他那里听来的他在国外经历过的事件,有很大一部分都属于这一类。比方说,他告诉过我的这个波士顿幽灵绘画事件,正好符合大家的口味。

事件准确的发生日期在我的笔记上没有记录,但是可以肯定是发生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事情。那时候御手洗还是个学生,正在美国的波士顿留学。虽然他本人未曾对我证实,但听说御手洗从小学起就异常聪明,跳过好几次级。因此,他那时虽然进了大学,若论起岁数,也只相当于普通孩子读高一的年龄。美国学校的教育方式和日本不同,根本不重视什么死记硬背,而且在升级问题上掌握得也很灵活,如果成绩确实优秀,跳过一级不算稀奇。加上他读高中时候起就深得数学老师的欣赏,老师有事没事常让他顶替自己上课。事后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位数学老师正好借此机会溜之大吉,不是去泡妞,就是上哪儿去看电影。所以在同学们的眼里,御手洗是个特殊人物。美国的老师在学生眼中也只是个大朋友,相互间总喜欢称兄道弟,所以同学们早就不把御手洗当做同学,而是归到了年纪不大的小老师里去。读者们知道了这个背景后,就会对那时御手洗的特殊身份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那时御手洗在美国人眼里简直就是个神童,从上小学起,学校里教的那点东西对他来说已经太乏味了。他告诉我,这也许就是他读大学后让人感觉傲慢的原因之一。说起来,我上幼儿园时老师也常夸我聪明,可是后来这种优越感就渐渐消失了,从读小学开始已经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普通孩子。而御手洗和我的不同之处在于,那种良好的自我感觉在读大学后依然延续着。

对了,在这里我还想向读者们适当透露一些我这位朋友的履历。他起初是在日本读的小学,高年级时转学到美国的旧金山,读大学时又搬到美国的东海岸,但他在美国的哪座城市读的高中,却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他的成长经历我们无法妄加猜测,但是很显然,是天才就必定孤独,这句话我可不是带着酸溜溜的情绪说的,只是从现实角度和写作时的客观立场来分析的。因为他曾经跳过好几级,所以周围不会有他的同龄朋友,班上的同学岁数都比他大,相当于一个初中生混在高中生堆里,因此他和同学们基本上没有什么共同话题,而且他身体发育也比同学晚得多。这位学生个子虽然比别人小,脑袋的聪明程度却无人可比,而且这小家伙还居然能替老师给同学上课,这种孩子如果不孤独那才奇怪。我想,御手洗的性格之所以古怪,多少和那时的孤独有关。不过这种事用不着我去评论,他的人格是什么原因形成的,我当然非常清楚,想必读者们也都心知肚明。

总之,御手洗刚上大学时是租住在波士顿的一户人家里,在美国的一流大学哈佛就读。御手洗后来还告诉我,那时的自己还十分单纯,也不知道世间真正的悲伤和愤怒。这句谜一样的话我至今还觉得费解。下面要说的这起事情的起因是一位关系不错的意大利裔同学比利·西里奥向他提起的。当时他们俩正在校园里的喷水池前,这位同学手里拿着一张学生们办的报纸,把其中一条奇怪的报道读给御手洗听。

“洁,听说你一直都很关注一些不寻常的事件?”

比利对御手洗提到的这起事件发生在波士顿市查普曼大街一家专门从事汽车救援业务的公司里。

这家公司的正式名称是ZAKAO TOWING SERVICE,即“扎考拖车服务公司”,经营者是一位非洲科特迪瓦裔的黑人,名叫克威克·扎考。公司的主要业务是汽车救援和修理。这位扎考先生是第二代移民,父亲开办这家公司时,这条查普曼大街还十分荒僻,从六十年代起这里才慢慢热闹了起来,附近新盖了许多高级公寓,不少品牌服装店也在这条街上落脚。随着这条街道的逐渐繁华,这家油污横流的修理公司已经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于是有不少买主找上门来,想出钱买下公司的这块地皮,但几次都遭到扎考家族的拒绝。不久,就发生了有人向修理厂发射了数发子弹的非常事件。这件事也上了大学里学生们办的报纸。

御手洗听说了这件事后,第一反应是求购地产未遂的商人们采取的恐吓手段。但是这份学生报纸上却披露,其中还有非同寻常的内幕。

“事件中有没有人被打死或者负伤?”当时还只有十多岁的御手洗问道。

比利·西里奥回答道:“没有人死伤。枪手是瞄准比人头高的位置往墙上开的枪,甚至当时在场的修理厂员工们都没有发现有子弹射进来。也就是说,扎考的工厂里根本没人听见有什么枪声。”

“那么是怎么发现有人向那里开枪射击的呢?”御手洗又问。

“门口的招牌上能看见几个密密麻麻的小孔,很显然是枪弹打在上面留下的痕迹。而且招牌上的一个字母已经被击中后脱落了下来。”

“招牌上被打掉了一个字母?”御手洗追问道,“其他字母呢?”

“全都完好无损。”

“那究竟为什么?”

“因为开枪的人只瞄准这一个字母射击。”

这时御手洗已经表现出饶有兴趣的样子了。

“是上面的哪一个字母呢?”

“是第一个字母Z。而且报纸上的报道中提到,子弹都是围绕着这个Z字的右上方位置打的。”

“Z字的右上方位置?”

“是的。因此工厂里的员工以及设备、工具、车辆和玻璃都没有被打中。弹孔全都集中在Z这个字母的周围,看来枪手就是瞄着这个位置开的枪,不知道他是出于何种目的这样做。”

“虽然目的还不清楚,但这起事件显然相当有趣。招牌安在什么地方?”

“安在门口的墙上。每个字母都用螺丝固定着,位置就在工厂入口处的正上方。”

“那么枪手是谁,又是从哪个位置开的枪?”

“这些报纸上都没提到。而且没有听说已经报过警。”

“OK,比利,现在你有时间吗?”

“有时间,你要我干吗?”

“咱们一起到那儿看看去。”

2

于是两人一同出了校园,换乘了几次公共汽车后到达了事发现场。由于这条繁华街道上新盖了许多楼房,所以这间用油迹斑斑的砖头搭建起来的扎考拖车服务公司显得十分另类,两人毫不费力便寻到了公司门前。门口上方就挂着那面弹痕累累的招牌。

扎考公司的厂房紧挨着查普曼大街的便道,厂房的门向外开着,从外头可以清楚地看见院里的情景。故障车从外面经查普曼大街拖进工厂后,通常都停在车间后的这片院子里,并在那儿进行修理。招牌上公司名字的字母确实都用螺丝紧紧固定在墙上。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完全看不见上面的文字有受过枪击的痕迹。由于楼房历史悠久,已经多处破损,加上墙上到处都可见星星点点的污迹,因此Z字上面以及周围的弹孔并不十分显眼。

“喂,这些弹孔怎么都堵上了?比利!”

御手洗抬头看了看后询问着,接着他便站到那个Z的下方仔细观察起来。正好此时有一位公司员工经过门口,御手洗又趁机向他打听了起来。路过的是一位身穿工作服、身体肥胖、嘴唇上方留着胡须的白人男子。

“打扰你了,请问你们是怎么发现有人向这里开枪的?我要是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呢。”

“哦,你说的是现在吧。我们已经修理过了。之前有些字母被打得都快掉下来了。”这位员工回答道。

“当时你听见枪声了吗?”

“我?不,我没听见,是丹特听见的,要不你直接问问他?”

“噢,这个主意不错,他是这儿的什么人?”

“就是蹲在那儿修那辆别克车的黑鬼。喂,丹特!”

于是御手洗和比利就走到院子中的丹特面前和他攀谈了起来。

“其实我听见的枪声并不大。”丹特说道,“就像小石子砸到哪儿似的,砰砰地响了几声,我还以为是附近什么地方有人放鞭炮呢。而且你们也看到了,这地方很吵,总能听见气泵和吸尘器的噪声,我们之间的谈话都得大声喊着才能听见,所以当时谁都没意识到那是枪响。可是到快下班时,我走到门口抬头一看,发现招牌上的字母松脱了,才吓了一跳。第二天早晨上班的时候我注意到那个Z字已经脱落了,于是把字母后面的螺丝卸下来,把洞眼塞上后又用一只新螺丝把它固定好。不知道谁这么无聊,居然敢在我们这儿捣乱。看来波士顿也堕落了,开始变得跟纽约一样糟了。”

“你听见枪响的时候大约是几点钟?”

“哦,我想想……大概下午四点吧。也许更早一些,下午三点半吧。总之是下午稍晚一点的时候。”

“枪声持续了多久?”

“你是说响了多长时间?”

“是从早晨就开始响,还是四点左右连着响了一阵?”

“不是从早响到晚。我听见的响声只持续了五分钟左右。”

“枪响的时候门口附近有人站着吗?”

“多亏门口没人,要不然准要出大事了。”

“真没想到这儿会出这种事。你能猜到大概是什么原因吗?”

“我看大概是谁搞的恶作剧吧。这一带常有的。”

“老板知道了以后说什么了吗?”

“他的想法和我差不多吧。”

“你们报过警吗?”

“报警?那又有点大惊小怪了吧。不过是招牌上被人打了几个小洞而已,这点事要是报了警,还不得被警察埋怨几句?报警记录上他们会给你写上‘招牌上字母Z附近被打了四个小孔,合计造成损失仅十美分’什么的。”

“哦?只受了十美分的损失?”

“不就是一只新螺丝的成本吗?顶多再加上我上去换螺丝的工钱吧。”

“可是那个人只要没找到,还可能做出更严重的事情来。为什么连哈佛大学的学生们都知道这件事了呢?”

“大学里赛车队的人来过我们这儿,我们一直和他们关系十分好。你也是那所大学的学生吧,看样子就知道你们脑子挺聪明的。”

“那架梯子能借我用用吗?我想上去看看。”

“当然可以。你不是想做什么现场勘验吧?要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问题请告诉我一声。”

于是御手洗把那架梯子靠在那个字母附近的墙边,从兜里掏出一把尺子爬了上去。

比利打趣地笑着说:“喂!洁,你该不是毕业后想去波士顿警署上班吧?”

“那倒是个不坏的选择。”御手洗回答道。他仔细地观察了起来。比利站在他的下方抬头望着。

“是九毫米的子弹,看来是手枪发射的。这么说开枪时的距离并不远。手枪射击形成的弹着点这么集中,就算是高手打的,距离也不会超过二三十码。看来一定是从查普曼大街另一边的楼里射击的,其他位置开的枪不可能打成这样。而且射入方向稍稍偏上,有几度的俯角。应该是从二层,不,是从三至四层的高度打的,我想应当是从三层的某扇窗户向这里开枪的。对面那座楼高度是五层,但不可能从楼顶上开枪。我猜三层的某块玻璃和窗帘上一定会沾上少量的火药吧。

“Z这个字母上有四处弹孔,但是其他文字上却没有任何命中的痕迹,据此可以判断,枪手的确是瞄准这个字母打的。但这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是枪手讨厌Z这个字母吗?其中一颗子弹直接命中了Z字右上方用以固定字母的螺丝,这个字母在左右两个角分别以一颗螺丝固定。

“墙面上共有八个弹孔,全部分布在Z这个字母的周围,而且都位于Z字的右方。枪手共发射了十二发子弹,可以认为使用的是自动式手枪。美国能买到的手枪通常是轮盘式的,但是那种枪并没有九毫米口径的种类。轮盘式手枪一般都是六连发。如果是自动手枪打的,那么弹夹可能掉落在什么地方了。嗯,都过去五天了,不可能再捡到了吧。”

说完,御手洗慢慢下了梯子。

“真不愧是个著名侦探啊,对枪支知道得这么详细。”

“这不过是美国人必备的常识。这一带白天的汽车声可够吵的,还有这么多货车和摩托车经过。这就是我们将来要生活的大城市啊,比利!连开十二枪居然谁也发现不了,几乎跟待在丛林里一样,杀一个人太容易了。我们赶紧把梯子还了,到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看看去吧。”

于是御手洗便带着比利穿过查普曼大街,在对面楼前的人行道上来回看了好几遍。

“看来弹夹没掉在这里,找不到的话这条线索只能放弃。但是可以断定,枪是从这栋楼三层的某个位置上开的。比利,看来我们得接着看看这栋大楼里到底有什么了。”

御手洗说完便向大楼底层的门口走去,推开玻璃门,里面是一个不大的过厅,过厅里一排邮箱,是分发邮件用的。邮差只能进到这个厅为止,里面还有一扇锁着的玻璃门。也就是说,想进大楼必须通过两扇门。

从玻璃门看进去,里面又是一个很大的厅,厅里摆着沙发和几盆植物。还能看见两部电梯,电梯门旁站着一名穿制服的大个子保安。墙面上一直到天花板都贴着大理石,从天花板上垂下一个枝形吊灯,地板上铺着条纹状的地毯,一看就知道是栋高级住宅。

“看来是有钱人住的公寓呢,比利。咱们什么时候发了财也买一套住住?三层和四层有多少住户?哦,这可方便了,一共只住了四家。”

说着御手洗掏出一个小本子,把这四户住家的名字抄了下来。

“行了,这就够了,喂,对不起,这位先生。”御手洗把脸贴在玻璃门的门缝上,向里边的保安打了个招呼。

“什么事?”保安不耐烦地问道。

“我们想进去找个人,可以进去吗?”

“得先给要找的人打个电话,让对方从屋里按下开门的按钮,把门锁打开。”

“你能帮我打开门吗?”

“我们是不能打开的。”

“那要是我把门砸了呢?”

“那你就试试看吧。这扇门是防弹玻璃做的,连子弹也打不透。”

御手洗无奈地笑了笑。

“那还有什么必要雇你们这些人?不过,这栋楼最近死过人或者有人受过伤吗?”

“这种事我可没法告诉你。”

“或者有人失踪了?”

“这也无可奉告。”

“房东的家住在哪儿?”

“抱歉,这同样不能说。”

“你每天都在这儿值班吗?”

“是的。”

“夜里呢?”

“换另一位值班。”

“你们一共有几个人轮流值班?”

“四位。”

“夜里不会犯困?”

“有时会在保安室打个盹,但是夜里也不能放松警惕。”

“站着值班的保安就你一位吗?”

“是的。”

“楼里的住户出门时能够不让你看见吗?”

“他们有必要这么做吗?但是不想让我看见也做不到。”

“那好,谢谢你了。比利,你对这个案件有什么看法?”御手洗把脸转向比利问道。

“我能说些什么?再说,这真是一桩案件吗?”

御手洗来回踱了几步,比利也跟在后头。

“哦,这极有可能。”御手洗说道。

“甚至连报警的人都没有啊。”

“那些家伙就像近视眼的大象一样,就算把尸体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也看不见。”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把尸体找出来?”

“好办法,比利,真是个好主意。反正这儿也不是深山老林,不可能埋得一点痕迹都不留。不管多么无聊,一个人总不会连开十二枪来解闷吧。咱们先到那边的咖啡馆喝上一杯,再想想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起事件。”

3

这间叫咪咪的咖啡馆里不设服务生。顾客需要先到柜台交钱,然后自己端着咖啡找座位。幸好这时顾客还没几个,两人挑了个能看见查普曼大街和刚才那栋公寓楼的位子,面对面坐了下来。

“咱们好好想想,比利。”

御手洗兴致勃勃地说着,用一只手的指关节轻轻敲着自己的牙齿。这是他心情不错的一种表示方式。但比利看起来对这桩事件还毫无头绪。

“你这个人看来喜欢思考。”

比利表情呆板地用佩服的语气对他说。

“那当然了。”御手洗答道。

比利一时想不出更确切的说法,于是跟着重复了一句:“那当然了。”

“请把你的看法告诉我,比利。”

“好吧,我就……”

比利刚一开口,又停下来想了想。

“我的看法和你稍有些不同。我看不出这件事有多严重,所以我赞成丹特的看法。想必你也知道,我们的大学同学里有不少人喜欢这类恶作剧,他们做的许多事比起这个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要说对社会有什么危害的话,那顶多也不过是动了枪。开枪不但能打坏字母,万一打中了人也会出人命。”

“我不赞成这种看法,虽然也不能完全否定,但是可能性太小了。”御手洗答道。

“为什么这么说?”

“原因以后再说,我还想更多地听听你的意见。你看这位枪手为什么要向对面拖车公司门上的招牌开枪呢?”

“恶作剧就是恶作剧,难道还需要有道理?枪手肯定认为有意思呗。”

“那为什么他只瞄准Z射击呢?”

“因为Z排在头一个吧。”

“想弄点恶作剧的话朝哪个字开枪还不都一样?”

“那倒也是。”比利又想了想,接着说道,“那么,也许是他瞄不准,开枪时全都偏向右边了?你觉得有这种可能性吗?”

比利带着些抵触情绪又继续说道:“我再说几种可能性怎么样?就算是我这位哈佛学生的愚见吧。你看会不会是这样:对面三层住的那个人和这家修理厂有什么仇?要不……是不是自己的车放在对面修理时被弄坏了?”

“那怎么解释他总是瞄着Z这个字母射击的事?”御手洗反问道。

比利答不上来,只能尴尬地苦笑着。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故事,只是目前还没掌握证据。”御手洗下了结论。

“那好,我想听你说说看。为什么你认为这不是一起恶作剧?”

“原因就在子弹的数量上,一共打了十二发。”

“打了十二发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无论怎么看,十二发都太多了。”

听到御手洗的回答,比利不由得笑了起来:“你是说,恶作剧只能开两三枪?”

没想到御手洗真的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想应该是这样。如果只打了两三枪,则恶作剧的可能性比较大。可是在波士顿的大街上一口气打了十二枪,没被邻居听见已经相当侥幸了。就算近来波士顿市的治安不怎么样,但这里可不是贫民窟,邻居要是听见有人开了十二枪,肯定当场就会报警。”

“但是没有人报警啊!”

“那只是偶然的结果。我刚才分析的是枪手开枪时的心理状态。枪手并没有刻意不让人听见枪声,这种推测才更符合事实。所以这种行为原本不是恶作剧,只不过很意外地没有被发现。”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性:枪手每次只开一两枪,这些弹孔是在一星期之内打出来的,你看会不会是这样?”

“分几天打也一样。你想想,比利,这么做暴露的可能性反而更大。而且这种可能丹特已经否认过了,他亲耳听见当时枪声是连续的,在五分钟内接连听见几声‘砰砰’的枪响,就像在放鞭炮。所以这也是不可能的。”

比利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静静地边听边点着头。

“还有一个理由,是发射子弹的数量。我对十二枪这个数字很感兴趣。比利,你开过枪没有?知道美国最常见的九毫米自动手枪是哪种吗?应该是史密斯-韦森式吧。”

“不错。”

“史密斯-韦森式九毫米手枪也分几种型号,其中最常见的是能装填十二发子弹的那一种,如果把这种枪的弹夹压到最满,甚至可以装入十三发子弹。但是通常人们只装十二发。你不认为这次枪击是一次把子弹全部打光了吗?”

“转轮式手枪可以一次装六发,也可能枪手打完了又装了一回子弹再打吧。就是说,第一次打了六发子弹,第二次再装上六发,一共打了十二发。”

“比利,你别忘了,口径九毫米的转轮手枪还没出现过呢!”

比利只好妥协了。

“那好,洁,如果一切就像你推测的那样,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这把能打十二发子弹的自动手枪现在正拿在某个人手里;他出于恶作剧的心理朝马路对面墙上的字母开枪,时间还是大白天,这是正常人的做法吗?即使他开枪了,也不至于要把弹夹全打空吧。而且这儿不是什么贫民窟,而是繁华街道上的高级公寓楼,多打几枪就会惊动警察。如果不想让警察知道,一般只会开两三枪。”

“但是,洁,这个人已经那么做了。”

“对啊,所以我才断定这是一起大案。”

“我还是不明白,如果是案件,那怎么没人报警呢?”

“你说得对,这也出乎枪手的意料之外。我认为开枪的人正是想把警察招来,这样推测才符合实际。”

听到御手洗这么说,比利又陷入了沉思。

“你说得也许有道理,但实际上不是什么事也没发生吗?”

“说得好,比利。”御手洗回答,“警察之所以没有来,是因为邻居们以及这家扎考拖车公司的人谁都没给警察打电话,注意到这件事的只有哈佛大学的报纸了。”

“不过,洁,如果按你说的那样,开枪的目的是把警察叫来,那么他——不,她的可能性也很大——为什么不接着开枪呢?总能惊动谁把警察叫来吧。”

“你是说不停地开上一百枪、两百枪吗?”

“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可不这么看。开枪的人要是有这种条件,那还不如自己打电话报警呢。”

听见御手洗这么说,比利的眼珠都瞪大了。

“你在说什么,洁?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是说,这件事表面看起来像个游戏,正因为如此,我后面的话才更重要。听我说,比利,开枪杀人是件最不费力的事了,你同意吗?”

“这倒是的。确实有人这么认为。”

“只要坐在沙发上,一扣扳机就完事大吉。子弹呼啸着飞过去,对方马上倒下了。开枪杀人本身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你以为开的那些枪是要杀掉谁吗?可它们只不过是瞄着对面二层的墙打的,并没有想把谁杀了啊。”

“我说开枪这个行为很简单,是指通常情况下,开枪把子弹打完,要比从手枪上取下弹夹,把十二颗子弹一颗颗装好,再把弹夹插进手枪里射击,要简单得多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开枪连身体极端虚弱的人也能做到。就算是这种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把弹夹里装着的子弹全部打完。打完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力气装子弹了,所以他没法再打第十三枪。”

比利听了又笑了。

“洁,我们生活中遇到的不会尽是爱伦·坡小说中的情节吧。我们见得最多的只是平凡而又普通的事情啊。”

“这我知道,比利,我知道得很清楚。正因为这样,遇见这件事情我才会这么兴奋。我希望你能把我说服,也希望事情就像你说的那样,只不过是一桩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情。要是你能证明这件事不值得我们关注,那就太好了。”

“我已经说了这不过是桩恶作剧。”

御手洗把背靠在椅子上:“要是恶作剧的话,只要不是在治安特别差的地方,我看犯人顶多开个两三枪。”

“从道理上说也许是这样,但是并非所有事情都按照道理来办。实际上美国有很多人脑子都不正常,比如说那些沉溺于毒品的瘾君子们,因为吸食海洛因而弄坏了脑子。”

“那些人没有条件住在这种高级公寓里。即使住在里面,也很快会被邻居们发现,那么他们马上就会有麻烦。”

“OK。就算不是瘾君子,也会有人喜欢在屋子里玩枪支。最典型的莫过于那位大名鼎鼎的福尔摩斯先生了。他不是喜欢在屋里开枪玩儿,还在壁炉上方的墙壁上用子弹打出一个‘VR’来吗?”

“福尔摩斯也是一名瘾君子。而且他开枪打着玩儿是在夜里,瞄准的是自己家的壁炉。但是这次枪击是发生在大白天,时间是下午三四点钟,枪手瞄准的则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对面,足足隔着有三十码远的砖墙。真正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呢。那个时间段里搞恶作剧,起码会在枪筒上安一个消音器吧。”

“你怎么能知道这位枪手就没安消音器?”

“丹特不是说过吗?他说听起来就像附近有人放鞭炮似的。”

“你是在诡辩,洁。你所说的情况只是各种可能里的一种,虽然很有意思,但是没有什么事实能证明。你只不过把这些有限的情况加以利用和组合,说到底也是在模仿爱伦·坡那样写小说吧。”

“比利,我所掌握的情况远远不止这些,还有不少情况没告诉过你。比如这就是一个新情况,请你朝这边看。”

御手洗伸出了右手食指,慢慢地朝一个方向指去。那里是紧挨着刚才去过的那栋高级公寓的一座楼。比利也顺着方向看过去。

“那上面有一行有趣的文字。”

那栋建筑的墙边上挂着一块长方形的牌子,上面写着几行字,像是租住在楼里办公的公司名字。从这个位置看去,上面的字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你读读看,从上面数起占了第三行和第四行两行位置的那家公司名称。”

上面写着“ACKERMAN BULIET OF ART SCHOOL”,即“阿卡曼子弹美术学校”。

“请你再看看这儿。”

御手洗掏出自己的小本子放在书桌上,翻到了其中的一页,上面记着刚才从公寓楼底层的邮箱上抄下来的四家住户姓名。他指着其中一个,上面写着:弗雷德·阿卡曼。他正是三层的住户之一。

“他是谁?”比利问道。

“弗雷德·阿卡曼。就是这所阿卡曼子弹美术学校的校长或者是出资人。我想,他就住在旁边这座高级公寓里。”

比利听到后又笑了:“我看这又是你凭空想象出来的吧?”

“我相信我的猜测极有可能是正确的。不是吗?这个人我多少知道一些,波士顿时报的社会评论栏里多次刊登过他的漫画。你大概也知道这个人吧?”

“就是那位阿卡曼吗?原来是他!你认识他吗?”

“我还从来没有和他见过面。我所知道的有关他的消息也就这么多,但我认为这所美术学校的老板一定就是他。是另一位同名同姓的人的可能性几乎太小了。这一点,比利,你同意吗?”

“就算是这样吧。”

“那好。那你认为他为什么要把学校取名为‘子弹’呢?”

比利实在回答不上来。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难道这个名字里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洁,你是怎么想的?”

“我的想法可决不是胡乱猜测。这所学校之所以取名子弹,它的含义是用子弹般的速度向美国的美术界输送大批有实力的人才,或者说输送大批拥有子弹一样前进速度的人才。阿卡曼先生本人一直以发表尖刻、大胆的时事评论而备受关注,所以这个名字后面还潜藏着他本人的一个愿望,那就是把自己特立独行而毫不妥协的创作态度和发表的作品,作为向那些所谓政治家们射去的一发发子弹。”

“这些背景大家都知道。洁,还有呢?”

“假如这位阿卡曼先生实际上又对射击感兴趣的话,你想又会怎么样?他的枪恰好打得相当准,那么他在给自己的学校取名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会想到用‘子弹’两个字作为校名。况且要是他本人已经树敌过多,那么取这个名字无异于宣传自己精于射击,对敌人也能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

“哦,我看这些又是你擅长的想象的产物了,从道理上说不太可能。”

“但事实上子弹不正是从对面的三楼打进来的吗?这总不能否认吧。而且三楼的住户只有两家,这种可能性起码也占百分之五十,对吧?”

“是倒是这样,可是你怎么能判定阿卡曼先生的枪术不错呢?”

“从对面三十码距离开枪,弹着点居然如此集中,这就能说明他打枪相当准吧?”

“就算你说得有道理,可是开枪的人并不完全肯定就是阿卡曼先生吧?就算如你所说的,开枪的位置是对面的三楼,不也还有另一家住户吗?”

“可是你别忘了,这位先生把自己即将开张的学校取名‘子弹’这件事啊。枪是他开的,这种可能性更大,这符合常理吧?”

听到这儿,比利不由得小声问道:“这么说他那所学校至今还没开张?你是怎么知道的?”

“现在学校正在举办开学前的公开参观活动,正式开学是在九月三十号,那上面都写得明明白白的。今天是几号?哦,是九月十九号,这么说离正式开学还有十一天。招牌上的字被枪打掉是在五天以前,也就是九月十四号。请你记住这几个日子,我想以后这将对我们非常重要。”

“你居然能想得出这件事,我真服了你了。你是说这位有身份的弗雷德·阿卡曼先生会在大白天,用自己的手枪向马路对面大楼招牌上的字母开枪射击?”

比利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很伤脑筋似的。

“不错。我是说,两个星期后即将就任美术学校校长的这位著名人物,十四号下午三点半至四点之间,在位于波士顿繁华市中心的大楼里用手枪连开了十二枪。这根本不可能是在搞恶作剧,你不这么认为吗,比利?”御手洗平静地说道。

比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那好,就算你说得都对,那么你认为现在阿卡曼先生怎么样了?”

“枪击事件已经过了五天,可是报纸上却一点也没有提到过。”

“这我知道。如果阿卡曼先生这样的名人死了的话,一定会成为大新闻,并且引起人们的关注。而目前为止有关他的报道却完全没有见到,我也没听说他发生过任何事情。”

“你说得对。如果没有发现尸体,是不会有人把它当做杀人案件对待的。”

“嗯,是这样,这么说你认为……”

御手洗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想阿卡曼先生极有可能已经失踪多日了。”

4

比利·西里奥抬头对着天花板想了好久,这才把目光收回到御手洗身上,接着问道: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要动手除掉阿卡曼先生,而他在临死前的极度痛苦中挣扎时开的枪?是这样吗?”

御手洗低着头想了想,十分谨慎地答道:“从眼下的情况来判断,我想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我说你有毛病吧?你的联想能力丰富得都超过爱伦·坡了。既然枪法那么出色,阿卡曼先生在遇到危险时,怎么不向要杀掉自己的凶手开枪呢?”

“要说那种可能性那可就太多了。比如说对方趁他不备,对他开枪或者下毒,而他本人对此毫无戒备,被人钻了空子得手了。当凶手认为阿卡曼先生已经不行了,自然就会离开房间逃走。而这时阿卡曼先生处于极度痛苦中,他挣扎着挪到房间里藏着手枪的地方,用尽最后那点力气朝外面开枪,这难道不可能吗?”

“那他为什么偏偏要对准对面拖车公司的墙开枪呢?”

“这个问题嘛,你只能这么看:这个事件和别的不一样。自从手枪问世以来,地球上发生过的无数枪击事件,而这件事之所以引起你的注意,正因为它和别的事件不一样。”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刚才你不是说过了吗?就因为对面就是那面墙啊。”

比利听了也忍不住笑了。

“你是说,不管对面是什么,他都要对着开枪了?哪怕对面是家殡仪馆?”

“要是正好那样的话。”

“对面要是波士顿警察局,也照样开它几枪?”

“那还用说。这些都和我们争论的问题无关。不过,比利,我们争论的这一点可是非常关键的,咱们在讨论以前,得先整理好思路,把几个问题搞清楚。我认为,如果我们之前的假设都是对的,那么可以断定,凶手与阿卡曼先生关系十分密切。”

“你是说,只有这种人才可能突然对阿卡曼先生下手?”

“正是这样。如果是投毒杀人的话也许不需要关系那么近,但下午三点多的时候,阿卡曼先生不可能正在吃饭。”

“喝杯咖啡总有可能吧?”

“在饮料里下毒太冒险了,不管什么毒药,喝起来总会有一股特别的味道。”

“你是说投毒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吗?”比利问道。

“有几个条件你应该想到。首先公寓楼一层的大厅里一直有保安值班,所以可以认为对面那栋公寓楼是一间巨大的密室。以每层楼住两户人家来算,五层楼总共也只有十户人家。如果凶手不是出自楼里十户人家的话,他一定会被一层大厅的保安看见的。”

“你是说杀人后逃跑的时候会被看见吗?”

“是的。”

“也就是说,凶手一定出自楼里的住户吗?”

“你说得对,几乎可以肯定是这样。之所以说几乎,是由于还存在一种可能,那就是杀人事件是早有预谋的。”

“喂,洁!你什么时候已经给事件下了结论,认定它就是一起杀人事件了呢?”

“你以为这都是说着玩的?莫非你能拿出证据否定我的说法?在这栋密室似的楼里干掉阿卡曼先生后,凶手若想逃跑,就一定会被一层大厅的保安看到。但如果这是桩有计划的谋杀案,那么凶手在作案前就必须考虑这一点,也就是说,他必须预先想好如何逃跑后再动手。”

“那么大的一栋楼,为什么非得从一层大厅逃跑呢?我想楼里一定还会有楼梯,从楼梯下来不也一样跑得掉?”

“可问题就在这里:要是能从别的路逃走的话,大厅里站着的保安还有什么用?你说的情况在那些门口没有保安站着的楼里才有可能。之所以要在大厅里配置一名保安,正是因为所有进入房间的人都必须从他面前经过。”

“那出去的人也一样吧。”

“这一点也十分重要。你刚才不是也听那位保安说,出去的人他不可能看不到吗?这个问题有待以后核实,不过我们现在权且把他说的当做真的。”

“嗯。”比利点了点头。

“这些是背景条件,比利。如果我们假定这是一起谋杀,你不妨想想,可能性有几种?”御手洗问道。

“咱们就算是说着玩儿的?”

“对,我们正是在说着玩儿。”

“那你是问我,凶手可能是什么样的人?”

“你要是想到了别的也行,但先从这一点说起吧。”

比利低头想了好久,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想,首先大厅里值班的保安应当认识进出公寓的大多数人吧。”

“说得对,我也这么想。”御手洗答道。

“刚才在大厅值班的保安说过,轮流值班的保安共有四位,而住在楼里的住户一共只有十家,这么说保安应该不难认识所有的住户吧。”

“这一点我完全赞同。”御手洗说。

“下面说说来客。如果是经常来楼里找人的客人,我想保安应该也认识他们。”

“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认为。”御手洗显得很高兴。

“反过来说,对于第一次来的访客,保安一定会格外留意。”

“很对,我也这么看。”

“我们先假设所有到阿卡曼先生的屋里去,或者离开他家的人都得从保安面前经过。”

“嗯,那自然。”

“如果不是能频繁进出阿卡曼先生家的人,是不可能在他屋里杀害他的。”

“非常正确,我完全赞同。也就是说,大厅里值班的警察肯定认识这位凶手。”御手洗又补充道,“可是还必须具备另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就是怎样处理阿卡曼先生的尸体。也就是说,尸体怎么往外搬。事实上阿卡曼先生虽然已经遇害多日,但事情还没有引起注意,就是因为尸体还没被发现。凶手一定使用了什么手段,极其巧妙地把阿卡曼先生的尸体运了出去。”

“你说得对,洁。如果进出这座公寓都只能从大厅里的保安面前经过的话,那么尸体也一定是在保安的眼皮底下运走的,对吧?”

“是这样的。如果这件事至今尚未引起公众的注意,那就说明凶手已经成功地把尸体在保安眼皮底下运了出去。对于这位两个星期后即将成为校长的著名人物,死后在自己屋里躺了几天而没有被人发现,那简直不可想象。加上学校离他的住处这么近。当然会有些学校里的人来找他,尤其是在开学前的两个星期。之所以还没引起注意,肯定是因为尸体已经不在三楼的屋里了。在他遇害后,已经被凶手巧妙地运出了公寓……”

“要不就是根本没发生过什么谋杀案,洁,你说是吧?”

“嗯。”御手洗微笑着答应了一声。

“也就是说一切都没发生,这位阿卡曼先生还在学校里忙着,正在冥思苦想,准备开学用的教案。”

“也许是那样,比利。但遗憾的是,这种情况可能性极小。”

御手洗不容辩驳地说,比利无奈地摊了摊双手。

“你也太过自信了吧,洁。”

“我只是说这种可能性不大。要是太过自信的话,我应该说这种情况完全不可能。当然我真要那么说也没什么不妥,因为这桩谋杀案完全是明摆着的事。”

“你敢和我打个赌吗,洁?”

御手洗苦笑着回答:“当然可以,你如果想输点钱那就请便。”

“这件事马上就能弄明白。只要找那位在大厅执勤的保安一问不就全明白了?问问他,九月十四号傍晚是不是见到弗雷德·阿卡曼先生的尸体被运走了?”

“比利——”

“不用说,我知道,洁。”比利伸手制止了御手洗,“我当然不会傻到问他看见尸体没有。只要问问他有没有见到棺材运出去;如果没见到的话,就问他有没有见到体积比较大的箱子,或者一个衣柜,或者橱柜、大皮箱之类的东西被运走;再没有的话,有没有搬走过什么包起来的大沙发,总之就是问问门里运出去过这类能藏下一个人的东西没有。我想保安的答复肯定只有一个,那就是:NO!我最近正闷得慌呢,押上一百美元怎么样?”

“你可别硬充好汉,我知道你这个月零花钱快花光了。”

“正因为快没钱了才想赢点钱花花。本来我是想押一千美元的,一想到你输得太惨我也不忍心。你这杯咖啡喝完了吧,那么咱们一起过去问问看?不就是再去一趟那座公寓问问吗?能赢个一百美元也值了。”

“看来意大利人可真是不赌点钱就不想动呢。”

“那就对了,打从恺撒大帝时代起就是这样。”

“那就一言为定,比利。我再重复一遍刚才说过的话:只要阿卡曼先生的尸体已经证实被巧妙地运出去了,你可就别再坚持什么这不是一桩谋杀案的话了。”

“那还用说吗?”比利一边站起身来一边回答。

“如果那样,那位在大厅执勤的保安未必认识凶手。事件已经过了几天,波士顿警署还没来过人向保安调查,保安也并不觉得这里发生过什么事。也许是他们不认识的凶手偷偷配过大门的钥匙,趁他们不注意时溜进公寓作案。也可能凶手在大厅打电话骗阿卡曼先生开了门,然后大模大样地从电梯上到三楼。保安即使当时记住了他,过了这么多天也该记不清模样了,况且这么久了保安并没听说出过什么事。”

“那当然,我明白,洁。那么我们走吧?”比利在一旁着急地催促道。

“从朋友手中赢上一百美元,总归不算是件太高兴的事啊!”御手洗说着站了起来。

5

比利·西里奥走在前头,两人穿过查普曼大街向那座公寓走去。他们推开一层入口的玻璃门进到里面,比利把脸凑到里层的玻璃门缝旁,对着大厅里那位站着的保安大声喊道:“对不起,能问你点儿事吗?”

保安抬头看了看御手洗和比利,满脸不耐烦的神色。

“我们又回来了,刚才我们俩不是问过你一些话吗?还有一件十分要紧的事也想问问你,请你一定回答我们。九月十四号那天下午三点半到夜里,你见过有什么柜子、橱柜、大箱子或者沙发之类体积较大的东西从电梯运下来吗?”

“九月十四号?”保安问道。

“对,就是上星期四那天。”

“没有啊!”保安摇了摇头。

“真没看到搬走过什么大件物品?”

“没有。”

“当然,不见得就是十四号当天。那以后呢?”御手洗在一旁插嘴道,“从十四号下午三点半起到今天,也就是说含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号和今天在内,真没发现什么大件东西搬出去过吗?”

“真没发现过。这些天也没见有谁搬过家啊。”

比利回头看了御手洗一眼,得意地眨了眨眼。

“太谢谢你了。不过我再问一句,也没见过有病人躺在担架上抬出去,或者装尸体的棺材从这里出去过吗?”

“尸体?”保安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看得出平常他的脸色总是很差劲,“完全没有啊,你们怎么问起这个来?”

“没什么。我们朋友之间开玩笑打个赌。你们这里有楼梯吗?”

“你是问这座楼里有没有楼梯?”

“一定有吧?”

“有啊,就在后面。”

“从楼梯能把东西搬出去吗?”

“那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你一看就知道了。楼梯只从顶楼架设到二层为止,就为了不让人随便上下。”

“为什么要架设这样的楼梯?万一楼里发生了火灾该怎么办?里面的住户不就没法逃生了吗?”

“当然有办法。二层通往一层的楼梯不是没有,而是吊在上头了。这一段梯子是滑轨式的,平时就这么吊着。如果有人想用的话,各个屋里都设有打开它的锁,梯子会自动滑下来供人使用。”

“你说什么?那么一来楼里的住户不就都能自由地上上下下,而不会让你们保安看见了吗?”

“那是做不到的,万一有谁放下吊着的楼梯,我们保安室里的报警器就会响起来,有一盏红灯还会亮,那样保安立刻就知道了。这时我们就会从保安室出来,到后面楼梯口察看。”

“那么这时值班的人不就被吸引开了,而这儿的位置上就没人了?”御手洗在一旁问道。

“确实像你说的,那样的话就没人站在这儿了,不过从十四号到今天为止,保安室里的红灯一次也没亮过啊。”保安答道。

“喂喂,洁。”比利轻声叫道,说着伸开了右手。

“干什么?”

“你可别忘了,该付我一百美元。”

“比利,我可没说过尸体一定从这里运出去了,我只是断定三层的阿卡曼先生的屋里发生过谋杀案啊!”

“你这个人可真会诡辩。如果阿卡曼先生已经被杀死了,而尸体还没从这儿运出去,那么这桩杀人案不就很快会被人发现吗?这是有理有据的结论,你刚才不也说过吗?”

“的确,如果那样的话,被发现的概率确实会很高。”

“什么叫概率高?你想赖掉赌输的一百美元不成?洁,保安没有发现有东西运出去,这就说明里面什么案件也没发生过。你不是说阿卡曼先生已经被杀了吗?总不会又改口说楼里发生了谋杀案,但被害者不是阿卡曼先生,而是另一个人吧?”

“不可能是那样。”

“那好,你认准了遇害的就是阿卡曼先生。他可是个名人,而且十天以后他开办的学校就要开学了。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这么重要的一个人在屋里被杀死了,而且尸体并没有运到楼外去,这件事不被人发现并引起骚动的可能性你觉得存在吗?”

“当然不是没可能了。”

“这话怎么说?”

这时御手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另一个可能就是尸体还藏在屋子里。”

听御手洗这么说,比利忍不住也嘿嘿地笑出声来。接着他又转身向保安问道:“我能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杰德。”

“杰德,我这位朋友是位幻想家,你能不能清楚地告诉他,住在这里三楼的那位阿卡曼先生是不是附近那所美术学校的老板?”

“哦,对啊。”

“十四号以后你见过他那所学校的人到他屋子里去过吗?”

“有人去过。”杰德答道,“老有人上去找他,刚才还有人上去过呢。”

比利把脸转向御手洗,两手一摊,那意思是说:你看,怎么样?那一百美元我赢定了。

“而且,他们进了他的房间后没有喊叫吧?”

“我没听见他们喊过。”

“也没有报警让警察来过?”

“警察?没来过。”

“事情不就很清楚了?洁,这说明三楼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任何你盼望发生的事都没有出现。这位杰德可以证明,这个世界是多么无聊和平静!”

想不到御手洗听完这话又笑了起来,他也扭头问起杰德来:“杰德,十四号以后你见过阿卡曼先生吗?”

杰德告诉他:“没见过。”

“一次也没见过?”

“一次也没见过。”

御手洗对着比利摊开了双手:“怎么样?比利。谁输谁赢现在还说不准吧?自己的学校十天后就要开学了,可是这位重要人物一次也没出现在自己家楼下的大厅里,你不觉得有点奇怪?”

比利一听,脸上的得意劲儿不见了,他想了想才问道:“你们不是有四名保安轮流执勤吗?”

“是的,可是上星期四那天就是我当班。”

“这倒没多大关系。你们四位中没人见过阿卡曼先生吗?”

“没有谁见过他。这件事我们也觉得有点奇怪,还在一起讨论过呢。不过更多的事我们不能随便说,如果你们有事的话就请直接到学校去找人问。”

“对不起,杰德,你是说其他人也确定没有见过他?”

“比利,杰德不是说过了吗?可以到学校去问问。要不咱们就走一趟吧。”御手洗在一旁说道。

“也许这几天他一直都住在学校里吧?”

“学校离家不过才十几码远,他还住在那儿?所以人家才说,不如直接到学校问问。”

“对,一问不就知道了?我一整天都在这儿站着,上头发生什么事全都不知道。我想阿卡曼先生的秘书对这些事最清楚不过。”杰德说。

“这是个好主意。杰德,请你把秘书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告诉我,我们马上就去找她。”御手洗说。

“她叫罗拉,好像叫罗拉·斯芬。电话号码就写在那所学校的牌子上,我可记不住。”杰德稍显不耐烦地说道。

“她的岁数大概多大?”

“她戴着一副眼镜,是白人,脸上表情冷冰冰的,岁数好像不大,也就是三十岁前后。”

“她结过婚吗?”

“这倒没听说过。”

“OK。谢谢你,杰德。比利,咱们走吧。你那一百美元准备好了?”御手洗说。

“秘书结没结过婚跟那件事有什么关系?”

“一切都是有关系的,事情很快就会真相大白。我们走吧。”

不过两人并没有直接到学校去,而是先在公寓周围转了一会儿。

“这座公寓楼还真挺漂亮的,外墙全部用砖砌成,只有五层,涂成乳白色,每扇窗户都很大,看来屋里一定亮得很。”御手洗边走边说。

“是啊。而且从窗户往外看,查普曼大街对面的这家扎考拖车公司和旁边那几家商户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看来是的。可是到了晚上,公寓楼的房间如果不拉上窗帘,从对面扎考的工厂看过来不也能看得很清楚?这五层楼房就像五层玻璃演播室那样被人一览无遗。”

“是啊。不拉上窗帘,这座公寓里就毫无隐私可言,何况这一面正对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呢。”比利附和着。

“还有不少有意思的情况呢。靠扎考公司这边方向,也就是公寓楼右边的墙壁上开了好几扇窗。如果看风景的话还挺不错的,但是这面墙和旁边这家住户的草坪挨得这么近,几乎没留出什么空隙。这家住户的院子四周虽然有很高的金属围栏隔着,可是万一出了失火之类的事情,那边的住户完全可以从楼上的窗户跳进这边的草坪,那么一来,准把这边德国农场主似的一家人吓个半死。”

“真是这样。”比利很赞成这个看法。

“还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公寓楼的另一面墙,也就是靠西边朝着阿卡曼子弹美术学校的这面墙上却连一扇窗户也没有。”

“真的?”

两人朝学校所在的楼前走去。果然,正像御手洗所说的,公寓楼面对美术学校方向的墙壁上一扇窗户都没有,只是平平整整一面砖砌的高墙。

“我想也许是学校这座楼建得早,而公寓楼是后来盖的,两座楼之间的间隔又太小,所以公寓楼这边不好再开窗子吧。如果有窗户的话,搭块木板就能爬进对面楼里去了。即使开了窗户,也只能看见旁边楼里的房间,既不通风也见不到阳光,所以干脆就堵上了。”

两座楼房之间也设有栅栏,上面还围着铁丝网。也就是说,公寓楼的左右两头都没有朝外的通道。

“这么一来,从公寓楼的前面想绕到后面去就很麻烦,可得多走不少路呢。”

御手洗从前面回头说道。他们走过学校所在的大楼,前面又是一座楼房,从这座楼向右拐,再顺着墙根走到底,再往右一拐就能看见一条狭窄的小路,大约只能勉强通过两辆车。小路的右边是一片脏乱不堪的旧楼群。前面有一处空地,巨大的垃圾桶胡乱地摆放着,里面装着从各座楼里收集来的垃圾,左边是一排排仓库。

“垃圾收集站啊。这条路看来还挺危险的。”比利说。

“嗯。这条路很难见到人,如果在这儿杀个人也很难被发现,告上法庭都很难找人证明他有罪,咱们也得多加小心才好。”御手洗说道。

“喂,洁,你要是现在动手把我干掉,那输的一百美元不就能省下了?”比利说。

可是御手洗对这种无聊的玩笑话根本不屑一顾。

终于走到阿卡曼先生住的那座公寓楼的后门了。抬头一看,上面确实有一架金属的楼梯,但是只到二楼的高度为止。但是如果看得仔细点,就能发现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是叠在一起的两条。因为从二楼到地面的那段梯子被吊了起来后和上面的楼梯重叠在一起。

御手洗把手插在裤兜里,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周围,说道:“这个地方很少能碰到人,如果小心点躲开别人的视线,完全可以从楼上偷偷下到地面来。当然,杰德他们就更方便了。”

“嗯,杰德他们完全可以随时打开后门从这里出去。”

“是这样。从这条小路经过的人非常少,如果偷偷从这里下来,再顺着这条小路逃走的话是完全办得到的。”

从北边有一条小路直通这座公寓楼的后面。

“不过从公寓门前的查普曼大街走到这里来可得费不少时间呢。公寓楼侧面两头都被堵死了,过不来;公寓的西边连着两座楼房,而东边又是两幢私人住宅,得绕过这么多房子才能拐到后面这条小路来。”

“是这样的。这有什么问题吗?”

“看来阿卡曼先生住的这座公寓楼,前门和后门两边简直就像两个世界,距离非常远,如果想偷偷从楼里逃走的话,也只能选择后门这边了。”

“从这边逃走的话,还是会让杰德他们发现的。”

御手洗听后,呆呆想了好久。

“那倒也未必。”

接着,他指着头顶上方的金属楼梯说道:“先从楼梯上下到那里,再用绳子吊着下来,不就能下到地面了吗?”

“这个办法倒是可以,但是人下来了,绳子怎么办?”

“太简单了,上面绕在栏杆上,把两头系在一起,下到地面后解开绳子上的活结一拉,不就能把绳子取下来了?”

“这也是个办法。”

“哪怕用这个办法把尸体偷偷运下来也完全做得到。当然了,最好在半夜动手。”

“嗯,那是。”

“这就是我说的第二种可能性。阿卡曼先生十四号下午即使死在他的屋子里,也不会惊动任何人,原因就在这里。”御手洗接着说道,“好了,这个地方我们已经了解清楚了,下面该上学校看看去了。”

6

御手洗和比利两人来到阿卡曼子弹美术学校那座楼的门前。御手洗掏出笔记本,先把招牌上的电话号码抄下来,然后从大门进了楼内,比利跟在后面。

这座大楼底层的大厅也十分宽敞。厅里摆着两条木质的长椅,没有站着值班的保安。厅里的指示牌上写着,三楼和四楼都属于阿卡曼学校。

“咱们先上三楼看看吧。”

“为什么要先上三楼?”比利问道。

御手洗盯着他回答:“反正总得上去啊,光在厅里站着是见不到斯芬小姐的。”

“我们总不能未经许可就闯进人家办公室啊?我们没有警察那样的特权。”

御手洗狡猾地笑了笑,径直向电梯旁边走去。

“比利,你得把自己设想成这所学校的老板。你想,这所学校要是你开办的,现在你最希望做的是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赚钱啊!”

这时电梯已经下到一层,电梯门开了。

“这不就对了?想赚谁的钱呢?”

“当然是赚学生的。”

“说得对。现在学校里的人都很着急,就怕开学前招不到多少学生,更何况老板已经被杀了。我们只要说来要一份招生简章,我想他们都会十分热情。”

比利不说什么了,可是到了三楼,预想的热情接待却并没有出现。御手洗对坐在一间教室里的男人说明,自己想要一份招生简章,对方只是生硬地回答说,招生简章发完了,而且招生名额也满了,想报名已经太晚了。

“真倒霉,这家伙真难说话。”御手洗小声说道,“看来咱们得换一种战术了。”

“有钱人开办的学校可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骗。”比利也小声地嘟囔道。

御手洗对那位男子说:“我们想见阿卡曼先生。”

“现在阿卡曼先生不想见任何人。怎么,你认识他?”

“那么我找他的秘书斯芬小姐也行。她在吗?”

“罗拉在四楼的秘书室里。”

“谢谢你,老师。比利,咱们上四楼去吧。”

接着他们又快步走到电梯前。

“洁,你真打算去找罗拉·斯芬小姐吗?”

“那还用说!咱们来这里不就是想找她的吗?”

“这所学校招生已经截止了,你还能编出什么理由?”

“理由好办,见到她以后现编都来得及。”

“那你一个人去找她说吧,跟我可没关系。”

“当然可以。你在一旁站着就行,什么也别说。”

听他这么一说,比利似乎产生了什么不好的预感,直直地瞪着御手洗的双眼。

四楼的走廊和三层差不多,两人很快就找到了门上写着“秘书室”三个字的房间。御手洗一点也不犹豫,上前敲了敲房门。

里头有人答应了一声。正像杰德所说的,这声音听起来冰冷冰冷的。御手洗推开房门,房间不大,办公桌对面坐着一位戴眼镜的白人女性,她的头发是褐色的。

“嗨,你好,斯芬小姐!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我们终于见到你了。我叫洁,一直非常喜欢阿卡曼先生的漫画。请允许我向你介绍一下我的朋友比利·西里奥,他不但和我一样喜欢阿卡曼先生的漫画,还非常崇拜你。你看我的朋友现在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哦,十分荣幸。”女秘书只简单应了一声,“那只能让你替他说话了?”

“是的是的,可是我也太激动了,好容易才说出话来。”

“这我可没看出来。”

“我们整整盼了十年了。”

“可是我当阿卡曼先生的秘书还不到两年呢。”

“哦,当然。他开始崇拜你也就两年吧,刚才是说崇拜阿卡曼先生足足有十年了。”

女秘书压低了声音,冷笑了一声说道:“行了!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想你们明白,开学前我正忙着呢。”

“那是那是,你一定忙得不可开交呢。”御手洗停了停,又接着回头对比利说道,“当然了,如果学校能如期开学的话。”

女秘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说,已经好久见不到阿卡曼先生了。要是老板不见了,那秘书不就更忙了吗?”

“没有的事,阿卡曼先生他出去旅行了。”

御手洗紧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他真出去旅行了?”

“当然。”

“离开学只有十天的时候?”

“他到欧洲去了,如果你找他有事……”

“没错,要有事找他的话呢?”

“可以先对我说。”

“你能转达给他吗?可不是简单的几句话,说清楚要花好长时间。”

“我快下班了,今天没时间听。要不我找个人来,你跟他说?这位先生是……”

“我姓御手洗。”

“那好,御手洗先生,你把事情简单点告诉我。”

“斯芬小姐,阿卡曼先生是从十四号起就出去旅行了吗?”

女秘书一听,脸上顿时露出紧张的神色:“你怎么打听到的?”

“对你这位秘书一声招呼都没打,十五号早晨上班的时候你才知道,原来老板出去旅行了。我说得没错吧?”

“确实是这样。”

“你真认为他出去旅行了?”

“御手洗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事?”

“离学校开学只有十几天的工夫,他突然要上欧洲旅行,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御手洗先生,有事你赶紧说,要不然我可要喊人来轰你走了。”

“我听明白了,看来你心里也有鬼。斯芬小姐,按我的估计,阿卡曼先生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那么一来,校方和你都很头痛吧?事情可没那么容易摆平,请你再慎重考虑一下。在事情尚未揭开之前,你要是把握得当,我想一切还是能妥善解决的。我希望你能把阿卡曼先生的交友关系,以及十四号当天的活动情况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

女秘书听了后默不做声,一直盯着面前这两位学生,似乎想观察出点儿什么。

“让我告诉你?”

“总比告诉警察好些吧?”

“你还很年轻吧?你的职业是什么?”

“我现在还是一名学生。这条街上的警署里虽然还没有什么熟人,可是洛杉矶警方请我给他们帮过不少忙呢。”

“你都知道些什么?”

“不算太要紧的事,可是有些内情你还不知道。你不是说要下班回家了吗?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们在阿卡曼先生住的公寓对面那家咪咪咖啡馆等你。要是你肯赏光跟我们喝杯咖啡聊聊,我这位朋友会很高兴的。”

可是这位女秘书听完后却慢慢摇了摇头。

“从我的职务来说,是完全不允许把内情告诉外人的,你明白吧?十分抱歉,实在无法奉陪。”

“哦,是吗?那可就太令人遗憾了。”御手洗显出失望的样子,耸了耸肩膀,靠在墙边深深叹了口气,“这么一来,好不容易创办起来的这家阿卡曼子弹美术学校,开学后不久可就要陷入一场深刻的危机了。借了不少债没还就倒闭的话,总是让人扫兴。加上出了桩命案,警察局整天来人,到处鸡犬不宁,学校还开不开了?这儿和三楼的办公室自不必说,就连你住的那套公寓的邻居也得让警察挨家问个遍。学校被人从里搜到外,从各地蜂拥而来的记者还要把这里整日围个水泄不通,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们个个灰头土脸,我崇拜的秘书小姐也得另找饭碗了,不是吗?”

女秘书那双蓝眼珠在镜片后一闪一闪的,盯着御手洗的脸。

“你究竟是什么人?”

“刚才告诉过你了,我是个学生。”

“这我知道。是哪所大学的?”

“哈佛。”

“哦,算得上是精英了。”

“怎么样,你答应了?”

“也就是说,我要是不上那家咖啡馆去,你就能让我们不得安宁?”

“难道不是吗?我是说,早晚得是那样,而现在学校正处在关键时期,对吧?”

“没错,可是你能帮我什么忙?”

“告诉你一切。”

“告诉我一切?什么叫一切?”

“告诉你阿卡曼先生到底出了什么事;什么时候,是谁,在哪儿,把他怎么样了;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近期还将发生什么事;你应该继续待在这儿,还是另寻出路;对你来说,哪一种选择更有利——这些问题我会一一告诉你。”

女秘书沉默了,一旁站着的比利呆呆地瞧着御手洗。过了好久,女秘书才微微笑了笑说道:“你这个人很有意思,是从洛杉矶过来的?”

“对,我在那里长大的。”

“西海岸那边像你这样的人不少吧?”

御手洗笑嘻嘻地摊开双臂说:“那自然,那边的气候比这里更好些吧。”

“你这样想得到什么好处?”

“得到什么好处?哦,差点忘了,这位朋友打算付我一百美元。”

“你是说,这是一桩杀人案?”

“事实确实如此。我想你一定也隐隐约约猜到了点儿什么。无论如何,阿卡曼先生不可能现在出去旅行,无论对利益多不在乎的老板,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出去。是谁告诉你他旅行去了?”

“这无可奉告。我要是把内情泄露给你,我的饭碗马上就砸了。”

“你要明白,我不是你的敌人。你要是真的一点儿都不肯透露,那饭碗早晚也是保不住的。”

“你是说学校会关门?”

“虽然不会马上就关门,但迟早都一样。这么说,你肯跟我合作了?”

“你要是我的话,能把这种事告诉外人吗?”

“那还用说?”

“你都知道些什么?”

“差不多一切都知道了。不过事件的背景还得要好好调查一番,有一些细节关系还得理顺,我想达到的目的就是这些。”

“你和阿卡曼先生很熟吗?”

“不熟。”

“那么是我们学校的哪位让你来的?”

“不错。”

“能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吗?”

“总得让我保留一点儿秘密吧?”

“不行,你一定得先说说是谁叫你来的。”

“是罗拉·斯芬小姐。”

女秘书失声笑了起来。

“这么说我可没法相信你。你说你已经知道了一切?真的吗?”

“有些事情越是外人看得越清楚。”

“可你连外人也算不上啊。”

御手洗没有回答。

“你告诉我,我的老板是什么时候被杀的?”

“九月十四号,下午三点半左右。”

“在哪儿被杀的?”

“就在旁边那座公寓楼,他自己的屋子里。”

“为什么有人要杀他?”

“这些话咱们边喝咖啡边聊吧。”

“你现在就得告诉我。”

“这不可能。我说的事你总不能否认吧?莫非你能指出我说的哪个情节实际并不存在?”

“你让我举出事实反驳你?”

“对,比如说十四号晚上你还和阿卡曼先生约会过之类的。”

“确实没有这种事。不过就算他要约会,约的也是莎莉小姐而不是我。”

“莎莉小姐?她是阿卡曼先生的女友吗?”

“是啊!这可是大家都知道的。莎莉·哥德曼。杂志封面上还经常刊登她的相片。怎么,你连这都不知道?”

“这些事我哪能知道?我一向不关心这类事情,所以才需要问问你。”

“我可以告诉你不少那些捕风捉影的杂志都不刊登的消息,可是你拿这些消息来问我是浪费时间,波士顿城里的家庭主妇全都能告诉你。”

“抱歉,我还真不认识那些城里的主妇。不管怎么说,从十四号傍晚起,你就一次也没见过阿卡曼先生吧?”

“确实如此。”

“其他人呢?”

“谁都没见过。”

“那怎么没人报告警察?”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

“你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

“你说什么?”

“那些捕风捉影的杂志对这种消息正求之不得。弗雷德·阿卡曼先生在自己开办的学校即将开学之际失踪;据他的年轻恋人哥德曼小姐披露,阿卡曼先生的私人秘书罗拉十分可疑——这真是些好新闻!”

“你说的‘年轻恋人哥德曼小姐’,可是一个已经过完四十六岁生日的半老徐娘了。”

“哦……这个……”

御手洗一时答不上话来。

“OK,我该下班回家了,还有不少事等着我做。至于我是不是该请你帮助,这得看那些捕风捉影的杂志上哥德曼小姐说我什么了。你们也请回去吧。”

“这么做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看出来了,你其实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理由非得让我一起喝咖啡?”

“你刚才只告诉了我阿卡曼先生女友的名字和年龄,连那些‘谁都知道的事情’都不肯和我说。就算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你也真不够意思。”

“那好吧,你先告诉我谁是凶手,我就去跟你们聊一会儿。要是你说不上来,那只好拜拜了。能认识你我很高兴,御手洗先生。”

“这么说你也承认这是一桩谋杀案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这种可能性还不能否定,并不是说我已经完全赞同你的主张了。”

“真拿你没办法。好吧,我只好先告诉你谁是凶手了。不过,你想知道的话,得有一个条件。”御手洗说道。

比利的眼珠已经瞪大了。女秘书撇了撇嘴角说:“嗬,你居然还能跟我讲条件?”

“我这是为了挽救你们学校。”御手洗说。

“OK,我就听你说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喝完咖啡后,你得和我们一起去一趟阿卡曼先生的屋子,那里和这儿不同,大厅里站着一个大个子保安杰德。你要不带我进去,他那个人可不会通融。”

“你的条件就是这个?”

“当然还有,喝咖啡的钱总该替我们出吧,你说对吗,比利?你总能想办法在学校的办公经费里报销吧?”

“OK,我答应你。那你告诉我凶手是谁?”

“此人是个带日本血统的人士。”

一听这话,女秘书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安,甚至可以说是恐怖的表情。

“他的名字叫中尾。”

罗拉·斯芬的表情相当难看。她半张着嘴,起码有十秒钟全身就像冻僵了似的一动也不动。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地张口说道:“够了,剩下的话我们到咖啡馆再聊吧。”

“这不就对了?我们先到那儿等你。走吧,比利!”

可是比利却好像也僵住了似的。

7

“洁,像你这么能胡说八道的人我还真没碰上过。”

比利端着两杯咖啡向窗户旁的桌子走去,一边大声嚷嚷着,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

“看来你的演技完全能在好莱坞混碗饭吃。你们日本人全都这样吧?”

“我哪里胡说八道了?”

“直到刚才为止,你不是说,你对这件事有关的背景知道得和我一样多吗?你不是只知道阿卡曼先生在波士顿时报上刊载的那些评论社会时事的漫画吗?”

“对啊。这些你不是也全知道吗?”

“说得对,我就只知道这些。可是你提到的中尾又是谁?他到底是干什么的?你不是明明对他们学校的人员挺了解吗?”

“比利,这都是推理得出的结论。今天早上你在学校喷泉前面把这件事告诉我之前,我对此事的确一无所知。我知道的只有报纸上登载的阿卡曼先生的漫画。他家住在哪儿,他的枪法怎样,还有他在自己住处附近准备开办学校等一切事情,当时我确实一无所知。”

“你说的是真话?你还想继续骗我是吗?”

“你别说得那么难听行吗?什么叫还想骗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你是说,连凶手的名字也是靠推理得出来的?”

“那还用说吗?不然我是怎么知道的?”

“只靠推理就能知道?你不是说知道的消息和我一样多吗?”

“也对也不对,并不完全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知道的比我还多。”

比利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疑惑地望着御手洗。

“光凭你知道的那点消息,绝对不可能知道凶手是谁。你别想把我当成傻瓜!”

“比利,看来你还是不懂推理的威力,单纯冷静的理性思考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我敢对你发誓,我知道的事绝不比你多;我连女秘书叫什么名字,阿卡曼先生女友的名字这些全波士顿市的人都知道的事情都没听说过,我想刚才你也听见了吧。”

“可是你连凶手的名字都知道,怪不得你敢断定那是桩杀人案。”

“哦,那当然,要不我干吗劝你别跟我赌一百美元呢?”

“所以这的确是桩杀人案吗?”

“我对此很有自信,可是看来罗拉小姐还半信半疑。也许学校里的其他人,包括莎莉·哥德曼小姐也一样吧?同意我结论的目前只有凶手一个人。问题是万一拿不出证据,这件事就没人会相信。凡是刑事案件都得按照这个游戏规则进行。”

“怎么才能取得证据呢?想办法让凶手坦白?”“那一点用处也没有。”

“那你看能怎么办?”

“只要找到阿卡曼先生的尸体,就会有办法。”

“哦,原来你是抱着这个目的才打算去阿卡曼先生家里的吧?”

“我可不是警察,比利,这只是我们俩的游戏。但是不用说,这也是为了主持正义吧,万一能找到足够的证据,我们俩的游戏也就结束了。”

“也就是说,我该付你一百美元了?”

“刚才我们看了看公寓后门的楼梯,我想阿卡曼先生的尸体还在屋子放着的可能性不大。那种楼房的结构条件,连我都能把尸体偷偷放下来,然后沉到波士顿湾的海水下面。那座公寓楼的封闭性并不像杰德认为的那么好。要真是那样的话,我想赢你一百美元可就难了。但是不到游戏彻底结束,我都要再试一把。我希望用不着跟凶手面对面就能把案子破了,将来莎莉和罗拉两位小姐怎么办,就全凭那些无聊杂志去说了。哦,罗拉小姐来了。”

罗拉小姐挎着个白皮包,上面还镶着小小的鳄鱼皮饰片。她穿着一条长褶裙,披着一条羊毛披肩,戴着眼镜,正快步向这边走来。

“对不起,先生们,我来晚了。”

她边打招呼边把手提包放在两位学生旁边的椅子上。

“咦?你们的咖啡不是已经买过了吗?”

说着她又返回柜台前给自己要了一杯。

“斯芬小姐,我想了解一下阿卡曼先生的性格。他是不是一个树敌过多的人?”

还没等罗拉小姐坐好,御手洗便急切地问道。

“咱们说话以前你们得先发个誓,告诉你们的事决不能往外传。”

“我们当然可以发誓,斯芬小姐。”

“我不想干这份秘书工作了,你们知道吗?要是你们答应我,能在不让警察插手的条件下把事情的真相调查清楚,并且只把结果告诉我一个人,我就可以配合。”

“不管你提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不过你可千万别辞职,从现在起,你要做的是这辈子以来最重要的工作,还是接着当你的秘书吧。”

“好吧。阿卡曼先生确实不是个懂得避免树敌的人。”罗拉回答得很肯定。说完她啜了一口咖啡。“我想你肯定想知道有没有他的敌人正想杀掉他吧?”

御手洗点了点头答道:“你说得很对。”

“告诉你,实际上并没有,包括中尾在内。虽然你刚才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吓了我一跳,但其实我还是不相信。”

“请你告诉我,阿卡曼先生和别人相处得怎么样?”

“和别人相处?人际关系吗?你指的是哪个方面?”

“就挑你知道最多的说起吧。”

“我知道最多的?”

“当然是指他的女性关系了。他的婚史你总该知道吧?”

罗拉不做声了,她呆呆地想了想后说:“他第一个妻子叫杰西·中尾,听说是结婚四年后离的婚。第二任妻子叫梅兰妮·洛佩斯,也只维持了七年便分手了。两任妻子都给他生过孩子,杰西生的是男孩,梅兰妮生的是女孩。两个孩子分别取名克里斯托弗和斯蒂芬妮。我想阿卡曼先生为两个孩子都支付了抚养费。”

“这件事也是全波士顿的主妇都知道的?”

“整个东海岸一带大概全知道吧?他可是个名人。阿卡曼先生有很强的责任感,所以他对两个孩子也很负责。他一直都在努力让他们有个好前途。不过克里斯托弗今年已经三十岁了,而斯蒂芬妮才刚刚十六岁,所以阿卡曼先生就让儿子克里斯托弗在他开设的阿卡曼子弹美术学校帮他处理一些事务。”

“帮他处理事务?”

“本来准备给他个教师或者更重要的职位干,但是克里斯托弗没有相应的资质。画画没什么天分,也没上过大学。听说他从小就不爱读书,而且有一段时间还学坏过。如果叫他做一名不需要资质的辅导员也许还凑合,不过他能辅导什么呢?”

“克里斯托弗和你有来往吧?”

“我和他,以及阿卡曼先生都有来往。他们父子俩关系还不错,起码我是这么看的。不过阿卡曼先生对他儿子的能力还是不满意,觉得他没有什么正经本事,只不过因为是自己的儿子,才不得不照顾他一点儿。”

“那他母亲杰西呢?”

“听说最近刚去世,患乳腺癌死的。”

“克里斯托弗一定很悲伤吧?”

“好像还看不出来。”

“那斯蒂芬妮呢?”

“听阿卡曼先生说,她到英国上高中去了,她母亲也跟着一起走了。”

“哦,是这样。那阿卡曼身边最亲近的人是谁?”

“就数莎莉·哥德曼了。”

“这个女人性格如何?”

“如果你想找她,我可以带你上她家。她的性格怎么样我可不好说,总之年轻时候她在纽约待过,当过舞女和演员。我想不用我再说了吧?”

“这个女人和你私人关系怎么样?”

“和我?哼,就像苏联和美国的关系一样吧!没必要和她保持太亲近的关系,不过也没有公开翻过脸。”

“看来你们俩关系还挺微妙的,斯芬小姐。那她和阿卡曼先生的关系呢?”

“我想起码莎莉不至于把阿卡曼先生杀了吧。那样对她来说可不合算,这两人还没办结婚登记呢。”

“和阿卡曼先生的亲近程度仅次于她的应该就是你了吧?”

“那可说不定。应该是他的经纪人吧,名字叫罗宾·库克,和阿卡曼先生认识已经差不多二十年了。不过阿卡曼先生老想解雇他。那个人多少有些狡猾,年纪越大就越工于心计。他平常对人表面上低三下四的,但一双小眼骨碌碌地转,一看就知道鬼心眼多。所以这次办学校的事阿卡曼先生就没让他参与。”

“那库克又是怎么想的?”

“肯定不想让人解雇呗。他总想找点借口插手学校的事,而且至今为止他还管理着阿卡曼先生的全部作品呢。这件事对他来说还是挺有吸引力的。”

“嗯,你说什么?也就是说,他老是盼着阿卡曼先生早点死是吗?”

“说明白点就是那样。只要阿卡曼先生活着的时候没有跟别人签订新的合同,这件事对他就非常有利。”

“也就是说,最有利的情况现在出现了吧。”

“说得对。”

“阿卡曼先生生前考虑过和别人签订新的合同吗?”

“一直在考虑着呢。”

“和谁?”

“这一点倒没听他说过。”

“阿卡曼先生是打算由自己出任校长吗?”

“我看不像。我知道他一直打算让其他人出任这个职务,因为他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

“而且他还得先应付一个困难的问题:要不要结婚。他准备让谁来当校长呢?”

“这件事原来打算十五号那天再宣布,为此还准备举办一次茶会来正式公布呢。”

“举办茶会?”

“是的,他说要模仿以前的波士顿茶会事件,在自己家的大厅里也举办一次茶会,而且届时还要表演一个叫‘拖船’的游戏节目。所以至今为止大家都还不知道他打算让谁当校长。”

“在茶会上表演拖船游戏?这究竟是什么节目?”御手洗问道。

罗拉双眼睁得大大的,把手一摊,回答道:“我也一点儿不知道啊。举办茶会的前一天,节目策划人自己倒不见了。”

“他经常这么做吗?”

“你是问,他以前是否玩儿过失踪?”

“不,我是说,他是不是经常说些让人莫名其妙的话?”

“偶尔会这样。他这个人喜欢说一些出人意料的话,这是他的性格。”

“在自己家的大厅里举办……”

“这件事他已经计划很久了。由于学校里地方太窄,在搬到规模扩大后的新校舍之前,阿卡曼先生把自己家的大厅暂时作为教师们的休息室使用,因此我们大家经常上那儿去。一个人也许不太想去,但是很多人一起去的话还是挺有意思的。一会儿你们也一定想去看看那个地方吧?那里有一个小吧台,放着葡萄酒、其他酒精饮料和咖啡,也有椅子和沙发,在那里待着挺舒服的。学校里还没有这样一个可以放松休息的地方。”

“那么他家的钥匙怎么管理?”

“学校全体管理人员手里都有一把。”

“那你也有那儿的钥匙了?”

“当然有。”

“中尾先生呢?”

“大概也有吧。”

“也就是说,原先准备十五号那天在那儿举行一个茶会,然后当场宣布新任校长的名字,是吗?”

“是这样。但是现在答案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了。假如真像你所说的那样,阿卡曼先生已经遇害了,那么这位新校长的名单自然随他去了天国。”

“为了宣布这件事还要举行什么拖船节目?”

“听说是这样的。”

“在阿卡曼先生家的大厅里放上几艘船拖着?”

罗拉听后忍不住笑了起来,答道:“那怎么可能啊?”

“那么是用船的玩具模型来代替?”

罗拉轻轻摇了摇头说:“也不是。”

“他特别喜欢船吗?”

“没听人说过。”

“他的祖先是乘船到美国来的?”

“我想不大可能吧。”

“那到底会是什么拖船的游戏节目?你们能猜得出吗?”

“根本猜不出来。”罗拉大声回答。

“学校的管理人员中就没有人知道?”

“谁也不知道。大家在一起的时候还议论过好几回,都说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御手洗默不做声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叫道:“比利。”

“嗯。”比利答应了一声。

“你知道波士顿茶会事件的由来吧。”

“哦,这个问题刚好在我考高中的试题中出现过。美国那时还处于殖民地时代,英国政府为了缓解东印度公司的财政危机,下令大幅度提高茶叶税。一部分美国民众认为英国政府此举损害了美国的自治权,于是他们化装成东印度公司的船员,把他们运载的商品和茶叶整箱整箱地扔进了海里,这个事件直接导致了美国的独立战争。”

“对,当时的民众就是用绳子系在船上,再把船拉到岸边来的。阿卡曼先生一定是想模仿这个历史事实,才想出了这个拖船游戏。”御手洗说道。

比利补充道:“当时船离岸边足足两海里远呢。”

“斯芬小姐,如果阿卡曼先生遇害了,克里斯托弗是否能获得很大的好处呢?”

“他什么也得不到。我不妨告诉你,其实我们这些人私下里也议论过,是不是阿卡曼先生已经出了什么事。可是大多数学校管理人员都认为,如果那样的话凶手一定就是罗宾·库克。因为他将从阿卡曼先生的死亡中获得最大的好处。”

“哦,那么学校这些管理人员私下里觉得谁被指定为校长的可能性最大呢?不会就是你吧?”

罗拉耸了耸肩膀答道:“也并非不可能。”

看来她说的是实话,不像是在开玩笑。

“也许那样的话我倒安全些了。因为不会有人觉得是我杀害了阿卡曼先生吧?”

“哦,你倒考虑得挺周到的。”

“但遗憾的是,校长的位置应该不会轮到我。如果一切正常的话,我估计还是托马斯·格林的可能性大。他最能干,而且还是律师出身,人很聪明,交际又广,干什么事总是很老练,而且也很有魅力,又有经营手腕。他以前的事业曾经失败过,当时是阿卡曼先生拉了他一把。他还是阿卡曼先生的校友,大家都估计他当校长的可能性比较大。”

“原来是这样。这么一来大致的背景已经清楚了。我们又不是警察,用不着向上司写报告,所以事情了解到这样也就差不多了。斯芬小姐,那么接下来咱们一起去一趟阿卡曼先生的家吧。”

御手洗说这些话的时候,罗拉皱了皱眉头。

“那儿可是幽灵出没的屋子哦。”

“你说什么?”

“我是说,那间屋子让人觉得阴森森的,我可不怎么想上那儿去,除非你一定要我去。”

“你是非去不可的,斯芬小姐。”

“可是你该告诉我的话还没说呢!”

“我们去过那间屋子以后再说吧。”御手洗说道。

8

“喂,杰德,这回该让我进去了吧。”

一进入公寓楼的一层大厅,御手洗就向电梯间走去,同时对这位老相识大声打了个招呼。杰德也抬了抬右手算是回应。

“杰德,你能不能告诉我,十四号下午三点半到四点左右,克里斯托弗·中尾是不是一个人下楼来了?”

保安仔细想了想,答道:“进出阿卡曼先生家的人实在太多,记不大清楚。我记得他好像从这里出去过。那些人每天都在这里进进出出,特别是下午就更频繁。”

“你和中尾先生关系不错吧?”

“也说不上特别好,反正我和他们关系都差不多。”

“杰德,我们姑且认为十四号下午四点左右中尾先生下过楼,他会是从电梯下来的吗?”

“嗯,怎么了?”

“那么在他之后,有没有谁去过三楼,或者从那里下来?”

“你是指和学校有关的人员?”

“对,有和学校有关的人员出入过这里吗?”

“应该没有吧。”杰德回答道。

“他说得对,不会再有人上下楼了。”罗拉也在一旁说道。

“为什么呢?”

“阿卡曼先生给我们定了个规矩:如果过了四点还没走的话,还可以在那儿继续逗留,但四点以后就不允许再有人上去使用休息室了;四点以后休息室就是阿卡曼先生的私人接待室。”

“原来是这样,所以那天他才连续发射了十二发子弹求救。杰德,那天你听见枪声了吗?”

保安摇了摇头:“没听见。”

“OK,谢谢你。”说完,御手洗按了按电梯的按钮。

电梯显示屏的显示方式有点像从前的挂钟,现在指针终于指在了“一”上。这个电梯咯吱咯吱地响着停了下来,电梯门打开了。进去一看,里面虽然装饰着漂亮的木纹面板,但灯光昏暗微黄,马达的声音十分沉闷,像是从地底下传来似的。虽然运行状态还算正常,但总给人一种开往地狱的恐怖联想。

“真像是寻找尸体之旅啊,哪怕电梯里播放一些壮胆的音乐也好啊。”比利显得有点害怕似的嘟囔着,“怎么觉得电梯旧得不像样了?”

“我也有这种感觉。”罗拉附和道。

不知道是人在里面害怕得发抖,还是电梯开动时本身就微微颤动,三人战战兢兢地总算等到电梯停住了。门嘎的一声打开,响声大得出人意料。虽然楼层指示灯显示已经到了三楼,可是究竟是几楼大家心里还是没数。

出了电梯就是一间空房。虽然现在正是九月,但总觉得一股寒气迎面扑来,让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这里的样子看上去很奇怪:地板上没有铺地毯,只贴着一层磨得十分光滑的石板;墙面上倒是铺着一层木板,看样子因经常有人擦拭而显得闪闪发亮;四周非常昏暗,挂在墙上的蜡烛形照明灯虽然亮着,但只微微显出一点儿黄光。由于没有走廊也没有窗,厅里暗得让人心慌。整间屋子很大,呈正方形。

御手洗喊了一声:“比利,这间屋子居然没有窗户哦!”

“你说得对。”罗拉似乎料到他们一定会这么说,在一旁冷静地回答道。

“而且连走廊也没有!”

“是啊,这儿不是走廊,这座公寓就是这么设计的,家门口没有走廊。”

这地方总有让人有一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这里的窗户哪儿去了?”

“窗户都开在两边住户的家里,朝查普曼大街方向和空地方向两边其实都有窗。在两边住户家里也各有一段走廊,但是电梯间没有,所以这儿只是两户住家之间的一块空地方。”

罗拉边说边向阿卡曼先生家走去。这里有扇门,因为三楼共住着两户人家。

“请稍等,罗拉小姐,刚才你说过面朝查普曼大街和空地两边都有窗户。也就是说,这一层的两家住户各朝一边,北边一户,南边一户,而不是东西两边各一户?”

“是的,两家各占南北边。”罗拉用手比画着解释道。

“这么说来,三楼面朝查普曼大街方向的所有窗户都是阿卡曼先生家的?”

“你说得对。面朝空地方向的窗户都是格里芬先生家的。”

“比利,你看,这么一来,能从窗户对着对面拖车公司的招牌开枪的,就不可能是另一家,刚开始我们估计错了。罗拉小姐,这座公寓楼从一到五层房间的格局都一样吗?”

“是的。”

“这种格局你不觉得有些怪?万一发生了火灾之类特殊情况,面朝查普曼大街一侧的住户怎么能使用楼梯逃生?”

“那只能到隔壁邻居家里使用楼梯了。”

“如果是半夜呢?哪有这么不方便的设计?这种格局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也太危险了吧?”

“这种话对我说又有什么用,这得问那位能想出这种古怪格局的建筑师去。”

“这么一来可就复杂了。比利,就像杰德说的那样,十四号以后保安没有发现什么尸体被装在箱子里,从三楼用电梯运到大厅再搬出去,同时也没有另外的手段能把尸体弄出楼外去。

“朝西方向,也就是面向美术学院那头的墙上没有窗户;从东边下去,也就是住家方向的窗户底下是别人院子中的草坪;如果想把尸体用绳子从后门那边吊下去,自然得从邻居格里芬先生家经过,那怎么可能?根本想都别想。查普曼大街又很热闹,即使到了半夜也有人路过,总不能对下面经过的人喊一声:‘对不起,大家请让一让,现在我要用绳子放一具尸体下去,别砸到你们了’吧?”

御手洗边说边嘿嘿地笑出声来。

“洁,那你能有什么办法?”

“这个事件看来到处都是谜团。还说是要在这儿搞什么拖船游戏,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回连你都没什么办法了吧?”

“现在我的确还没想出什么办法。不过从这些具体条件来判断,我认为阿卡曼先生的尸体一定还在屋子里的什么地方。这是唯一从道理上能得出的结论。我们先进屋看看再说吧!”御手洗提议道。

罗拉取出钥匙开了锁。厚重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门里也显得十分昏暗。窗帘全都拉上了,外头虽然还是黄昏,太阳还没有落山,但屋里看起来跟晚上差不多。

“这儿就是刚才提到的大厅,也是供教师们休息娱乐的地方,但是我并不喜欢来这儿。”

罗拉边说边打开墙上的照明开关。厅里的灯亮了,一间带有欧洲贵族府邸风格的屋子呈现在面前。地上铺着小木块拼成的木地板,天花板很高,一台中等大小的吊灯从屋顶垂下来,墙面刷得雪白,墙边上还涂着一条金黄色的装饰线。

从门口位置看过去,除了左侧的墙外,其他三面墙根下都摆着宽大的沙发;右侧有窗户,靠里头的角落里还有一个木板做成的吧台,前面围着四五只凳子;靠墙的柜子里摆放着几瓶价值不菲的威士忌和白兰地,酒吧前面摆着音响设备和唱机,稍远处还有一张小圆桌,四周摆着六把椅子。看来这间大厅作为休息室还是挺舒服的,但仅限于白天。到了晚上这里多少会让人觉得空空荡荡,有些发慌。

“听说这座楼里有人曾经见过南北战争时期一位将军的亡灵,名字不是叫萨顿就是叫柯顿,半夜里甚至都能听见他在楼里走来走去的脚步声。所以我有些害怕,平常很少来这里。”

“十四号以后你来过这里吗?”

“没来过。这是头一回。”

“学校的其他人来过吗?”

“他们当然来过。”

“那好,现在我们几个一起动手找找尸体。已经死了五天,可能已经发臭了,大家多注意点儿。先从浴室里找起吧。”

听御手洗这么说,罗拉又紧张了起来。

“洁,看起来你干这事还挺老练的呢。”比利说。

“我在洛杉矶时已经干过不知道多少回了。那时我还是个童子军呢。” 御手洗答道。

罗拉拉开了紧挨着大厅的一扇门。

“这间卫浴室是供来客使用的。”

但这里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淋浴房里是干的,不像有人使用过,淋浴器也没有任何异常。外面的马桶和浴缸之间挂着一幅浴帘,看上去什么问题也没有,只能闻见洗涤用品淡淡的清香。御手洗又走进淋浴房到处看了看,还用手敲了敲几面墙。

“里面还有一间主人用的卫浴室,我们再到那儿看看吧。”

“那当然非看不可了。”

罗拉打开了另一扇门。这里通向一个走廊,走廊的尽头就是主人用的卫浴室。右边是一间书房,旁边还有一间客人用的卧室。经过检查,御手洗并没有在那里发现什么异样。

他们接着又一间一间地察看了阿卡曼先生的书房兼工作室、寝室,最后是厨房。御手洗在每间屋子里都观察得很仔细,甚至趴在地毯上用鼻子嗅了好久,但还是没发现什么。几间屋子看下来,足足花了近一小时,仍然没有找到尸体或者杀人案件的痕迹。

来这里之前,比利对御手洗提出的看法已经相当信服了。但也许是在这座静得瘆人的屋子里待了好久,而且还白忙乎了半天,他先前对御手洗的那点怀疑慢慢又增强了起来。

“找了半天不是什么都没找到吗?你说在这儿发生过杀人案,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别说是那么大一具尸体,你连一滴血都没找到,看来阿卡曼先生出去旅行的说法或许是真的啦?”

“别急,这里发生过的事我一定能证明给你看。”御手洗马上反驳道。从话语中可以听出,他对自己的判断仍然充满了自信。

“喂,你们快来,这是什么?”

他正在检查的是面对着走廊的一间很大的储物间。他一边打开门伸头往里看,一边叫两人过来。这间储物间的大小几乎相当于一个小房间。门旁边的地板上摆放着各种卫生清洁工具,里面的三面墙上都摆着架子,上面杂乱地放着一些油漆桶、电线和备用的灯泡、墙纸、清漆、地板蜡等杂物,还有几个水桶和绳子。地上还散乱地放着几把刷墙用的刷子和几个大袋子装着的墙土。

“哦,怪不得,原来是这样。”御手洗自言自语地说道,“大体上怎么回事已经明白了,我们还是回大厅里去看看吧。”

回到大厅后,御手洗先到楼房正面靠窗的墙边看了看,又仔细地用食指摸了摸墙壁,放到鼻子跟前闻了闻,然后又搬来一张椅子,站在上面。

“喂,小福尔摩斯先生,用不用也给你找一副放大镜来看看?”比利抬头对站在椅子上的御手洗问道。

“那好,赶快帮我找一副来。”

御手洗一边说一边盯着比利,但没见到比利真有什么行动,只得不满地埋怨道:“喂喂,我以为你是说真的,哪想到是在开玩笑。现在我真的想要用放大镜呢,别再跟我闹着玩儿了。”

说完他又用手摸了摸墙,凑近天花板察看了一下墙角处涂的黄线。看完后他跳下椅子,又趴在地上盯着铺着的石板缝看。罗拉和比利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

“你这位朋友不会有什么不正常吧?”

“我想他顶多有点怪,不正常倒还说不上。”比利坦率地说出自己的印象。

“咦,这地方怎么会有钢圈?这究竟是干什么用的?”御手洗用手指拨弄着离地面稍高的墙上挂着的钢圈说道,“怪不得阿卡曼先生说要在这里玩什么拖船,大概是用在这个节目上的吧。”

说完御手洗站起身来,用手掸了掸上衣和裤子上的灰尘。

“你每天都这样干的话,你母亲洗衣服可就太辛苦了。”罗拉说道。

“不,罗拉小姐,这地板非常干净,像是已经有人擦过似的。”

“噢,是吗?那地板又是谁擦过的呢?”

“凶手擦过的。”御手洗笑着回答。说完他又走到窗口,那两个人也默默地跟了过来。御手洗俯身趴在窗边的地板上,在窗帘下面东找西看。过了一会儿,他才站起来说:“看来弹壳还是找不到。”

然后,御手洗用左手扶住墙壁,拉开窗帘,四扇窗户都露了出来。

“比利,罗拉小姐,请你们千万不要触摸窗框,我已经把这里的线索查找得差不多了。如果用石蜡做一次检测,从窗户边一定能检查出许多火药颗粒,而且如果用鲁米诺,也就是血迹检测剂做一次化验的话,一定也能得出阳性反应。啊,外面已经下雨了,波士顿的天气怎么变得这样快?”

说完,御手洗双手插在兜里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查普曼大街黄昏时刻的雨景。大雨淋湿了往来的车辆,猛烈地敲击着对面扎考拖车公司的招牌。

“从窗户望去,马路对面的扎考公司仿佛就在眼前。那天的枪也许就是从这儿的窗边打的。如果枪法准的话,打中对面招牌上的字应该不算太难。罗拉小姐,你知道阿卡曼先生平时喜欢射击吗?”

“是的,特别喜欢,他甚至说过自己的枪法超过了自己的漫画水平呢。”

“哦,这就对了。看来一切都和我估计的一样。比利,刚才你说得对,在书房的地毯上的确找不到一滴血迹,所以我判断杀人现场肯定不是在那里,因为如果地毯沾上了血,是无法完全擦拭干净的。在厨房或卫浴室里杀人的可能性看来也不大。刚才我在书房的抽屉里找到过一把手枪,里面满满地装着子弹,所以看来当天开枪的不是那一把。罗拉小姐,你知道大厅里什么地方还有手枪吗?我想阿卡曼先生一定在厅里还藏着一把。”

“我听说过他在厅里藏着枪,但是具体藏在哪儿我不知道。”

“我猜会不会放在酒吧桌子下面,或者桌子的哪个抽屉里?也许他会把枪用布包好后藏在哪个角落,以备万一时防身用吧?”

“万一时防身?”

“对,像这回一样,可惜没派上用场,因为当时阿卡曼先生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被打倒了。我想那天阿卡曼先生和他儿子克里斯托弗·中尾正在这个厅里谈话,时间就在十四号下午四点以前。他儿子一定认为,对自己母亲的死,父亲有着很大责任。如果及早发现的话,乳腺癌通常是不会死的。但是由于母亲太贫穷,所以无法到医院做检查,这才丢了一条性命。加上父亲又准备把学校交给别人管,不给自己安排什么好位置,几件事加在一起,使儿子对父亲怨恨至极,感觉父亲根本不关心自己和母亲,所以一怒之下开枪打倒了阿卡曼先生。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所以阿卡曼先生即使枪法再准,也来不及取枪保护自己。”

御手洗还是说得那么肯定,就像自己当时在场似的。

“这支枪上可能装有消声器,所以谁也没有听见枪声。中尾不敢在屋里久留,害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因此他马上转身下了楼,目的是让一层中央大厅里的保安记住自己已经回去了。”

“开完枪就走了?那尸体怎么处置?”比利吃惊地问道。

“对,他马上走了。因为他知道下午四点以后不会再有人来了,所以他才选择快到下午四点时动手。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莎莉·哥德曼会不会来,但是中尾对她的行踪也许……”

“那一天她刚好在纽约啊!”罗拉说。

御手洗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这样一来到次日早上之前就不会有人再进屋了。因此他才敢扔下尸体出去,让一楼的保安留下印象,记住他已经回去了。然而这时阿卡曼先生还没死,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到抽屉旁,摸到那把S&W式手枪,又爬到窗台边,然后对准扎考拖车公司招牌上的字开枪。”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为什么要开枪?”

罗拉和比利两人不约而同地喊了起来,声音里似乎带着哭腔。

“这不正是把我们吸引到这里来的原因吗,罗拉小姐?喂,比利,原因咱们以后再说,请你再好好看看这间大厅。这里不是没有电话吗?所以阿卡曼先生不断开枪,直到把枪里的子弹全打光为止。遗憾的是,虽然是大白天,但是来往的车辆太多,声音太大,谁也没听见枪声。结果枪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连住在隔壁的格里芬先生也没被惊动……”

“格里芬夫妇已经太老了。”罗拉补充道。

“所以格里芬夫妇俩什么也没听见,也没给警察打电话。克里斯托弗·中尾到了晚上又来了——那时保安已经回到值班室里休息——来的时候他还带了个大旅行包。”

“他带旅行包来干什么?”

“用来装墙土。”

“装墙土?”

两人听了以后吃了一惊。

“你们看,这儿到处都找不到尸体。地板上的血迹可以被他擦干净,但尸体却不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时间足够,比如有几个星期的话,还能想法慢慢处理,但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一个晚上。一层大厅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也许保安半夜会偷偷睡一会儿,也许根本就没躺下,想从一楼大厅把尸体运走就必须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而且第二天上午学校里的人很可能上这儿来,因此克里斯托弗·中尾必须在短时间内迅速把尸体处理掉。”

“那他把尸体怎么处理了?”比利问道。

“就藏在墙上了。”御手洗回答道。

“你说什么?”

比利脱口叫出声来,罗拉也一脸茫然。

“中尾把父亲的尸体砌进墙里去了。”

那两位听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点打在窗户玻璃上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窗外天已经黑了,只有厅里的吊灯泛着微黄的光。

“你们看,这面墙还是新砌的,而且只有这一段墙角处没有涂黄线。比利,你别害怕,可以凑近来看清楚点儿,上面的墙土是新抹上去的,还能闻到泥土的气味,而且旁边那间储物室里还放着挖下来的墙土和铁铲,铁铲上沾着的泥也是新的。面对着窗户的这面墙边,以前是不摆沙发的,他在靠右侧的墙上挖了个洞,里面放上阿卡曼先生的尸体,然后再在上面抹上墙土。你们看,这面墙的颜色是不是多少有点不一样?”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声像在敲打着大家的心。

“雨下大了,看来要赶上一场风暴了,咱们赶紧回去吧。总之,游戏该结束了,比利。实在抱歉,最后赢的还是我吧?但是我现在并不想把证据摆出去,你那一百美元眼下还没有危险。目前只有我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对的,这就足够了,咱们回去吧。”

“你别着急走,洁,我还有些地方不明白。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该怎么办?”御手洗看来碰上了个根本没想过的难题。

“是的,刚才你不是还说过,会告诉我怎么办对我最有利吗?”

“我这么说过吗,比利?”

“我也听见你刚才是这么说的。”

“那好,罗拉小姐,我想先问问你,作为阿卡曼先生的秘书,你是不是希望向警察告发杀害他的凶手?”

“我可没想过要告发他。如果事情的经过就像你说的,我倒觉得凶手有些值得同情的地方。我希望他能去自首,而且受到公正的判决。”

“好,我教你该怎么办。今天晚上你先到外头找家饭店住下,从那里给克里斯托弗·中尾挂个电话。你就这么告诉他:所有事情我全明白了,但现在还没把这些秘密告诉任何人。我知道阿卡曼先生已经被你砌在墙里了。”

罗拉听了以后竟吓得惨叫了起来。

“这些话我可不敢说。他要是真以为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一定会想办法找到我,并且把我干掉。你说那该怎么办?”

“所以我才让你今晚先在外头的饭店住一晚。打电话时千万别告诉他住在哪家宾馆不就行了?”

“不不,我还是害怕。”

“罗拉,这是你当秘书该做的事。你的老板被人杀害了,要想把这桩杀人案处理好,哪有那么容易?凶手既然敢拼了命杀人,你要是不豁出命去,他怎么肯上钩?”

“还是不行,请你再想想别的办法。”

御手洗叹了口气。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似乎让他很难办,恰好这时又响起了一声惊雷。

“糟了糟了,又打起雷来了,看样子今天咱们要被淋成落汤鸡。那好吧,干脆你就这么说:刚才我有事去过阿卡曼先生的家,突然在墙上看到了他的幽灵。他手里拿着一把凿子,正在墙上刻着你的像,而且还回头对我说,我死了也不恨我儿子,你快劝他自首去吧。听了这些话,我想他一定会自首的。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你慢着!这话我也不敢说!”

“不想打电话说那就给他拍份电报吧。发报人就写……对了,就写杰西·中尾吧。”

“你别急着走,这桩事的来龙去脉我还不知道,你总得跟我说清楚啊。”

“没看见我着急回家去吗,斯芬小姐?我让比利给你张名片。喂,咱们得赶快走,比利!事件全处理完了我们会再见的,如果你真想找我们,就打名片上的电话。”

说完,御手洗快步逃离了阴森吓人的阿卡曼先生的家。

9

事态的发展却和御手洗所想象的不尽相同。当然,这种说法也并不完全准确。因为,事态的发展就像波士顿的大街小巷沸沸扬扬的传闻那样,确实令人眼花缭乱,哪怕最富想象力的人也很难相信发生的事情是真的;可是其中那些远远超出人类常识的主要情节,却都尽在御手洗的预想之中。尽量当初他估计此事能平稳解决而得以收场,但实际上事件背后还隐藏着不少发生突然变化的因素。

要让我描述以后的事情到底怎样发展、结局如何,这一点实在困难,因为我并不在场。我只能借助波士顿消防署辖下的一名年轻消防员之口,用他对警察和媒体所做的证言为基础,把后来发生的故事描述一下。他的名字叫兰迪·格拉登。下面,我们可以根据他的亲眼所见,了解一下从十九号夜里到二十号天亮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

十九号半夜开始,正如御手洗和罗拉·斯芬以及比利三人预想的那样,波士顿市笼罩在一片暴风雨之中,隆隆的雷声夹杂着倾盆大雨,无情地把全市变成一片汪洋。由于风力太大,所有街道都像飓风袭来似的一片狼藉,空无一人,出租车不见了踪影,半天也难见到一辆驶过。阿卡曼先生居住的公寓楼平常就传说曾有幽灵出没,到那天深夜越发可怕,像一座巨大的坟场。豆大的雨点砸向地面的声音在三楼都能听见,隆隆的雷声虽然不算太近,但是整栋用砖砌成的公寓楼就像风雨飘摇中矗立着的一个大墓碑。昏暗的灯影下,楼里的电梯间如同一座骨灰塔。在闪电和雷鸣中,整座楼似乎是在呼吸一样,让人感觉到轻微的晃动。

时钟刚过半夜零点,三楼的格里芬夫妇家突然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接着,从他们家的门缝下冒出一股股白烟。不久,整座楼的自动消防报警器就响了,震耳的铃声响彻一楼的大厅。听到铃响,值班室里的保安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格里芬先生家门口,咚咚地使劲敲他们家的门,然而还是听不见屋里的回应。滚滚的浓烟不断从门缝里涌出来,但房门却锁得紧紧的,根本无法入内,保安只得跑回一层给消防署打了求救电话。

由于保安的说明十分具体,不久,消防署派出的带云梯的消防车径直开到了楼前。按照保安在电话中的指引,消防车不是停在查普曼大街一侧,而是停在空地一侧格里芬先生屋子的下方。实际上,从楼里的消防警报器报警算起,到消防车到达楼前,一共才过了五分钟。几名身穿笨重防护服的消防员已经从楼梯爬上了楼,而另一组消防员也从正门方向乘电梯同时到达。这时,三楼电梯间前的小屋已经充满浓烟,他们一边大声呼喊,一边用力敲打着格里芬家的房门,并告诉屋里的人,再不答应的话将破门而入。

一时,消防员们的喊声,肩膀撞击房门的声音,以及后来用消防斧劈开坚硬木门的声音充斥整个楼道,甚至盖过了楼外的暴风雨。这时,其中一名叫做兰迪·格拉登的消防员没有参与解救格里芬一家的行动,而是独自一人来到旁边的阿卡曼先生家门口。他大声地敲着门喊叫了半天,可是里面没有人答应。他意识到邻居家的大火可能已经危及这里,所以叫喊着要砸开门冲进去。接着他也抡起斧头劈向大门。两边的呼喊声,劈门的响声,使三楼显得一片混乱。

用不了多久,兰迪劈开了阿卡曼先生家的屋门,一个人进入了室内。他进来的地方是间大厅,里面漆黑安静,看不清什么,只有中间的一扇窗没关严,夹着雨水的风从缝隙中吹进来,把窗帘掀开了一角,透出一点光。流淌过窗玻璃的雨水被外头淡淡的光线照射着,在小块木板拼起来的地板上留下了清晰的影子。

然而在这里他看见了最奇怪的一幕。一个人背靠沙发侧面坐在地板上,呆呆地一动也不动。尽管外头喊得惊天动地,周围的一切却仿佛跟他无关。兰迪大声对他喊话,刺耳的呼喊声和这个厅里的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喂,这里危险!格里芬先生家失火了,两位老人好像都昏倒了。如果现在抓紧点时间,电梯暂时还可以用。请你赶快下到一楼避一避!”

兰迪的声音在这个坟墓似的大厅里听起来那么响亮,但是这个坐在地上的人却毫无反应。兰迪大吃一惊,急忙上前看个究竟。他看清了这是个男人,但是更加引人注意的则是他的一身打扮。最初看上去他身穿白衣白裤,可是仔细一看又不像,裤子原本是黑色的。换句话说,黑色的裤子上面又涂了一层白色的粉。

不仅是裤子,此人的衬衫、皮鞋,还有脸上、头发上、手上、脖子上都抹上了一层白粉,所以稍远点看上去,像是穿着一身白衣服。在他伸直的脚边摆放着凿子和铁铲等几样工具,身边还堆着一堆刚挖出来的墙土。

这时兰迪才发现,此人身后墙壁的左下方,居然被挖开了一个大洞。虽然兰迪不清楚出于什么原因,但很显然,自己破门进来的时候此人正在墙上凿洞。除了这个洞以外,这面白墙上什么也没有。

“喂,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兰迪走上前去,正想把地上的人搀扶起来,这时,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震得地板都在摇晃。兰迪一看不好,三步并作两步就跑出了屋外。

“我马上就来,请你快点到楼下先躲躲!”

他跑出门外时还回头向屋里大声喊着。

兰迪冲进邻居家的房门,只见这里已经烧得像一片火海,火苗呼呼地直往上蹿,几位消防员正手忙脚乱地把一位老人抬到担架上,再从楼梯抬下楼去。而消防车上伸向三楼的云梯还没放好。

“煤气要爆炸了,大家小心!”

一位手持喷雾式灭火器的消防员冲兰迪大声提醒着。和旁边那家静悄悄的大厅不同,这边的屋子里各种声音响得连说话都听不清。

“起火位置在哪儿?”

“在厨房,其他房间没什么事。”

消防员向担架抬走的方向努了努嘴,补充道:“那位老人突发心脏麻痹,情况非常危险。”

“那位老太太呢?”兰迪又大声喊道。

“没见到,可能她不在家。旁边那家你看过没有?情况怎么样?”

“只有一个男人坐在地上,样子非常奇怪。”

“奇怪?旁边住的可是弗雷德·阿卡曼先生啊!”

“弗雷德先生?他是谁?”

兰迪不认识弗雷德·阿卡曼先生。

“是位著名漫画家。他到底怎么样了?”

“一个人坐在地上不动。”

这时,一股水柱冲破玻璃从窗外喷进屋里,原来下面消防车上的龙头向这里喷过来了。屋子里桌上的瓶瓶罐罐等杂物在水流冲击下纷纷摔向墙壁,发出砰砰的破裂声。从破了窗户向外望去,只见微弱的灯光照射下,瓢泼大雨还下个不停。

“噢——噢——”

消防员们一齐发出欢呼声,屋里的火苗眼看被水压了下去,卧室里的火也明显小了许多。

“还好,不算太厉害。”一位消防员松了口气,喊着,“再加把劲就扑灭了!”

格里芬家里的火确实已经压下去了,不到一小时,屋里只剩下几点零星的火苗,火势基本上得到控制。由于报告及时,情况说明得也比较清楚,灭火取得了良好的效果。起火的卧室、厨房以及窗帘和窗框虽然损失严重,但所幸火势并没有蔓延到楼上和楼下。如果水没有漏出去,或者泡坏屋里的东西,那么修复其他楼层所花的费用并不大。此外,据说格里芬老人被抬上车后一切救护措施都很得力,幸运地保住了一条命。

然而正当此时,相邻的阿卡曼先生家里却传来一阵什么东西烧着的声音,兰迪赶紧和一名叫迪克的消防员又冲了过去。他们完全没料到火还会烧到隔壁家,因为中间有一堵厚厚的墙挡着,加上这座楼整体结构是红砖的,按理说火不可能烧透过去。他们俩绕到电梯间前面,飞奔进阿卡曼先生的家里,可是已经晚了,整个大厅已经被火吞没了,两位消防员连忙大声呼喊起来。

两个沙发和椅子、窗帘都已经着火了。把水管接到这边来又耽误了一些时间,等他们打开龙头放水时,窗帘已经快烧光了,一部分天花板也着了火。不过放水以后火势迅速被压下去,很快屋里的火全都扑灭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真正的问题刚刚出现。兰迪和迪克两人手里握着关上了的水龙头,站在湿漉漉的大厅中惊呆了。因为在这间闷热潮湿的大厅里,他们看见了一幅做梦也想不到的奇怪情景。

屋里的火完全扑灭后,周围仿佛一下子暗了下来。由于窗帘被烧光了,窗外隐约能透进一丝亮光,屋里的物体显得很模糊,但大致轮廓还能看得见。兰迪和迪克马上发现了许多异常状况。他们首先注意到的是大火烧到这边屋子来的通路。原来两家的隔墙下面已经被挖开了,露出一个大洞,刚才并没有发现这个洞能通到邻居家,但现在洞口附近已经烧焦了,从洞口甚至能看见邻居家烧坏的木板和其他东西。看来两家之间有一个能直通的洞口,刚才的火就是从这个洞口窜到这边来的。

而接下来看到的一幕真让他们俩倒吸了口冷气。只见靠窗的位置上摆着一个单人沙发,上面坐着一个人。兰迪一看就知道这是刚才他遇见的那个人。可是当时不是让他赶紧到一楼去躲躲吗,怎么现在还坐在这里?而且刚才这个人坐在地板上,现在却移到靠窗的沙发里了,大厅角落里吧台周围的椅子都东倒西歪的,只有这把沙发因为重心较低,所以没有倒下。这个人正以半躺半坐的姿势靠在沙发背上。

仔细一看,沙发上的男子依然浑身发白,但身上的西服已经烧焦了一部分,显得破烂不堪。兰迪和迪克两人向他走去,但刚走了一半又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们竟然发现男子脸上的肉已经没有了,露出满口黑糊糊的牙齿,鼻子塌进去,头发也全掉光了,一部分头骨都露了出来,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死人。刚才兰迪还凑过去跟他说过话,怪不得没听见他回答,原来早就已经死了。

兰迪又看了看窗户对面的那堵墙,墙面左下方有个大洞,这就是刚才提到的,邻居家的火烧过来的地方。但兰迪抬头一看马上又惊呆了,因为他发现了一幅不可思议的图案。

整面墙已经被烟熏得呈现黑色,上面竟然有一幅真人大小的画像。地板上和刚才看到的一样,也摆着凿子、铲子和一大堆从墙上挖下来的墙土碎块。看来刚才一定是有人用这些工具在墙面上凿出了这幅画像。画像上的人是男的,带着明显的东方人的面部特征。

“这幅画像一定是弗雷德·阿卡曼先生的作品。”迪克对兰迪说道。

说者虽然无心,但听者兰迪却打了一个寒战。

“你看,兰迪,报纸上经常刊登这种画呢,甚至肯尼迪和艾森豪威尔两位总统的漫画也是这么画的。这肯定是阿卡曼先生的作品无疑。他居然在自己家的墙上也刻上这样的画!画上的人是谁?也许是中国人吧?”

“迪克,喂,迪克,你看!”兰迪在一旁急切地打断他的话。他的声音很小,似乎已经吓得无法大声说话了。

“你看看他是谁?”兰迪指着坐在沙发上的人问道。

迪克刚朝那个人瞧了一眼,眼睛马上睁大了。他歪着脑袋摇了摇头,过了好半天才呆呆地说道:“好像是阿卡曼先生。墙上的画看来就是他刻出来的。”

迪克没发觉有什么异常。

“迪克!”兰迪又叫了一声。听得出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这是由于他已经感到了极端的恐怖,无法不叫出声来。

“你肯定墙上的画是阿卡曼先生刻出来的?”

迪克不由得笑了笑,回答道:“那还有错?我看波士顿时报上登的社会时事已经快二十年了,这个栏目难道你不爱看?这种画法绝对是阿卡曼先生的,这幅画虽然比报纸上登载的要大得多,但是很显然带有他的作品特征。你一定要让我说出根据来我可办不到,但是我知道这绝对是他的作品。”

“你真能肯定吗?”

“当然不会错。为什么你要问这个?”迪克不解地望着兰迪问道。

“可是那不就是阿卡曼先生吗?”兰迪又指着沙发上的人问道。他伸出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可见他根本就没想到这么离奇古怪的事今天居然让自己碰上了。

“从身材和体形上看的确很像,很可能就是他。喂,兰迪,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迪克,告诉你吧,刚才我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墙上根本就没有这幅画。”兰迪小声地说道。他实在弄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现在这幅画出现了,而且你看,阿卡曼先生又是这种状态,肯定已经死了好久了。”

“喂!喂!”迪克一听又笑了,“一定是你刚才慌慌张张没看清吧?”

“绝对不会看错!”兰迪大声辩解道,“我看得清清楚楚,墙面上一片白色,哪有什么画?而且那时阿卡曼先生肯定已经死了。”

“他刚才是坐在沙发上吗?”迪克问道。

兰迪没有马上回答。

“我问你,他刚才是坐在这儿吗?”迪克追问道。

兰迪十分认真地说:“不,刚才他明明是坐在地板上,直接挨着墙。”

迪克一听又笑了:“兰迪,照你这么说,阿卡曼先生明明已经死了,却在刚才我们到旁边屋子救火的时候,从地上爬起来,在墙上刻了这么一幅画。你说可能吗?”

“除此以外还真没法解释。”兰迪的声音里透着掩盖不住的颤抖。

“阿卡曼先生死了以后还能爬起来坐在这里?为什么他死了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上又为什么沾上一层白色粉末?这一切都完全无法解释。难道是他知道发生了大火,从什么地方爬出来了?”

“这些我也说不清,迪克。解决这些问题不是我们负责的事,让警察去解释好了。如果事情真像你所说的,只能认为这个死人不是阿卡曼先生吧?”

不过,根据波士顿警方当天确认的结果,这具尸体的确就是阿卡曼先生本人。

10

二十号一早,比利就急急忙忙给御手洗的住处打来了电话。

“洁,我告诉你,阿卡曼先生家大厅里的墙上,出现了一幅克里斯托弗·中尾先生的画像!”比利在电话里大声叫喊着。

“克里斯托弗?他是什么人?”御手洗反问道。看来他还没完全睡醒,或者说昨天晚上起,他已经开始思考别的问题了,对比利说的话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就是那位克里斯托弗·中尾先生啊!我也是刚刚被罗拉小姐的电话叫醒的,所以才给你打电话。看来今天早晨大家都睡不成了。”

“中尾?中尾……哦,原来是他啊!他怎么了?”

“他的画像出现在阿卡曼先生家大厅里的墙上,是刻上去的。听收音机里的新闻说,是阿卡曼先生用自己最擅长的漫画手法,把杀害自己的凶手刻在墙上告诉大家。”

“哦,墙上的画是中尾的画像……”

御手洗颇感失望地说着,句子末尾听不清说了什么,也许是把正打着的哈欠给忍回去了。

“可是我们三个人昨天晚上进他家时,墙上明明什么也没有啊!难道是阿卡曼先生的幽灵半夜出来作画了?”比利大声叫着。

“你怎么会想到是幽灵出来画画了?”

“大厅里还发现了阿卡曼先生的尸体。”

“你说什么?”

这回可是御手洗在惊叫了。

“尸体是怎么发现的?”

“是消防员发现的。”比利告诉他。

“消防员?”

“听说昨天晚上那座公寓的三楼失火了。”

“三楼?是格里芬先生家吗?”

“对。消防队出动了,他们不但进了格里芬夫妇家,还进了阿卡曼先生家里,这才发现的。阿卡曼先生的尸体连骨头都露出来了,就坐在厅里的沙发上。听说消防队的人都吓呆了。他们还发现厅里的墙上刻着一幅克里斯托弗·中尾先生的画像,可是阿卡曼先生显然已经死了好久了,而墙上的画是昨夜刚出现的。那幅画确实是阿卡曼先生画的,这是经过熟悉他作品的专业委员会鉴定后一致得出的结论。”

“我也同意他们的看法,画确实是他的。”御手洗肯定地回答道。

“这么一来,除了他的幽灵能出来作画,再没有任何别的解释了。你说对吧?”

“事情怎么变得这样了?真没想到!”御手洗恢复了他那不紧不慢的语调。接着,他又问了一句:“雨还在下吗?”

“还下着呢。但是下不了多久了,昨天的天气预报里这么说的。现在问这个干什么?罗拉小姐正急得要命,一定要我告诉她到底怎么回事。她马上要到你住的地方去,不久就该到了吧。”

“是你告诉她的?”

“你是说你的住址?对,是我告诉她的。不告诉她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要是我就会告诉她咱们一起到她那儿去。中尾先生后来有什么消息吗?”

“中尾先生的消息?没听说啊。”

“罗拉小姐告诉过你没有,她真给中尾先生打了电话?”

“她说是发的电报。”

“噢,发电报了。”说完御手洗又想了想,“没打电话,而是发电报了。而且昨夜又下过大雨,还打了雷。对了!一定是这样!”

“真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快说,我们该怎么办?这件事全是你惹出来的,总不能不给个说法就溜走了,那样罗拉小姐肯定会跟我没完。”

“这我都知道。这样吧,一个钟头之后我们还在那家咪咪咖啡店里碰头,请你转告一下罗拉小姐,就别上我住的地方来了,行吗?告诉她,想知道事情真相的话,请她带一把活动扳手来。”

“带一把活动扳手?带这个来有什么用?”

“这才是解开全部谜团的关键呢,过一会儿我再告诉你,一定别忘了带上把活动扳手来。比利,其实解开来龙去脉的线索你也完全掌握,在咱们碰面以前,你也好好想一想,到底背后是什么原因。我这个提议不错吧?”御手洗问道。

写到这里,我也想对读者们提同样的建议:案件的线索已经完全说明过了,请大家分析一番,看能不能找出事件的真相。

比利和罗拉小姐刚在咪咪咖啡馆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来,一辆公共汽车便在马路旁的车站缓缓停住了,御手洗从后门下了车。雨虽然比昨夜小多了,但还是下个不停,御手洗下车后马上撑开了带来的黑雨伞。

很快他就进到店内,看到罗拉小姐和比利后,他先举手打了个招呼,又到柜台买了一杯咖啡,端着它向两人坐着的桌子慢慢走了过来。罗拉在一旁已经等得急不可耐了。

“你要的活动扳手给你带来了,快点把真相告诉我们!”比利焦急地冲着御手洗喊道,边说边把扳手放在桌子中央。

“喂,别急,比利,光着急可解决不了问题,咱们先喝杯咖啡等着,一会儿雨停了再说吧。要做的事还多得很呢。早安,罗拉小姐。”

“早安,洁,我今天可真是急着想找你啊。”

“是啊,我也一样有事想问你。克里斯托弗·中尾在那以后有什么新消息吗?”

“有,我刚才去过学校的办公室,听说他的车掉到山崖下去了。”

“什么?车掉到山崖下去了?”

看来御手洗也被这条突然的消息惊呆了。

“是的,听说他连车一起摔进海里去了。昨天晚上雨下得很大,也许他开车不小心没拐过弯来,才掉下去的吧。”

“也许是他想自杀,不是吗?克里斯托弗找到了吗?”

“连车一起捞起来了,可是他已经淹死了。”

“噢,那可真不走运。”

御手洗得知这个消息后半天没有说话。他一边默默地啜着咖啡,一边不时抬头望望天上下着的雨。对面那座阿卡曼先生住过的公寓楼看上去就在眼前,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两样,不同的只是楼下停了好几辆报社和电视台的车子,把一层的窗户挡得严严实实。从这里可以看见三楼的窗子上原来挂着的窗帘不见了,窗户里还有几个人头在晃动。

“事情已经有人在处理了,我们就不必继续操心了吧。”御手洗说道。

“你现在看起来倒是显得事不关己,一点儿都不着急了。”

“那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而已。”

“可是我们还很着急啊,急于听听你怎么解释。你就快告诉我们吧。”比利催促道。

“比利,难道你自己不会想想到底怎么回事?”

“我想了一个晚上也想不出来,只好请你告诉我了。”

“对啊,你就快告诉我们吧。”

罗拉倒是显得很客气,可是看上去却显得更着急。御手洗无奈地摊开双手说道:“我所知道的全都可以告诉你,想知道什么就请尽管问吧。”

“我什么都想知道,要问的问题太多了。”

“昨天我们刚见面时你要是这么合作,我就不至于弄得这么辛苦啊。”御手洗略显不快地回答。

“墙上的画到底怎么回事,这件事你先告诉我。”比利在一旁抢着问道,“那幅画到底是谁刻上去的?”

“自然是阿卡曼先生了。”御手洗答道。

“可是他在六天前就已经死了,难道不是吗?”

“确实是那样。可是六天前他早就作好了这幅画,只不过他把画藏起来了。”

“怎么藏起来?”

“我先把昨夜发生的事说一说。现在中尾先生已经死了,知道事情真相的,也许只有我一个了。”御手洗说。

两个人听后都点了点头,把椅子向前挪了挪坐好。

“比利,你相信物理学的统一场理论是信仰的产物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比利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耐烦。

“我看,爱因斯坦不应该和波尔探讨这个问题,而应该和罗马教皇进行一场辩论。”

“洁,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对我来说,现在这个问题更重要。对那些已经弄清楚的事总是问来问去地纠缠不休实在没什么意思。人生苦短,得抓紧有限的时间努力干一番有创造性的事业。”

“你就别废话了,简单点告诉我们,昨天夜里在那儿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比利用手指着窗外马路对面,气哼哼地大声嚷道。

“行,行,别急,我会接着说。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哦,说到阿卡曼先生父子俩在公寓家里谈着话时,克里斯托弗突然打倒了他父亲。这部分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吧?”

“嗯,对。这些你说过了。”

“接着,十五号早晨天刚亮,他就把父亲的尸体砌到墙里去了。”

“这也说过了。”比利毫不含糊地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原因我还没说过吧?因为他父亲恰好也做过类似的事。”

“类似的什么事?”罗拉小姐不解地问道。

“是这样的,阿卡曼先生原本就正在砌他房间里的这面墙,用铲子砌。为什么要砌墙呢?这个目的克里斯托弗并不知道。阿卡曼先生是把儿子的像画在墙上了。”

“等等,洁,你到底说的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说得明白一点儿!”

罗拉小姐似乎也同意这个看法,她点了点头。

“我就是在照实说,没有打什么高深的比方。阿卡曼先生确实在墙上刻了一幅儿子的画像,沿着线条镶上细绳子,上面再盖上墙土砌好。也就是用绳子沿着画上的线条固定住了以后,再砌上一层土。”

“在墙上镶上绳子?并且让这些绳子看上去就像一幅克里斯托弗的漫画……”

“也就是用绳子勾勒出漫画的线条,比利。”

比利和罗拉听了之后没有回答,两人都在默默地思索着他说过的话。

“哦,用绳子镶出一幅画像,这我听懂了。可是阿卡曼先生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为了玩那个‘拖船’游戏啊。”

“为了在茶会上玩拖船游戏那个节目?”罗拉不解地问道。

“是的,罗拉小姐,在茶会上让大家一起拉住画像的绳子往后拖,这就是阿卡曼先生想出的主意。”

“大家拉住绳子的一端往后拖,那么会怎样?”

“绳子被拉下来后,克里斯托弗·中尾的漫画像就会在墙上出现了。”

“哦,原来是这样!”

两人终于明白了。

“这么一来,原来什么也没有的白墙上,一下子就会出现一幅克里斯托弗·中尾的画像!原来是这样,明白了!”

“所以阿卡曼先生事先在墙根上装了一个钢圈,钢圈上其实绑着绳子的一端,装上这个钢圈就是为了方便把绳子拉下来。因此阿卡曼先生才背着大家买了些墙土和砌墙工具,偷偷地砌了这面墙。他担心学校里的人知道了以后,这个节目就不那么有趣了,为了保密起见,所有的准备工作他都是自己干的。但是克里斯托弗杀害了父亲后,见墙还没完全砌好,觉得不如把尸体砌进墙里去。加上手头又有工具,而且想不出别的办法把尸体运出楼外,才打定主意这么干。他根本就没想到,这面墙上居然还藏着自己的画像。”

“哦,原来是这样。”罗拉说道。

“克里斯托弗的这个办法似乎很周到,阿卡曼先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儿。可是这时半路上杀出了一位知情者,他把真相告诉给斯芬小姐,并且让斯芬小姐给他拍了份电报,说是你母亲知道你杀了父亲,并且还把他砌进了墙里。通常情况下,克里斯托弗应当考虑向警方自首了。然而不巧的是,昨夜又发生了偶然的事情,那就是暴雨和打雷。”

另两位已经听得入了迷。

“要想背着保安和邻居把阿卡曼先生的尸体偷偷运走,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用绳子把尸体从查普曼大街一侧的窗户上吊下来。从公寓后面的楼梯运下来是办不到的,而东边的窗户下是住家的院子,西边的墙上又没有窗户,一楼大厅里还总是站着一名保安。就算保安晚上可能睡会儿觉,自己一个人也许能偷偷进出,但背着一具尸体则风险太大。考虑到总有可能被人撞见,他一直也下不了决心冒这个险。加之查普曼大街是个热闹地方,即使半夜也总有人车来往,因此这条路也走不通。可是昨天夜里终于赶上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是那场雷暴雨。街上完全看不见人,而且雷声和雨声也掩盖了动静。他想,也许能偷偷把尸体从查普曼大街上放下来不被发现,所以下决心试一试。对他来说最好还是把尸体扔进海里去更放心,反正这么下去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半夜,他趁保安休息了以后偷偷进入房间,小心地不发出大的动静,慢慢把墙凿开,然后把父亲的尸体挖出来。可是也该他倒霉,隔壁格里芬先生家正好失火了,消防员赶到三楼进了格里芬夫妇的家,还有一位用消防斧劈开阿卡曼先生家的门进了大厅,克里斯托弗只好扔下尸体躲进了一个房间。

“邻居家已经乱成一团,从电梯逃走也不可能了,克里斯托弗一下子手足无措。这时不巧邻居家的火又从挖开的墙洞里窜了过来,把这边厅里的东西也烧着了。事情已经刻不容缓了,一会儿消防员肯定会赶来的,于是他放弃了把尸体运走的打算,只好用原来准备把尸体吊下去的绳子自己逃走。此时已经别无他法,也没有时间再犹豫了,再不逃走自己也跑不掉了。可是在厅里又找不到一个地方来拴绳子,时间紧迫之下,他突然看见墙上有一个固定住的钢圈。克里斯托弗不知道它挂在墙上是做什么用的,于是急忙把绳子系在钢圈上,自己从窗外顺着绳子爬了下去。”

“噢!”

另外两位不禁同时发出惊叫声。

“那后来呢?”

“后来是这样的:这根绳子不知怎么越拉越长,差点没把克里斯托弗摔死。好在绳子另一端多少还能吃住一点劲,所以他还算平安地爬到了楼下——当然他的脚可能扭伤了。我想他一定是赶紧把绳子抽出来,放进停在附近的车里就逃走了。至于绳子为什么突然长出一大截来,可能他上了车以后才想明白,或者可能已经进了地狱还没明白。总之,克里斯托弗好容易才从窗口爬了下来,从房间里消失了。这就是昨夜屋里发生过的事。”

两人听得嘴巴都快合不拢了,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过了好久,罗拉小姐才想起来该说些什么。

“你等等,洁,那为什么阿卡曼先生的尸体起先坐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又坐到沙发上来了呢?”

“这就不知道了。不是克里斯托弗把他搬过来的,就是绳子缠住了他,碰巧把他拖了过去。这种偶然发生的事总会有的。”

看来罗拉小姐接受了这个解释。片刻后她又惊叫着说:“还有,还有一件事。墙上画着克里斯托弗·中尾的画像,该不是想指定他……”

御手洗慢慢地点了点头。那样子让人觉得他已经看透了人世的炎凉。

“你说得对,阿卡曼先生原本想指定自己的儿子克里斯托弗·中尾来当这所学校的校长。”

这位原来的女秘书似乎受到很大的打击。

“墙上画着的并不是凶手,而是自己指定的校长,为此他才准备了这个节目。如果就那么平平常常地在大家面前宣布,一定有许多人不服气。罗拉小姐,你不也一样吗?”

罗拉小姐不说话了。

“之所以要使用这个节目来宣布,是因为茶话会正开得热闹,大家心情也比较好。在这种氛围下,大家都会鼓着掌盯着墙上看,那就比较容易被接受。”

“那么这件事连克里斯托弗自己也不知道?”

“要是早知道了也许就不会杀死他父亲了,而墙上的画露出来时,他已经从窗口下去了。真是个悲剧啊!”

“真不知他怎么想的,真的!阿卡曼先生为克里斯托弗考虑得这么周到,而且对杰西那么负责,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可是他却这么对待他!”罗拉显得很激动。

“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洁。”比利声音低沉地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比利。你要不愿意承担责任就别离婚;你要对将来没信心也别结婚。”

“你这句话真是一针见血,洁。可是大多数人是做不到的,也许能这么做的只有你吧。”

“这并不难。”御手洗用两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

“御手洗先生。”罗拉小姐用佩服的口气问道,“后来的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对啊!洁,我也看了那张报纸上的报道,可却没发现什么啊!你怎么能从上面知道这么多事,还有这些背后的故事?”比利也问道。

“原因就在这里。”御手洗这才把手伸向放在桌子中间的扳手,“看起来雨也停了,天气预报还挺准,世界上的事要是都这么顺利那该多好!我们出去吧,还剩一件最后的事咱们干完它。”

御手洗走进了咖啡店旁边扎考拖车公司的院子,举起手和认识的人打了个招呼:“喂,丹迪,最近一切都好吧?”

接着他指着一边靠在墙上的梯子说:“对不起,这个东西请让我借用十分钟。”

他把梯子立在写着“扎考拖车服务公司”的招牌下靠左边的地方,爬上梯子用手摸了摸上面的字。

“喂,罗拉小姐,比利,你们请到这边能看到Z这个字母的地方来。”

两人照他说的走了过来。御手洗站在梯子上开始了他的特殊演讲:

“阿卡曼先生就是从他家的窗口向这个Z字母开枪射击的,而且连续打了十二发子弹。”

御手洗用手指着对面公寓楼的三楼。现在那里聚集了不少人,有些像是警察,有些像是媒体记者,但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御手洗的手摸到的这个字。

“阿卡曼先生的枪法非常准,他从那儿只瞄准了这个Z字母开枪。这是为什么呢?准确地说,他并不是想把这个字打下来,而是瞄准了把这个字钉在招牌上的螺丝来开枪的。”

接着,他把扳手对准右边的螺丝,使劲拧了几圈。

“他把这个螺丝最后给打成这样了。”

右边的螺丝被拧了下来,上面钉着的Z字的一端垂了下去,在空中摇晃着。Z字整个转了半圈挂在那里。

“罗拉小姐,比利,你们看,这个字该怎么读?”

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

“NAKAO!日语中尾的读音。

“对,因为阿卡曼先生是位漫画家,玩这种小聪明最拿手。他经常从窗口朝这儿看,早就发现如果把Z掉个方向就成了N,这么一来读起来就变成第一任妻子的名字了。”

御手洗慢慢下了梯子。

“这种开玩笑的心思他心里早就有了,但是平常没机会来实施,无法用枪把‘扎考’改为‘中尾’。”

御手洗收好梯子把它搬回了原处。

“喂,洁,你还没把招牌上的字恢复原样呢!”比利指着上边的字说。

“先这么着吧,就算给对面楼里待着的人一个启发。”

御扩手洗打趣地回答道。

“被儿子击中要害后,阿卡曼先生忍着剧痛,突然想起以前就有过的这个念头。这时克里斯托弗已经逃走了,于是阿卡曼先生就取出事先藏在屋里的手枪,挣扎着爬到窗户旁,对准这个字母右上方的螺丝射击,一口气把手枪弹夹里的子弹全都打完了。遗憾的是,最终也没能把那个螺丝给打下来。这也许是因为伤口疼得厉害,无法瞄得那么准吧。”

御手洗像是自己在体会着阿卡曼先生当时的心情,又一次抬头看了看对面三楼的那间屋子。里面仍然挤着不少人,可是也许是他们都在埋头检查房间的缘故吧,竟然没有一个人朝这儿看一眼。

“天才的行为往往伴随着孤独,比利,能理解这一切的人简直太少了。我的解释到此就结束了,咱们上哪儿买点好吃的当早饭吧,我实在有点饿了。”

“我来请客吧。前头有一家我常去的意大利餐馆,那儿的菜可真不错。”罗拉小姐马上说道。

“那好吧,谢谢你,罗拉小姐。可是钱也得省着点花,因为你可能还得重新找工作呢。今天就让比利破费吧,不管点多少个菜,一百美元总够了吧?”

说着,御手洗调皮地眨了眨眼睛。